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轟隆隆......
話音一落,十幾個漢子推著三輛小木車滾滾而來,我斜眼一看,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三個小車上,各架著一支和大腿那麼粗的銃。這種大火銃是明清時期歷代河督上任時用來祭河的巨銃,一次能裝進去七八斤火藥,像一門小炮,威力驚人。
三隻大火銃抬都抬不動,必須架在車子上,火銃被推到了雪地的邊緣,幾個漢子拿著火把,就準備點燃引信,爹和龐狗子知道事情的嚴重,風馳電掣一樣拚命的想過去阻截。
就在這個時候,村子南邊那一堵騎龍牆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的撞出了一個窟窿,緊接著,一道魁梧的身影從窟窿裡一穿而過,奔跑間像是流星趕月,這道身影手裡揮舞著一柄農家用的厚背薄刃的大柴刀,衝進人群,二話不說,舞著刀就是一陣亂砍。那種柴刀沉重而且鋒利,卸掉人的胳膊腿兒如同兒戲,一群人哀號著被劈翻了,那人繼續舉著刀猛跑,朝著雪地邊緣三架大火銃而來。
在看到他的一刻,我心裡驚訝到了極點,又隱隱有些欣喜和慚愧,我張了張嘴,想使勁的喊他一聲,但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想說的話硬生生又嚥了回去。
"旁門沒有一個好東西!殺光了乾淨!"那人嗓門彷彿一串炸雷般洪亮,一邊拿著大柴刀左右衝殺,一邊大聲喊著。
大頭佛!真的是大頭佛!
這簡直是個奇跡,當時大頭佛為了從九黎圖裡脫身,自燃了命圖,已經丟了半條命,我只希望他能活下去,沒想到時隔多日,他竟然堪堪出現在了這裡。他依然膘肥體壯,猛的像一隻獅子,一聲咆哮,無人可擋!
"狗日的!除了這些下三濫的陰謀詭計,你們還會什麼!"大頭佛衝到了三輛架著火銃的車前,三五下就把圍在周圍的幾個壯漢劈翻在地。我一邊躲避頭頂的地脈雷,一邊使勁睜眼望向他,我多想大頭佛能看看我,哪怕就是一眼。
但是大頭佛始終悶著頭,把火銃旁邊幾個壯漢劈倒在地,又把火銃上的引信一把扯掉,接著拔腿衝向一邊。陰雷陣死角各有四根粗大的木樁,用來繃緊吊著鐵棒錘的繩子,那種木樁的下頭還纏著銅絲,一直繞到木樁頂端,用來引動地脈力,是整個陰雷陣的支柱。大頭佛舉著柴刀衝過去,把木樁旁邊的人給逼退,接著就一刀一刀猛砍木樁。
"這是什麼人!什麼人!"幾個旁門的掌燈望著大頭佛,他們可能不認識對方,但是當年大頭佛縱橫河灘時,三十六旁門聞風喪膽,就算沒見過,必然也聽說過,徐家的掌燈臉色立即變了:"給我攔住他!"
一群早已經嚴陣以待守住陰雷陣四角的人一起撲向大頭佛,還有人繼續跑來,想插上引信重新點燃火銃。龐狗子急眼了,大吼一聲,骨子裡那種已經差不多快要被磨滅殆盡的鐵骨傲意像是突然被激發出來,接連被頭頂的地脈雷劈了幾下,一頭衝了出去。
形勢頓時好轉了一點兒,龐狗子守住三支火銃不允許人靠近,大頭佛在全力破陣。這些變故讓幾個掌燈大驚失色,連聲吆喝,很多拿著小銃的人從四面八方圍攏,那些人一時半會殺不完,但是他們手裡的火銃依然會對我們造成巨大的威脅。
陣腳的木樁很結實,大頭佛看著形勢危急,卻無法直接把木樁砍斷,一來二去,眼睛就紅了,突然丟了手裡的柴刀,虎腰一動,雙手抱著木樁,使勁朝上拔,想要生生把木樁給拔出來。
大頭佛一丟刀,立即失去了守護自己的依仗,身後一群人棍棒刀子一起舞動,雨點般的砸下來,落到大頭佛後背上,咚咚亂響。大頭佛依然勇猛,但他的命圖沒了,挨了幾下,眉頭就猛然一皺,嘴裡噗的吐出一口血。
大頭佛噴血的同時,驟然發力,整根埋在土裡的木樁被一點一點拔了出來,木樁一倒,一根根繩子,一個個鐵棒錘都失去了支點,我們從繩子間飛快的跳出來,被憋在這裡這麼久,一旦脫困,渾身上下的力氣就像是要爆開,一棍子打翻兩個人。爹和龐狗子衝向不遠處幾個旁門掌燈,我惦記著大頭佛,但是剛想靠近他,大頭佛喘了口氣,抹掉嘴角的血,轉身跑開了。
他不認我了,這樣的滋味很難受,我就憋著一口氣,一直殺到爹和龐狗子身邊,那些旁門的掌燈能一步一步混到今天,多少都是有本事的。但是離開陰雷陣,沒人能擋住爹的衝殺之威,幾個旁門掌燈開始左右逃竄,爹逼住一個,把對方纏的手足無措,猛然一棍子搗在對方的後心上,那人踉蹌了幾步,恰好落到我眼前。我什麼都不說,一棍迎頭砸下,腦漿鮮血一起橫飛,顱骨碎成了幾塊。
兩個旁門掌燈被我們當場格殺,剩下一個趁著混亂轉身就跑,但是沒跑多遠,被大頭佛幾步追上,揪著後領兜頭一拳,沒了命圖,大頭佛仍然神力驚人,一拳把對方的臉龐幾乎打碎了。幾個掌燈的一倒,下面那群人頓時鳥獸散,慌亂的各自逃命。
我丟下手裡的棍子,快步奔向大頭佛,他看見我靠近,一句話不說,調頭就想走。
"等等!"我加快了腳步,一下衝到大頭佛前面,攔住他,我想解釋些什麼,然而此時此刻,說什麼彷彿都是多餘的,我定了定神,道:"我騙過你,卻沒有想害過你,我知道你心裡怨恨,來,你罵我,你打我......"
