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我……也……愛……你……」另一個人蛹低聲回應著。
我的臉頰滾熱滾熱的,流到嘴裡鹹鹹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淚水。
他們擁抱的姿勢,終於定格在前一秒鐘裡,如同一尊用岩石雕琢的雕像,悄悄地久遠在那一刻恆古的傳說中。
一切,都結束了!
昌龍塔裡,只剩下我和陳昌平,還有那些死去的人蛹,閃爍著陽光碎點的滿哥瑞的白骨。
水晶佛在角落裡,平靜的注視著發生的一切。
塔內如此安靜,安靜到了我聽見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我抽著鼻子,強忍住還在流淌的眼淚:「阿贊!結束了?」
「結束了!」陳昌平坐在地上,「佛說男女之愛也是慾望,會妨礙佛心的修成。誰曾想,這次卻是男女之愛救了我們。哎,這是諷刺,還是……」
「阿贊,我想知道一切。」我蹲在他身旁,幫他復位被屍手拗斷的右腿。
「你知道泰國的人妖麼?」
「知道。」
「這一切,都源自泰國的人妖傳說!」
我已經幫陳昌平正了骨,用他左腿扯斷的木棍做了固定,把衣服撕成布條捆好。陳昌平示意已經沒事了,我於是就盤腿而坐,聽他繼續講著。
第三章 紅瞳狼蠱
(以下是我聽陳昌平講述五十年前的親身經歷,由於過程實在是太過離奇,為了記錄方便,以第三人稱故事的形式寫下來。)
一
亞熱帶植物滋生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的枝葉擋住了陽光,在幽暗的環境裡,空氣潮濕悶熱,手腕粗的蔓籐橫七豎八地阻擋著這支隊伍前進的步伐。
「葛布!」為首開路的粗壯漢子留著那個年代不多見的光頭,頭皮上滿是被枝杈劃的血口,臉上最顯著的特徵就是透紅的酒糟鼻。
他把柴刀往腰間一插,摸出軍用壺,仰脖灌了幾口,空氣裡立刻瀰漫著劣質白酒的味道,那個酒糟鼻更是紅的要滴出血。
「還要多久才能到?我們跟著你去泰國是享福的,可不是在這什麼破爛萬毒森林裡面當野人!」
被酒糟鼻稱為葛布的男人是個胖子,不停地用手帕擦著汗,又給酒糟鼻遞了根美國煙,滿臉堆著笑,一副市儈的商人嘴臉:「王衛國,您看。咱們如果不走這條路,根本出不了邊境。算算時間,應該很快就能到。」
王衛國一手煙一手酒,斜著眼睛冷笑著:「葛布,我可聽說你每年都帶不少人出境,就是沒聽說過有回來的。」
「因為過得好才不回來啊!」葛布又開始擦汗,臉上的肥肉把眼睛擠成了兩條細線。
王衛國看了看無精打采靠著樹幹休息的四個人,每個人臉上都泛著長期營養不良的菜黃色,眼看著支撐不下去了,不由吼道:「都他媽的精神點!既然我跟村裡保證你們都能過上好日子,就要相信我!」
「相信你?」坐在最右邊的瘦削年輕人,穿著破舊的軍裝,斜挎著印著紅五角星的軍挎,從裡面摸出煙鍋,填上煙葉點著,深吸了一口,卻被嗆得劇烈咳嗽,「誰知道你和這個泰國人搞什麼鬼!要不是家裡實在沒有飯吃,誰會跟著你來這鬼不下蛋的林子,路上已經死了三個人了,誰知道到了目的地還要死幾個。」
其餘幾個人面無表情,好像眼前這件事情與他們無關。
「張傑!從一開始就你牢騷不斷,那三個人大家都看到了,確實是意外,和我沒有關係。要怪只能怪他們命不好!」王衛國狠嘬了口煙,直到火光燒到過濾嘴,才甩手扔掉。
張傑忽然情緒激動著喊道:「意外?要說劉愛廠掉進沼澤是意外,那李建軍、周保衛也是意外?大家晚上一起睡的,也有巡夜的,為什麼第二天早晨他們一個被割斷喉嚨一個失蹤?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葛布給了你五十斤糧票,而我們幾家只給了二十斤!憑什麼你拿得多!」
王衛國灌了口酒,抹了抹嘴角的酒漬:「哦?張傑,看不出來你知道的還不少?不過劉建軍死的時候,巡夜的可正好是你。」
葛布依舊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嘿嘿」笑著打著圓場,四處給人遞煙。
