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我搖搖頭,心裡百感交集,只覺得自己是個糊塗蛋。大頭佛是什麼人?西邊兒來的生吃人肉的惡鬼,但是他要拚死去阻攔紅眼老屍,我心裡卻分外不忍。我每天都巴望著他出點事情,最好是被人直接殺了,然而事情真正擺到面前的時候,我竟然不想他死。
"佛爺說的有理,我們先走吧。"雷真人想都不想,抓著我轉身就要走:"躲一會兒算一會兒。"
我抬頭看了看,紅眼老屍已經張開了嘴巴,露出一口微微發黑的牙齒,隨時都可能一口咬下去,把大蛇的血肉吞吃乾淨。我感覺一陣頭暈,那就好像一個人在面對天崩地裂般的災難,滿心的不甘,最終卻依然無能為力。
簌簌......
就在這時候,死寂的河灘上突然傳出一聲不怎麼響亮的聲音,夾雜在依然淅淅瀝瀝的雨聲裡面,很容易被忽略過去。那聲音如同一片沙子被慢慢的翻動,相互摩擦著。紅眼老屍慢慢轉過頭,在周圍一片沉寂的河灘望了一眼。
唰......
當它從東邊望到西邊的時候,身旁的沙地裡一下子拱出一道粗的嚇人的影子,頭頂的孔明燈仍在燃燒,映照的下方清清楚楚。那道驟然出現的影子一口咬住紅眼老屍的腰,昂首一甩,紅眼老屍迫不得已丟下手裡的大蛇屍體。
那影子出現之後,我立即察覺,那是條粗大的花蛇,身體五彩斑斕。這條大蛇並不陌生,就是懷西樓的花老漢,被我從戲檯子廢墟裡放走的那條大花蛇。只不過它比當初見的時候又粗了一圈,如同一條花蟒,死死的咬住紅眼老屍。如果是普通人,這一下就會被咬斷腰骨,但是紅眼老屍的身軀比鐵還硬,我甚至能聽到大花蛇的蛇牙和紅眼老屍身軀咬動中發出的卡卡聲。
"是它來了!"我心裡一陣說不出的激動,當時在懷西樓放走花老漢,完全是出自一種本心的同情,從來沒有想過要圖什麼回報,但是它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不早也不晚,像是雪中送炭。
紅眼老屍被死死的咬住,卻仍在反擊,單手在蛇頭上猛砸,那種力量讓大頭佛吃不消,同樣也讓大花蛇吃不消,來回砸了幾下,大花蛇一擺腦袋,把紅眼老屍甩了出去。老屍在半空飛舞,將要落地的時候,平靜的沙地裡驟然又拱出來一條影子,那影子沒有大花蛇粗大,卻也相當駭人,凌空咬住紅眼老屍一條胳膊,和大腿樣粗的身軀急速捲動,一圈一圈把紅眼老屍纏了起來。
紅眼老屍只剩下一顆頭露在外面,身子連同手腳完全讓小點的花蛇捲住了。我認得出,那條小點的花蛇是花老漢的兒子,叫栓牢。栓牢小的時候被我們七門的一位祖先出手懲治過,腦子不怎麼靈光,有點憨傻,捲住紅眼老屍之後,如同戲耍一般,在地上滾來滾去。大花蛇一晃腦袋,立即就朝那邊游動,想要幫兒子一把。
卡......
正在滾動的小花蛇突然像是觸電一般痛苦的翻了幾翻,一圈一圈的身體全部痙攣般的扭動,紅眼老屍從蛇身的纏繞中跳了出來,小花蛇完全不能游動了,躺在沙子間,微微的顫動。
"那條蛇的骨節被紅眼老屍震斷了。"
蛇只有一根大骨,像是人的脊椎骨一樣,一節套著一節。常言說,打蛇打七寸,但是真正有經驗的捕蛇人從來不動七寸,靠眼明手快,抓著蛇尾巴順勢輕輕一抖,蛇骨只要被抖散一截,整條蛇身就不能動彈了。小花蛇很慘,不知道紅眼老屍的厲害,身上的骨頭被震斷了一節,當時就癱軟了。
轟......
