第510節


兩人稍微地交談過後,師父帶著我前往後山去見李師叔祖,兩人穿著紙甲馬,行走如風,路途倒也不費什麼時間,不過路上的時候,我還是將自己對於師父的擔憂說出了來,他這些年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閉關中度過的,我就怕他也出了什麼變故,到了那個時候,我真的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我這個天煞孤星,若是連師父陶晉鴻這樣的頂級高人都扛不住,就此隕落的話,我還不如直接找把刀抹了脖子乾淨一點。
來到後山,我路過陵園,瞧見小顏師妹結廬而居的草屋,以及她開闢出來的一大片藥園子,卻沒有瞧見她的身影,而後景物轉換,我陡然間來到了後山的入口,負責在那兒坐鎮的卻是塵清真人鄧震東,他是比我師父還要高一輩的前輩高人,此刻已然接過了李道子傳功長老的長老會席位,見到我們過來之後,朝著我師父微微施了一禮,接著說道:「李師兄聽說志程回山了,正在裡面等著你們過來呢。」
師父作了一個道揖,接著帶著我走入了塔林石陣之中,穿過一片霧濛濛的通道,幾個轉折,最終來到了上次與我見面的石洞之中。
再一次見到李道子,他已然完全沒有了印象之中的高大魁梧,滿頭銀絲白髮,看得人心中憔悴,而當我走到他的跟前來的時候,才發現當年的青衣老道真的老了,原本嫩如嬰兒一般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和老人斑,一雙眼睛半瞇著,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鄉野之中曬太陽的普通老頭兒一般。
垂垂老矣!
我心中浮現出了這四個字來,頓時就忍不住地一陣心酸,而似乎感覺到了我們的到來,他睜開了眼睛,當我瞧見這位老人溫和而銳利的眼神之時,這才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往日李道子的影子。
我師父即便是貴為掌教真人,但是對地位崇高的李道子,也是提前躬身問好道:「李師叔,陳志程來了。」
李道子點了點頭,竟然對我師父說道:「你先出去吧,我跟這小子有幾句話說。」
我師父點頭離開,將我留在了這山洞裡,被李道子上下左右地一打量著,過了好久,他才緩緩地說道:「我前兩日聽到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聞,曉得你最近在江湖上名聲鵲起,給我們茅山大大地揚威呢……」
我頗為汗顏地說道:「那都是別人誇張而已,我倒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厲害。」
李道子冷傲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讚賞,微微點頭說道:「勝不驕、敗不餒,你已經逐漸有了一些你師父的影子。本來我之前準備跟你說很多話的,不過現在見你一面,便感覺很多東西,其實沒必要老生常談了,你回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清晨出發吧。」
他說完話,揮揮手,讓我離開,我當下也是沒有敢多說什麼,往後退了幾步,離開洞府。
出來之後,師父問我怎麼這麼快,都跟李師叔祖說了些什麼,我如數談起,他歎了一口氣,一臉難過地說道:「他終究還是不想讓自己的事情連累到宗門,竟然連一點兒欣喜都不肯透露,也罷,也罷——成也是命,敗也是命,能不能活,便看老天爺能不能賞一口飯吃吧……」
他說完這話之後,一言不發,帶著我離開了後山,重新回到清池宮來。
師父沒有跟我說太多東西,讓我跟幾位師兄弟交流一下,然後打起精神來,準備明天隨著李師叔祖離開茅山,前往施法之處,至於別的,倒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讓我盡人事、聽天命就行。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師父說出這般的話語來,似乎有一種濃濃的宿命意味,這讓我不由得心中一沉,總有些不詳的預感。
