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我回頭,看見一個光著上身的高大男子。金色的頭髮,金色的鬍子,高鼻深目,卻說著流利的漢語。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木愣愣的看看這個男子,又回頭看看王書記。王書記正一臉笑意的看著我,那意思像是說,怎麼樣?震驚吧?
男子很和善的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鉗,鐵鉗的鉗。」
我心想,不愧是鐵匠村啊,名字都起得這麼貼切。
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木愣愣的說:「你好,我叫趙莽。」隨後,我看著來來往往的白人,問道:「你們一直生活在這裡?」
鉗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你就是趙莽?跟我來吧,先知在等你。」
自從進入到這個村子以來,我已經遇到過太多東西了。大量的信息湧到腦子裡,我忽然有些處理不過來。我的嘴裡無意識的嘟囔著:「先知,先知?這又是什麼?」
王書記在我身邊小聲地說道:「先知就是點名要見你的那個老人。」
鉗領著我們,一邊走,一邊向我介紹這裡的情況,而王書記則熱情地補充著。這兩個人像是說相聲的一樣,一唱一和,總算讓我明白了這個村子是這麼回事。
這裡的村民,全都是色目人。
當年蒙古鐵騎橫行歐亞大陸,建立了一個極為龐大的帝國,伴隨著侵略和征服而來的,是人種的交融。
元朝規定人有四等。第一等為蒙古人,第二等為色目人,第三等為漢人,第四等為南人。而這個村子的村民,就是色目人的一種。
後來元朝滅亡,明朝建立。他們滯留在了中國。對於這一支異族,明政府既沒有斬盡殺絕,也沒有驅逐。而是對他們進行了長達二百多年的洗腦。世世代代向他們灌輸忠君愛國的思想。
我不知道這種洗腦是一種懲罰,還是惡作劇,總之,它無疑是很成功的,這些色目人甚至比漢人還要熱愛大明王朝。
明末時分,八旗越過山海關,一路南下。他們自發的組成了一支小軍隊,號稱忠字營。意思是永遠忠於朱明王朝。
這只軍隊紀律嚴明,個個悍不畏死,而且有身材高大的先天優勢,倒也取得了一些小勝利。不過他們的力量終究還是太小了。小的像是一支燭光。
黑暗吞噬不了這一小束燭光,但是它總有燃盡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他們元氣大傷,終於停止了征戰,在這個小村子隱居了下來。不過,他們仍然固執的把這個村子命名為忠字營。
當年的清政府不可能沒有發現這一支怪胎軍隊。不過或許是出於對他們執著精神的敬意,又或者覺得他們不是純正的漢人。所以放了他們一馬,任由他們一代代繁衍下來。這裡的人經過與周邊村民的通婚,正在被漸漸地通化。不過在一些人身上,異族的特徵仍然很明顯。
至於他們為什麼會以打鐵為生,那就沒有人知道了。鉗告訴我說,他們幾百年前就在打鐵,世代相傳,技藝精湛,誰也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技術是來中國之後學會的。
沒有人想過要改變,他們努力地拒絕一切現代的東西,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他們比晚清的守舊派還要頑固。所以這裡看起來很原始,像是隔絕了文明世界。
鉗在王書記的幫助下,總算讓我明白了他們的歷史。他伸出手來,微笑著說:「你好,我也是中國人。」
還沒等我回答,他就指了指一扇小木門:「進去吧,先知在那裡面等你。」
我看了看王書記,又看了看石警官。他們兩個點了點頭,眼神中甚至有一絲鼓勵的意味。
我小心的推開了那扇木門。門框上落下來了一層灰,好像這扇門已經很久沒有被打開過了一樣。
我走進去,屋子裡的光線有點暗。我適應了好一會,終於看清楚了這裡。
我看見一個很蒼老的老人,他跪在地上,而他的面前,放著一隻香案。很明顯,他在拜神,可是我卻認不出來,他拜的是何方神聖。我只感覺屋子裡面香火繚繞,這種感覺不神聖,卻很詭秘。
我這時候甚至有了奪門而逃的衝動。這個小村子給我太多的驚訝了。我先是見到了幾百年前的世外桃源,然後他們的樣貌把我拉到了歐洲,我從歐洲又被拉到了明朝,最後忠君愛國又變成了原始宗教。
一個聲音在我不遠的地方響起來了:「你很害怕?」
我抬頭,看見那老人已經回過頭來,對著我坐好了。
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活動了活動手腳,放棄了隨時要逃跑的姿勢,然後問道:「你就是先知?」
老人輕輕地點了點頭:「神明沒有放棄我們。雖然他已經幾百年沒有再顯靈了。但是我們一直對神明恭敬有加。就在十幾天前,他終於派來了使者,讓我做了先知,他命我尋找一個人,拯救我們這一族。」
我疑惑的看著這老人,心想:神仙顯靈?天底下還真有這種事嗎?
我還在思考的時候,老人忽然跪了下來,他用最虔誠的聲音說:「求你救救我們。」
我被他搞的驚慌失措,本能的也跪了下去,說道:「老人家,你別跟我開玩笑啊,你什麼意思?我救你們?」
老人直起身子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神色嚴肅又虔誠:「你是不是叫趙莽?」
我點點頭:「是啊。」
老人又問:「你是不是住在空亡屋?」
我大為詫異:「你還知道空亡屋?你怎麼知道?」
老人又虔誠的拜了下去:「神明的使者沒有欺騙我們。他說了,住在空亡屋的趙莽可以救我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求你救救我們,村子裡不能再死人了。」
我用力的扶住他的肩膀,說道:「你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他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迷茫:「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忽然,他瞥了一眼窗戶,向屋子外面張望了一眼。緊接著,他面如死灰,開始在屋子裡面跺腳:「完了,完了,一切都來不及了。惡鬼又要來了。」
第七十四章救世主
這時候我注意到,老人雙目潮紅,手掌攏在袖子裡微微的發抖。所有的這一切都證明,他的精神正處在極度的亢奮之中。
當這種亢奮達到臨界值的時候,就是崩潰,那時候,他會瘋掉。
我連忙站起來,死死地拉住他,然後用力的將他抱住了。我的兩隻胳膊死死地箍住他的身子,然後在他耳邊輕聲的說道:「別害怕,還有很長時間,還有很長時間。別害怕,所有的人都很安全。」
老人被我的聲音引導著,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我有一個遠房親戚,算是我的表哥。他叫完我,很玄的一個名字,像是大儒。但是他實際的身份是一個精神病醫生。
他曾經告訴我說,正常人如果長時間被某種刺激折磨,會誘發精神病,在開始發病到完全發病這一段時間,往往有幾分鐘搶救時間。如果措施得當,可以將病人從精神錯亂的邊緣挽救回來。
做法就是給病人安全感。無論是誰,在脆弱到極點的時候,最想依靠的就是母親,最想得到的就是母愛。而醫生向病人傳遞母愛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死死地抱住他。用一具溫暖的軀體將他包裹起來。模擬女性的子宮緊緊包裹胎兒的映像。
《空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