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那是80年代,民間槍支管理還不嚴格,供銷社就能買到氣槍,好像是五十元錢一把,鉛盒二毛錢一盒。
我當時興奮地簡直要爆炸了,那冰冷的槍桿筆直、堅硬,胡桃木的槍托溫潤明亮,我一遍遍撫摸著這桿槍,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白天黑夜都抱著這桿槍。
晚上睡覺時,我將冰冷的槍放在被窩裡,凍得我渾身發抖,但是內心中充滿了喜悅。
我先從打磚頭開始練習設計,然後是打酒瓶,最後開始打硬幣,打硬幣也出師後,就正式開始進山狩獵了。
說是狩獵,其實也就是打打麻雀、白頭翁、啄木鳥,大型鳥就是斑鳩,往往一頭扎進小樹林裡,轉悠一天,累得兩條腿腫得像大蘿蔔,連鳥毛也打不下來一個。
現在想想,當年連自行車也沒有,我就這麼扛著槍,靠著兩條瘦腿,在小樹林裡、灌木叢裡、蘆葦蕩裡一天能頑強走十幾里山路,也真是奇跡了!
開始打獵時,沒經驗,就在灌木叢裡,小樹林裡嚇轉悠。多遇到在灌木上嘰嘰喳喳的麻雀,偶爾能碰到幾隻咕咕叫的白頭翁。
白紅翁喜歡將巢建在桃樹林裡。它很喜歡吃無花果,會長期守候在無花果樹旁。無花果熟透一隻,它就啄一隻,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要是運氣好,也能遇到一隻大點的鳥,一隻斑鳩。斑鳩很像灰色的鴿子。(鴿子的腳抓不住小樹枝,不能立在樹上,斑鳩可以。)
斑鳩很謹慎,一般看到人來,遠遠就飛走了。我往往匍匐前進,一米一米靠近,當靠近得差不多了,激動得滿臉通紅,手忙腳亂瞄準它時,它卻撲通撲通拍打著翅膀飛遠了。
白天鳥少,往往你跑很遠的路,口乾舌燥,也找不到幾隻,後來也開始學著別人夜獵。
第83章盜亦有道,獵人的規矩
夜獵是等晚上鳥兒歸巢了,警覺性差,用松油子火把、或電筒罩住鳥,一打一個准。鳥兒在晚上警覺性很差,有時候你甚至能爬到樹上,一把抓住睡著的鳥。
每天下午三點半左右,你找一個有水的,視野開闊的山頭坐著,等著。
等什麼?
等鳥兒歸巢。
鳥兒歸巢前,必會先喝飽了水,你會看到成群的鳥,飛到哪裡的樹林裡,竹林裡,在心裡暗暗記牢了,這就行了。
夜獵一般是兩個人,一個人擎著松油子火把,籠住鳥,一個打。
砰。砰。砰。
當然了,狩獵也有狩獵的規矩,某些鳥是不能打的。盜亦有道,獵人也有獵人的規矩,雖然我只是業餘的獵人。
一不打貓頭鷹。
貓頭鷹是益鳥,它一年要吃幾百隻老鼠。貓頭鷹很有意思,晚上你用手電一照,會發現它像鐘擺一樣,而且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放射出黃色的螢光,很有意思。
二夏季不打斑鳩。
斑鳩很精明,一個巢裡兩隻斑鳩,先是一個斑鳩回來偵查,在巢穴附近的小樹上不斷咕咕叫著,看有沒有危險,沒危險,才會呼喚另一隻斑鳩,一起回到巢裡。
要是有危險,這兩隻就都撲通撲通飛走了,去他處過夜,一晚上都不會回來了。
斑鳩夏天不准打。夏季是斑鳩生育的季節,你打了一隻,就壞了一窩。要等到中秋,斑鳩繁殖期過了,這時候也肉多肥碩,可以痛痛快快地打。
三不打燕子。
燕子親人,它在人家的屋簷下做巢,夫妻兩個,恩恩愛愛,整天進進出出,很有種喜慶的場面。