花老漢拿自己的傻兒子當命一樣看,此刻完全狂怒了,身軀捲起一片黃沙,蛇嘴裡開始滾滾冒動一縷一縷的黑煙。大頭佛說的可能沒錯,那尊大鼎裡面長著雙角的蛇,很可能是紅眼老屍弄死的,它對付這些東西極有經驗,等大花蛇猛衝而來的時候,翻身窩到沙子下面,大花蛇身體太粗了,一旦發狂,就無法維護的那麼周全,紅眼老屍相當狡猾,身體幾乎完全貼在沙地上,和刀一樣的手掌在大花蛇肚子下面用力一劃。
無論蛇還是蟒,肚皮都是最柔軟薄弱的一塊,大花蛇在前衝中身子猛然一扭,肚皮上被拉開一道足足有一米多長的口子,微微發黑的蛇血流了一地。大花蛇一轉頭,嘴裡那道黑煙猛然就開始泛白,被鎖河陣鎖住的河面驟然怒波翻滾,一掛利刃般的冰碴子從白煙裡面激射出來。紅眼老屍比人的動作稍差了一些,肩膀被冰碴子掛了一下,半邊鐵打般的身軀立即蒙上了一層白霜。
我看的很緊張,不知道花老漢能不能鬥得過紅眼老屍。但是大頭佛就道:"難!紅眼老屍吸的是石頭棺材裡那條龍角大蛇的精魄,那蛇是所有長蟲的祖宗!大花蛇活的有年頭了,卻制不住紅眼老屍的!"
紅眼老屍拖著一半被動的**的身軀,在沙地上一蹦六尺高,繞來繞去,跟大花蛇游鬥。小花蛇癱軟不能動彈,花老漢完全亂了心神,肚皮上又有傷,來回追逐了一段,紅眼老屍抓住機會,重新鑽到沙窩裡,反手一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一面只有拳頭那麼大的小鼓,塞到大花蛇肚皮的傷口裡面。
咚......
那小鼓只有拳頭大,但是在大花蛇的肚子裡一動,響聲震天,如同一面比人都高的牛皮大鼓。咚咚的鼓聲一響,大花蛇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刺到了,轟的躥起來一截,重重落在沙地上。還沒等它停穩,肚子裡的小鼓又是一響,大花蛇完全停不下來了,像是被鼓聲不停的震動著,蛇嘴裡的煙氣越來越稀薄,鼓聲響一次,大花蛇就一蹦老高,傷口裡的血跡內臟雨點一般的灑落下來,如此反覆了十幾次,已經奄奄一息。
咿咿呀呀......
河灘上冒出一條纖弱又孤獨的身影,那是小花蛇的媳婦。她更鬥不過紅眼老屍,一路輕聲唱著古老蒼涼的巡河調子,一路走到小花蛇旁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覺得她在默默的流淚,蹲下身,抱著微微顫動的小花蛇。
花老漢可能真的不行了,就如大頭佛的猜測一樣,紅眼老屍在生前就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死後化成得道老屍,一樣凶悍,那面拳頭大的小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震的大花蛇魂飛魄散,龐大的身軀無力的在沙地中扭動了幾下,只剩喘息的力氣了。紅眼老屍反手從地上撿起甩落出來的小鼓,手掌一拍,小鼓聲響如雷,兩條花蛇又一次被鼓聲震的扭曲起來,無比的痛苦。
"怪啊!"雷真人道:"這老屍是至陰至邪的東西,但是那面小鼓,又好像是專克百邪的法鼓啊,這是怎麼回事?"
"小子,準備逃吧。"大頭佛摸摸腦袋,一挺身子,道:"老子不能不出去了。"
"你鬥不過紅眼老屍,會死的!"
"那條大花蛇明知道自己鬥不過老屍,還是來了,很合老子的胃口。"大頭佛吐了口唾沫,道:"老子還能不如它?別廢話,趕緊給老子走!讓姓雷的老雜毛帶你找藥!老子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攔它一攔,時機不對,調頭跑了就是了。"
就這短短幾句話功夫,大花蛇徹底軟在沙子裡,紅眼老屍一跳而起,重重踩在大花蛇背上,抬手用力撕下半尺寬一縷蛇皮。那條小花蛇救父心切,但是自己也難以動彈。
兩條花蛇被紅眼老屍弄的半死,老屍的心思,完全都在那條長著角的大蛇屍體上,那是它得道的根本。可能是怕夜長夢多,紅眼老屍一把撕下大花蛇一塊蛇皮,看著兩條花蛇沒有了反抗的能力,轉身走到大鼎旁的烏鱗大蛇屍體旁,抬手把它拖起來,張嘴就要啃。
"快走!老子出去了!"大頭佛抓著一柄短刀,囑咐了我一聲,抬腳就走。
就在這時候,倒在地上的大鼎裡頭,驟然滾出來一條血淋淋的胳膊。儘管距離還遠,我卻看的很清楚,那條血淋淋的胳膊像是剛被砍掉一樣,甚至連正在流淌的鮮血,都紅的有點刺眼。
大鼎裡黑洞洞的,我最初以為,裡面好像只有一條蛇屍,再沒有其它東西了,但是卻詭異的滾出來一條胳膊。大頭佛一下收住腳步,看著那條血淋淋的胳膊,茫然無措。
"怎麼會有條胳膊!"
