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紅眼老屍又拿出那面只有拳頭大的小鼓,隨手一拍,鼓聲咚咚而起,不遠處的河道彷彿都隨著鼓聲而瘋狂了,水勢猛漲,浪花滔天。鼓聲隆隆,那柄爛糟糟的拂塵也好像能夠崩裂大地一樣,聲威立即把老農淹沒在一片浪潮之中。
嗖......
老農從圍困中一衝而出,猛然撲向一動不動躺在沙地上的烏鱗大蛇,他的身軀本來就好像是一道半透明的虛影,當撲向大蛇的一瞬間,老農驟然威風凜凜,沙地上的大蛇也隨之盤身而起,老農的影子跟大蛇緊緊的攏在一處,我的目光一陣迷離,已經分不出那是老農,還是烏鱗大蛇了。
轟......
天空猛然一陣耀眼的亮光,一道讓人膽戰心驚的炸雷驟然響起。雷克百邪,就算紅眼老屍這種快要得道的妖祟也不例外,它明顯打了個哆嗦,與此同時,沙地上盤身的烏鱗大蛇一昂頭顱,像是一團烏濛濛的暴風,帶起一片飛揚的沙子,衝向紅眼老屍。紅眼老屍被暴風捲了進去,風聲連同著小鼓的震天鼓聲,還有隱隱約約的一聲長吟混雜在一起,河灘上沙子飛捲,打的人睜不開眼睛。
天空上的雷光出現的一刻,我看到在不遠處臥著不動的兩條花蛇努力想要爬走,躲避雷光,但是受傷太重,大花蛇只要一動,肚子上的傷口裡的血就泉水一樣的朝外湧動。唱著巡河調子的小戲子難以承受雨夜雷霆,之前就已經無影無蹤。我很不忍心大花蛇這樣死在河灘,一甩頭上的沙子,飛快的從另一邊貓腰跑過去。大頭佛拽著雷真人一路跟上,等我跑到跟前的時候,扭動的大花蛇一下子就化成了之前我見過的花老漢,但是他的情況很不好,肚子上開了一道很長的傷口。
"救不到我就算了!"花老漢黑漆漆的臉龐此刻一片失血後的蒼白,他很吃驚在這裡遇見我,但不遠處的沙灘上,烏鱗大蛇已經跟紅眼老屍鬥成了一團,花老漢來不及說那麼多,緊抓著我道:"把栓牢救走!他只是斷了骨頭,還能活,他還能活!"
"你也能活!"我看看花老漢的傷勢,連背都背不走,就招呼雷真人一起抬著花老漢朝遠處跑。那條小花蛇傻乎乎的,到了這時候仍然不知所措,大頭佛二話不說,拖著他就走。
我們幾個一路飛奔,幸好紅眼老屍被烏鱗大蛇纏的不可開交,沒有時間理會我們。我一邊給花老漢裹傷,一邊繼續朝那邊看。戰團完全被捲動的沙子還有風雲給籠罩了,除了隱隱約約的鼓聲,什麼都看不到。
今夜有太多的意外,那條烏鱗大蛇不是已經死了?否則也不可能任由旁門的人還有紅眼老屍為所欲為,但是老農附身,烏鱗大蛇如同活過來一般。
驟然間,紅眼老屍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戰團中被甩了出來,踉蹌著在沙灘上翻了幾個跟頭,拳頭大的小鼓破了皮,再也發不出聲響,手裡那根爛糟糟的拂塵幾乎要斷掉了。它連滾帶爬的朝後退了很遠,沙子慢慢散去落地,烏鱗大蛇還留在原地,神態安然,望著退走的紅眼老屍,既不追趕,也不退縮。
紅眼老屍匆忙退到了石頭棺材邊上,頭頂的炸雷一道接著一道,它一下跳進棺材,順著沙灘滑向遠處,速度飛快。我只感覺到一陣可惜,這個老屍來歷不明,但我卻能察覺出,必然是個後患。烏鱗大蛇活過來的一刻,神威逼人,但是它卻看著紅眼老屍逃走無動於衷。紅眼老屍像一隻喪家之犬,又畏懼頭頂的雷光,一下衝出去很遠,轉眼就沒了蹤影,消失在黑暗中。
"為什麼不追它!?"