王衛國見張傑不再言語,自己氣勢上佔了上風,故意停頓一會兒,看到再沒人有異議時才說道:「既然這樣,我也不瞞著你們了。不錯,葛布確實給了我五十斤糧票, 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貨,要那麼多糧票幹嘛?除了五斤給了咱村的郭寡婦,我尋思著這事兒就是從她嘴裡傳出來的。不過我王衛國今兒跟大家透個底,剩下的四十五斤糧票,我都給村支書了,多少能給村裡多淘換些糧食。咱們村什麼情況還用我說麼?再說你們哪個不是自願來的?既然你們出發前就推我帶隊,我一定把你們帶到泰國去。到時候有吃有喝有女人,咱們再也不用過苦日子!」
「唐叔,這件事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王衛國嚥了口吐沫,「那咱們就說開吧!要不然誰也不安生!那天我巡夜,然後唐叔你巡夜我睡不著,陪你熬到張傑巡夜,咱們倆交班的時候建軍還沒事。再睡醒了張傑不在,建軍卻死了。隔了好半天張傑才回來,說是方便去了。咱們大家說說,這個事誰問題最大?」
張傑像受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眼睛瞪得滾圓,指著王衛國:「我早晨肚子疼,去解大手,回來……回來建軍就死了。要說有問題的,指定是你們幾個!」
王衛國紅著眼,一步一步向張傑逼近:「張傑,你這是賊喊捉賊麼?誰不知道在村裡建軍從小就欺負你?借這個機會把他殺了,也不是不可能。」
迫於王衛國的逼人的氣勢,張傑後退兩步,後背頂在樹上,結結巴巴地說:「不是我……真不是我……」
「不是你,又會是誰?」王衛國從腰間摘下砍刀,拎在手裡掂量著。
葛布噴出一大口煙霧,繚繞的白煙擋住他那張肥油油的臉,依稀看到他收起了笑容,嘲弄地看著王衛國……
除了唐叔依舊有氣無力地坐著,剩下兩人都站了起來,猶豫著是不是要拉開王衛國。
「衛國,張傑是不會殺建軍的。」唐叔雙手撐著地慢慢站起,喉嚨間發出破風箱似的「嘶嘶」聲,「因為張傑是建軍的親弟弟。」
二
張傑就像是被打了一棍子,軟軟地癱在地上,低聲抽泣著……
唐叔站到王衛國和張傑之間,按住王衛國手裡的刀:「衛國,本來我不應該說這件事,村裡也沒有幾個知道的,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不過到現在不說也不行啊!我們這次拋家捨業,為的是過上好日子,現在出了這件事,大家都小心些吧!何況建軍的屍體咱們都看了,脖子上有四個洞,像是被什麼東西咬的,肯定不會是人為。你說對麼?葛布。」
葛布又堆起滿臉笑容:「咳咳……是啊!以後大家小心點吧!」
「唐叔!如果不找出是誰,咱們都走不出這萬毒森林!我憋了好幾天,心裡要炸了!」王衛國看著另外兩人,都是同村出來的,一個叫陳昌平,一個叫孫志忠,還都是半大孩子,平時在村裡也是沉默寡言的人,沒想到也居然有膽量跟著跑出來,怎麼看也不像是能殺人的人。
難道問題出在葛布身上?
王衛國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幾天連續死人,把他夢想著穿過國境,跟著葛布去過好日子的念頭擊得粉碎,更讓他憤怒的是,面對那幾個人的死,所有人都表現出了麻木,想到臨走前村長的囑托,他就覺得很愧疚。
真不知道,這次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他想起一個流傳在家鄉的傳說:萬毒森林,是活人不能走進去的。很久以前曾經有一群窮人,實在熬不住了,不顧村裡人反對,藏進萬毒森林當了土匪。過了沒多久,只有一個人逃了出來,被村人發現時,已經趴在村口奄奄一息,身上全是磨爛的碎肉,一道血痕從遠處延伸到身下,腳底的肉已經磨光,只剩下森森的腳板碎骨碴子,他是生生爬了回來的。
被村人救下時,他已經意識模糊,嘴裡不停地喊著:「水……水……」當把水遞到他嘴邊時,他嘗了一口,突然清醒了,大喊著:「鬼!都是鬼!」大口大口的嘔吐著,吐出了臭氣熏天的爛泥、螞蝗,還有被胃液消化了一半的青蛙。
在臨死前,他就留下一句話:「萬毒森林,都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