每年冬天,燕子要到很遠的南方過冬,第二年開春會準時飛回來。那麼遠的地方,它一點也不會弄錯。還是那兩隻燕子,嘰嘰喳喳,飛進飛出,很熱鬧。
要是你看到只有一隻燕子很落寞地飛回來了,那就是它的伴侶死掉了。
中國人很愛燕子,好多人把它們當成了家庭成員。小燕子冬天飛走過冬時,會惦念它一個冬天。這裡的孩子很小就知道愛燕子,有小燕子從巢裡跌下來,會小心地給放進去。
獵人沒有一個打燕子的。不僅不打,偶爾在野外看到受傷的燕子(多是大雨天,被雨打下來),會放在懷裡捂干了,餵它吃的,給它包紮傷口,然後放飛它。
放飛燕子時,在它腳下縛一條細布條,你會發現,這只燕子飛到天上後,很快引來一群燕子,然後會帶著一隻燕子(這只燕子是它的伴侶)飛出來,在你頭上盤旋,久久不會飛走。
這種動物樸素的報恩的感情,點點滴滴,會讓你覺得很溫暖。
有一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像是鬧蝗災一樣,漫天蓋地都是鳥。
你往天上看,半邊天都黑了。慢慢的,一陣嗡嗡的吵雜聲傳來,聲音極具穿透力,整個地面都嗡嗡作響。到處是鳥,天上是,地上是,樹上也是,成群結隊,浩浩蕩蕩。
當地的村民說,這些都是南方過來的鵪鶉,過鵪鶉,意思是鵪鶉遷徙。
那些鵪鶉好多繼續往北飛,也有小部分落在小樹上,連樹枝都壓彎了。這些鵪鶉太多啦!當地有一種低矮的樹,愛結一種麻球狀的果子,成熟後是黏糊糊的紅色果子,我嘗過一個,微甜。鵪鶉最喜歡吃它,成群結隊落在上面,樹下落了一指厚的鳥糞。
怎麼打這些鵪鶉呢?
當地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陣,用大掃帚撲,用漁網網,甚至用棍子打,一堆堆的屍體裝滿了一個個臉盆。這些鵪鶉太累了,它們飛不動了,索性閉上眼站在樹枝上,等死。
我放下槍,不忍繼續看,默默離開了。
還有一年夏天,半下午突然刮起了大風,大風刮得昏天暗地,接著就打起了旱天雷。
旱天雷是光打雷,不下雨,這是一種比較奇怪的天氣情況。在民間,有個說法,旱天雷是打鬼的。
打鬼不打鬼我是不知道,我當時在老牆根避風,就聽卡嚓一聲響,旁邊一株水桶粗的槐樹被雷從上到下整個劈開,傳來一股惡臭的焦糊味。待天晴了,我朝那裡一看,原來那槐樹早被蛀成了空心,裡面有條碗口粗的大蟒蛇,被雷劈成了焦炭。
還有一次春天,我走在林蔭小道上,發現路上落滿了蝴蝶屍體,走一步,就能看到幾十隻,密密麻麻躺在地上,蝴蝶完完整整,翅膀上的鱗片清晰可見,風吹過,翅膀微微浮動,讓人觸目驚心。
我這一輩子,從未見過那麼多蝴蝶屍體。以前沒有,以後估計也沒有。就是在今天,我閉上眼,還能回想起那一地觸目驚心的蝴蝶屍體。
這一夜,我一直胡思亂想著,翻來覆睡不著,好歹迷迷糊糊睡著了,一會夢到被大蛇纏住,一會又夢到被一群邊防戰士用槍指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大瞎子急匆匆叫我起來,說小馬他們已經在樓下了。我的心砰砰跳起來,胡亂洗了把臉,趕緊背著背包出去。
天黑得像潑墨,一輪明晃晃的月光懸掛在天上。我和趙大瞎子提前換上當地人的衣服,坐上一輛破麵包車,開始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