"他不是不想追,是沒力了。"大頭佛的表情有點複雜,道:"這口鼎,廢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答話,昂首盤身的烏鱗大蛇頹然軟塌塌倒在地上,剎那間就失去了所有的生氣。拿著鋤頭的老農的身影,從蛇身中分離出來。他靜靜站在大蛇身邊,臉上看不出悲喜。
一道若有若無的歎息,鑽進了我的耳朵裡。那歎息聲瀰漫在雨幕間,頭頂的雷光更猛了一些,將要停下來的大雨再次磅礡,天地好像陷入一片悲鳴中。
烏鱗大蛇的身軀隨即開始腐爛,如同被什麼東西催化了,片刻間就爛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大雨傾盆,瑩白如玉的蛇骨也融化著,隨著雨水滲入到了周圍的沙子中。老農靜靜不動的看著那條大蛇化成一片水澤,他夾著鋤頭,慢慢的彎腰捧起一捧沾著大蛇殘骨的沙子,轉身走向大鼎。他的身軀一動,在大鼎的鼎口晃了一下,隨即鑽入鼎中。沉重的鼎一翻,急速的飛向不遠處的大河,沉了下去,再也看不到一絲影子。
"那口鼎真的廢了!"大頭佛猛的站起身,咧嘴道:"小子,你知道不,九鼎松,黃河動!"
"黃河動,然後呢?"雷真人湊過來問,但是大頭佛就不肯再說了。
好容易熬走了紅眼老屍,我們馬上抬著花老漢退走了很遠。花老漢的傷重,但是很能熬,活了那麼久的年月,耐力比人要強的多。我給他仔細把傷又裹了裹,一直到這時候才有機會在一起說兩句話。花老漢不認識大頭佛和雷真人,神色中也對兩個人有些排斥和防備。我就找借口把他們支到一邊兒,和花老漢攀談。其實我也看得出來,花老漢不顧生死的阻撓紅眼老屍,完全就是為了大鼎中的那條烏鱗蛇屍。但是他和紅眼老屍的目的截然不同,紅眼老屍是吞噬,而花老漢則是守護。
"你認得那條烏鱗大蛇嗎?"我琢磨著花老漢也是一條大花蛇,或許跟大鼎裡面那條烏鱗蛇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隨口一問,但花老漢卻顯得很猶豫,如果不是當時對他有救命之恩,可能他對我也要隱瞞。
"實話說吧。"花老漢考慮了片刻,才慢慢開口道:"那不是蛇。"
第一百三十一章唐家祖地
"那不是蛇嗎?那是什麼?"我沒和花老漢談過石頭棺材的事,大頭佛說過,那條烏鱗大蛇,本來應該是在石頭棺材裡的,但是紅眼老屍肯定跟烏鱗大蛇鬥過,然後才把石頭棺材據為己有。一聽花老漢好像知道一些事情,我立即留心交談,想問問話。
花老漢當初從懷西樓離開以後,仍然留在河灘,那是他長了半輩子的地方,故土難離。他們父子兩個被鎖在懷西樓,完全是因為栓牢胡鬧的後果,所以花老漢唯恐怕再招來什麼禍端,平時非常低調,嚴格約束栓牢。
兩天之前,花老漢就在上游見到了那些暗中準備打撈大鼎的旁門,一路尾隨下來,但是不知道對方到底要搞什麼。一直來到這片河段的時候,花老漢才察覺出一種讓他感覺訝異的氣息,那氣息就是從河底透出來的,是烏鱗大蛇的氣息。花老漢隨即就隱伏在河岸附近,繼續觀察。那些旁門的人不管怎麼搞,花老漢都不露面,他心裡清楚,就憑這些人,即便打撈出來什麼,也威脅不了那條烏鱗蛇屍。所以旁門的人連番折騰,花老漢理也不理。一直到紅眼老屍出現的時候,他不理也不行了。
"這個事情,你知道就可以了,千萬別再亂傳,老漢總覺得,有什麼禍事快要來了。"
"那條烏鱗蛇不是蛇嗎?是什麼?"
"那是......"花老漢看看在不遠處的大頭佛還有雷真人,又猶豫了半天,才輕聲道:"那是一條龍。"
我大吃了一驚,也分辨不出花老漢說的是真還是假,苟半仙還有他爺爺卜卦後都說過,石頭棺材,葬的是禹王。但是石頭棺材裡已經出現了一隻大烏龜還有大豺狗,那也就罷了,那條烏鱗大蛇,是一條龍?黃河兩岸,自古就不乏關於龍的傳聞,不過只是傳聞而已,親眼見過的人,幾乎沒有。
"若不是龍,老漢怎麼能察覺到那氣息?"花老漢歎了口氣,自己的傷重,那條烏鱗大蛇也不復存在。傳說中,蛇祖化龍,花老漢還沒到那個地步,然而對於一脈同祖的氣息,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你也看到了,那老屍是從石頭棺材裡出來的,當時在懷西樓咱們聊天的時候,你不是說,那是禹王的棺槨?"