我雖說離開茅山多年,但是畢竟是師父門下的大弟子,也曾經代替師父交過門下弟子修行,此刻重回清池宮,自然有許多相熟的師兄弟圍將過來,與我寒暄,不過相比上一次回來,這回的人卻是少了很多,我一問方才得知,很多人算是學成下山了,有的是進了宗教局,也有的則回了鄉里,畢竟外界的誘惑實在太大,真正能夠沉下心來修行的人,其實並不多。
熱熱鬧鬧好一陣子過後,符鈞冷著臉將這些人都給趕走了,又與我聊了幾句私底下的話兒之後,然後對我說道:「大師兄,時間緊迫,佳人期盼,你就不用在我們這幫糙老爺們身上耗時辰了,那幫兔崽子我幫你照應著,你下山去吧。」
符鈞是茅山宗內部少數知曉我與小顏師妹成過親的人,也是與我最為相熟的師兄弟,他這一句話說出來,我倒也沒有在繃著了,道一聲謝,然後離開。
匆匆來到了後山墓園附近的草屋前,我還未有前去叫門,小顏師妹便端著一碟時蔬出現在門口,指著院子小石桌上面的兩碟子家常菜,對我說道:「差不多能夠料到你這個時候過來,我就先下廚弄了點菜來,你先過去坐著,我一會兒就好。」
她將這碟時蔬遞給我,而我則小心翼翼地端到了石桌上去,接著兩人擺好碗筷,平平靜靜地吃完了晚飯,如同所有的小夫妻一般。
吃過了晚飯,我放下筷子,凝望著她的眼睛,靜靜地說道:「小顏,你這些日子,過得還好麼?」
她點了點頭,一副讓人憐惜的嬌艷模樣,讓我忍不住伸手過去,想將她融入懷中,然而小顏師妹卻婉拒了我,認真地說道:「大師兄,不要,我守孝呢。」
我被這麼一提醒,立刻清醒過來,英華真人屍骨未寒,小顏師妹此刻守孝,自然不能做這些卿卿我我的好事情,於是強忍著心中的慾望,與她保持了一定的巨力,然後告訴她道:「我最近有一個猜測,英華真人的死,或許並非亭下走馬或者武穆王所為,那個兇手,極有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人,要不然英華真人也不會連防備的時間都沒有。」
對於我的猜測,小顏師妹也點頭贊同,接著對我說道:「梅長老還是楊長老,又或者雒長老,你到底查清楚了麼?」
我搖頭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瞭解,茅山宗內,任何修為跟你師父相等或者接近的人,都有這個可能,不過到底什麼情況,還需要你的幫助。這段時間裡,你幫我仔細觀察一下,到底是誰,最有可能,而到了那個時候,只要證據確鑿,我們就可以捉出兇手,為英華真人給報了真正的大仇了。」
提醒過小顏師妹之後,我沒有再次久留,生怕傳出太多的八卦出去,而是回去,安心睡覺。
次日清晨,我與李道子會過面之後,除了茅山宗,緊接著便一路朝著南方走去,別看他模樣似乎十分衰老,不過身體倒是很有勁兒,一路走,除了些許小事,基本上都是不會停的,我就這般與他一直走了半個多月,突然間我感覺週遭的山勢和樹林顯得十分熟悉,對比左右,終於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情。
那就是李道子選擇的延命之地,竟然就是在當年與我一同待著的五姑娘山神仙洞府之中。
第三十章通天手段
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家。
神仙府洞口兩側的石雕對聯依舊還在,不過兩旁雜草叢生。那野草從石縫中拚命擠出來,倒是將好幾個字給掩蓋了住,我隨著李道子穿過洞口,來到裡面,瞧見這兒不知道多久沒有住人,裡面一股灰塵之氣,左右一看,房間依舊還是兩個,當初的一應物件散落各地,或者是蒙上了灰,或者是長了青苔,角落裡還有一些奇怪的黑色嘎達,我仔細一看。卻是人糞便乾涸之後的模樣。
顯然。在我們離開此處之後,又曾經來過一些人,不知道這些是錯入其中的山民,又或者別的什麼,總之將這兒搞得一團糟,實在是有些讓人頭疼。
穿過轉角過道,我與李道子來到了裡面的那個房間。
那個被我自小認為神秘無比的洞穴,此刻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發現裡面的巨大石鼎居然倒了,茶几也碎成數瓣。山風從缺口處吹過來,呼呼拂面,讓人有些睜不開眼,這兒灰塵倒是沒有多少,不過裡面的一應之物都被風雲侵蝕,腐爛得不成模樣。