第一百三十章一個老農
血淋淋的胳膊從大鼎中滾出來之後就不動了,我能看見那條平常無奇的胳膊上沾滿了血跡,無比的真切,但眼睛一晃,又覺得它看起來有點點模糊,就像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河灘上的局面本來已經沒有任何轉機了,就算大頭佛臨危殺出去,或許也改變不了什麼。可是這條胳膊滾落出來的時候,紅眼老屍猛然一頓,張開的嘴巴就停在距離烏鱗大蛇只有兩寸遠的地方。
"大變活......不是,大變死人!"雷真人道:"這口鼎是什麼來歷,怎麼這麼奇怪?"
啪嗒......
黑乎乎的大鼎裡面,又像是有什麼力量在拋動,丟出來半截小腿,和那條胳膊一樣,半截殘缺的小腿血肉模糊,滾到胳膊旁邊就靜止不動了。紅眼老屍顯得有一點急躁,想要去抓那半截小腿跟胳膊,又想吃烏鱗大蛇的血肉,一時間猶豫不定。
就在它躊躇之間,大鼎裡頭如同翻江倒海,一塊塊殘軀碎肢不斷的滾落出來,就好像一個人被砍成了無數的碎塊,亂七八糟的身體碎塊都沾染著刺目的血跡,在大鼎旁邊堆了一堆。已經碎成一堆渣滓的殘軀一點點的開始聚合,漸漸化成一具沒有頭的軀體。那具軀體成型的時候,紅眼老屍好像被一根刺給刺到了,猛然丟下烏鱗大蛇的屍體,轉身跳到無頭的軀體旁邊。
這時候,大鼎中好像傳來一陣飄渺又模糊的哀鳴,一顆頭顱骨碌碌從裡面滾動出來,堪堪停到殘軀的脖子邊。就那麼一瞬間的功夫,殘軀完整無缺,微微一動,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道身影,他立身而起,身上沾著斑駁的血跡,他像是一個種田的老農,手裡拿著一把鋤頭。老農血跡斑斑的臉龐上,眼睛像一顆被隱藏在雲團中的星辰,微微閃動著亮光。紅眼老屍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不知道是畏懼還是什麼,一下子變的躁動不安,伸出巴掌就橫拍過去。那巴掌足以把堅固的大鼎打的嗡嗡作響,聲勢驚人。
老農平淡無奇,如果他真的是一個人的話,就和平時在田間地頭耕田勞作的農夫沒有什麼區別。他舉著手裡的鋤頭,輕輕擋了一下,紅眼老屍一巴掌能把大頭佛都拍的倒退出去,但老農輕描淡寫,化危機於無形,一鋤頭將紅眼老屍死死的擋住。
紅眼老屍從腰後抽出一根爛糟糟的拂塵,河灘上頓時如同風捲雲動,老農的動作一成不變,好像在鋤地,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大地都彷彿跟著他一起搖移晃動。
"這老農是什麼人?他是人嗎?"我很緊張,說不出的緊張,一邊注視著一邊焦急的詢問大頭佛:"他能擋得住紅眼老屍嗎!?"
"老子也不知道。"大頭佛道:"紅眼老屍凶極,老子見過的人裡面,估摸著只有以前河鳧子七門的龐大能對付它!這老農不是人,再看看吧。"
紅眼老屍終於遇見了對手,那老農波瀾不驚,但是無論紅眼老屍的攻勢多麼凌厲,一鋤頭就能化解開。
"紅眼老屍想吞噬烏鱗大蛇的屍體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子想,就因為大蛇的屍體一直都留在鼎裡,它才吃不到的。"
咚......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