"這事就是很怪,禹王當年下葬入河的時候,老漢沒能親眼見到,但是我爹說的清清楚楚的,事情怎麼會是這個樣子?老漢真的就不知道了。"
那麼久遠的事情,花老漢完全是從他父親那裡聽到的,也說不出更多。他的傷勢還不至於馬上就死,但是至少要很久才能復原。花老漢對生人比較排斥,等到傷口裹好就不願意久留了,帶著栓牢離開。到花老漢走遠的時候,下了一夜的雨才停下,天色始終還是陰沉沉的,我和大頭佛還有雷真人火速趕回了大錘溝的化人場,天色一亮,亂七八糟的東西就看不到了,三個人把化人場裡裡外外全部搜了一遍,但是現在的年頭不比過去,過去黃河發災,或者戰亂,一死就是成千上萬的人,燒都來不及燒,化人場周圍是有那麼幾具被遺忘的遺骸,但遺骸頭骨裡要存著水,還要長出一層綠毛,條件太苛刻,我們找不到。
"這就麻煩了嘛。"雷真人晃晃頭,道:"現在的化人場本來就少,離這裡最近的一個,也在五百里開外哩。"
那種無根水,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這下連大頭佛也沒辦法了,需要慢慢的找。我們從這裡走,又不能一直走水路,所以行程就慢了很多。我問過大頭佛一些關於大鼎的事,但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不肯說,總之言語間非常含糊。
而且,我能從大頭佛的神情中,感覺到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就好像一個人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快要走到目的地,一旦到達目的地,他就可以真正的解脫出來。
"九鼎松,黃河動。"大頭佛偶爾會跟我念叨兩句:"小子,咱們聖域人等這一天,已經不是三年五年了。"
不知不覺中,我們在河灘上逗留了十多天,一直在找,但一直沒有收穫。大頭佛教我的磨練命圖的法門,我始終牢記,只要有空就會自個兒練一練。聖域的命圖是保命的東西,身帶命圖的人很難死,河鳧子七門的續命圖則是續命的東西,兩張圖不是一回事兒,不過只要一想就知道,所謂的聖域,跟河鳧子七門一樣,都是大有來歷的。
那麼多天奔波下來,真的就走累了,三個人坐船走段水路偷偷懶。掌船的老船家很健談,一路走船一路頭也不回的跟我們天南海北的胡扯,大頭佛不耐煩聽這些,但是我生怕他再一急就要動手,趕緊勸住。離家遠了,周圍那些地方我也不怎麼認識,打岔問老船家,前面是什麼地方。
"前面麼?"老船家道:"朝前三十里,是拴馬營,一片草窩子,沒有什麼好看的,真有興趣玩玩,那就多走一程,過了拴馬營四五十里,朝西一拐,就是童齡山了。"
"童齡山......"我心裡一動,連天的走東走西,腦子裡亂想,把之前的事差點就忘記了。我記得從三生觀離開之前,七七追上來悄悄說過,童齡山的八角樓,有一個我想見的人。
童齡山是唐家的祖地,三十六旁門裡活魯班家自稱是魯班的嫡傳,其實,七門裡的唐家在很久很久之前,複姓公輸,只不過後來遇到戰亂,家裡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剩下一個男孩兒逃出來,後來被一家姓唐的佃農收養,才跟了唐姓。據說,唐家有一本小冊子,叫做《連環機》,是過去那些古機巧機括的總述。唐家人精通這些,手段很巧,他們的祖地裡,有一座八角樓,一半磚頭一半木頭蓋出來的,生人走進去就很難再出來。
一提到唐家,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唐家嬸子。難道七七說的那個我想見的人,就是唐家嬸子?這樣一想,當時在河眼中的經歷,一下子浮現在腦海中,唐家嬸子肯定有什麼隱秘。
回想到這些的時候,小九紅那張帶著淚的臉,好像在眼前晃動。我忘不掉最後一次見她時,她回頭望我,眼神裡那種淒哀和不捨。
我的心頓時疼了一下,說不出的疼。就好像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被人一刀子給割去了。
"我們在童齡山停一停。"我打算思路,對老船家道。
"你小子又要幹什麼?先跟你說好,你這次要再去會娘們,老子不可能給你把風了。"大頭佛不知道童齡山的真正底細,七門的人行蹤本來就隱秘,唐家更是低調,除了極少數的內部人,沒人知道哪兒是唐家的祖地。
"聽說那邊有片亂墳崗,反正都是找,過去碰碰運氣嘛。"我笑了笑,編了個借口,心裡卻很苦澀。就和老鬼說的一樣,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大頭佛生吃活人,本來應該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惡徒,但是他一路對我照顧有加,良心,道義,我該怎麼去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