李道子在缺口處望著遠處朦朧的山麓。沉思了好久,這才扭過頭來,對我說道:「我們就在這裡吧,三日之後,準備作法,回魂延命。」
得到吩咐之後,我便如同當年那個小雜工一般。開始對這神仙洞府收拾起來,將零碎的東西搬出去,又去半山腰的泉眼中打來了幾桶水,沖刷裡面的灰塵,接著將那些不知道是那些混蛋留下來的陳年老屎給一點一點兒地扣除去,又用飲血寒光劍削制了合適的傢俱,放置在此處。
諸如此類的事兒,我辦得十分勤力,即便此刻的我無論是地位,還是修為,都已經到了尋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步,但是在李道子面前,我曉得自己最終也不過是當年那個忙碌終日的小屁孩而已。
我雖說多年未曾做過這種事情,不過到底是自小養成的本事,做得倒也不差,只不過神像府中實在是太過於凌亂,我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方才將地方給收拾起來,看過去,勉強能夠算得上一處人住的地方,到了傍晚時分,我準備去山下打幾隻野兔或者山雞過來,被李道子拒絕了,他告訴我,若是腹中無礙,便不要貪食口舌之欲,一切順應天道便是了。
我的記憶中,自小是跟隨著李道子吃過很多葷腥,本能地覺得吃些烤兔烤雞並不妨事,雖說後來聽宗門之中的人說起他一生茹素,心中還有些竊笑,而此刻聽見他認真說起,方才明白,當初他之所以弄出這麼多葷腥,只怕是為了正在長身體的我,才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傷,不過卻也是拱手應下,離開神仙洞府,摸黑找了一些蘑菇山菌野蕨菜,回來之後,加點米,生火做了一鍋野菜粥。
內中沒有葷腥,李道子倒也沒有拒絕,十分有胃口地吃了三碗,我坐在篝火的一側,隔著跳躍的火焰仔細打量這個已過百歲的老人,想著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叱吒風雲、名動江湖,而此刻卻小心翼翼地喝著一碗野菜粥,眼神裡有如孩童一般黝黑明亮,彷彿只有這一碗野菜粥一般,心中突然多出許多對於人生,以及對於這個時間的明悟。
李道子吃過晚飯之後,便回到了內室休息,並不與我多聊,依舊和當年的情形一般,只可惜他離開之後,我的身邊既沒有小白狐兒,也沒有胖妞,連牆上的老鬼也不曾出現,焰火跳躍,似乎多了幾許孤單。
我此番前來,是為了護法,保護李道子在佈陣行雲之時,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擾,所以我並沒有待在洞中傷春悲秋,而是將鍋裡面的野菜粥收拾妥當之後,來到了外面,將整個峰頂巡視一番,大概地打量了一下週遭有可能出現的危險,接著又想像了一番有可能出現的敵人,瞇著眼睛在寒夜中巡視良久,一直到了凌晨時分,方才回轉,盤腿而坐。
我次日醒來的時候,發現洞府之中平添了許多變化,首先就是一種草汁混合的符文,充斥著整個洞府的牆壁和天花之上,這些莫名其妙的符文與我所見到的那些並不一樣,也不是李道子以前的作品,簡潔有力、精湛詭異,透著一股超出人類認知的神性。
我在角落處瞧見了正在揮筆畫符的李道子,此刻的他精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筆尖之上,原本顯得十分衰老的身子輕靈地宛若狸貓,不時一個腳尖輕點,人便倒掛著上了頂壁去,宛若一隻大壁虎。
李道子的氣息綿長,身手輕靈,以至於我都無法警覺到他是什麼時候完成的這些符文,不過我也沒有打擾,只是靜靜地在原地看著,欣賞著符王這近乎於藝術一般的手段。
是的,這真的就是一種藝術,不知道的人或許並不會發現其中的精妙之處,然而我卻是學過一部分符文製作的,方才曉得用那柔順的鼻尖畫出這麼多時而剛勁有力,時而纏綿柔和的精妙符文來,一絲不差,又充斥著靈性和力量,這個得有多難,但是瞧見李道子那種全神貫注之後的輕鬆揮灑,卻又止不住地從心中感慨,這天下,怎麼會有這般厲害的人物呢?
寫字畫符,此非一時一日的功效,而這個時間點的李道子,則真的已經是站到了世界的巔峰,能夠瞧見他此刻的手段,對於我來說,莫不是一場巨大的機緣。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