"我!"大頭佛猛然抬起頭,那雙銅鈴般的眼睛裡,依舊帶著那種失望的黯淡之色,他咬著牙,一下舉起了拳頭,我的眼睛沒有眨,也沒有躲,就覺得如果這樣,能讓大頭佛心裡好過一些,我甘願。
但是他的拳頭舉過頭頂,一下就頓住了。他怒睜著雙眼,太陽穴上的青筋來回跳動,拳頭不停的顫抖,就這樣僵持了最少一分鐘,大頭佛慢慢的收回了手。
"我來這裡,是為了找旁門討回當年的舊債,跟你沒有關係!"大頭佛的胸前全都是鮮血,他默然低下頭,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你想多了,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不想再看見你......"
大頭佛帶著一身血跡,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說不出的難過,但又感覺到一絲欣慰,他的嘴巴還是很硬,但我能看得出,他已經變了。
大頭佛一走,我們也不能久留,幾個主凶都已經被誅,這件事很快就會傳遍三十六旁門。我們報了仇,又惦記老鬼,急速返回。
賽華佗住的地方安靜而且隱蔽,幾個人白天就到了,為了安全,一直等到入夜後才回去。我們一露面,賽華佗就拍著大腿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怎麼!"我心裡頓時一驚,抬眼就朝老鬼的屋子望過去,腳下不停,一口氣衝進去,老鬼還和以前一樣,紋絲不動的躺著。
"他中間醒了一次。"賽華佗跟我們一起進屋,然後道:"可能是想留點話。"
第一百七十五章無盡的路
老鬼醒了!我心裡一下子感覺充滿了希望,期盼般的望著賽華佗,希望他能說出更好的消息,希望他能告訴我,老鬼醒了第一次,就會很快恢復健康。
"說醒也不算醒,連眼睛都沒睜,只是一條胳膊稍稍動了動。"賽華佗帶著遺憾,望向我道:"我真的盡力了。"
我心裡剛升騰出的希望頓時落空,龐狗子和彌勒跑到床邊伺候著,幫老鬼把被子掖好。賽華佗想了想,接著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他有點意識的時候,我覺得,他像是要說什麼話。"
賽華佗很盡心,我們離開這些天,他和老蔫巴還有雷真人輪流不間斷守著老鬼,兩天前,賽華佗守著老鬼的時候,突然發現這麼多天一直紋絲不動的老鬼的右臂,突然動了動,那種動靜不知道是老鬼刻意的,還是無意的,但老鬼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既睜不開眼睛,也開不了口。
我和爹對望了一眼,老鬼肯定是去了西邊,然後一身重傷的趕回來,他想說什麼?他拚死的逃脫,就是為了給我們帶回什麼消息?但是從兩天前老鬼的胳膊動動之後,一直到現在為止,再沒有任何動靜。
"他的胳膊只是那麼一動,但我能看得出。"賽華佗道:"他是在指自己的前胸。"
"前胸?"我怔了怔,老鬼傷重被我們救回,身上所有的傷都被檢查了一遍,他前胸上什麼都沒有。但是老鬼已經成這個樣子了,半死不活,卻仍然會做出這樣的指示,只能說明,他想傳遞回來的消息,已經進入了他的潛意識中:"他的前胸,會有什麼?"
"我暫時不知道,也吃不準,你們不回來,我也不敢亂動。"賽華佗道:"你把這個人之前的經歷說說,我琢磨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老鬼活了這麼久,經歷其實很簡單,我想想,跟賽華佗說,老鬼之前去了很遠的地方,可能是在極西。
"讓我好好想想,試一試......"賽華佗搬出來一堆瓶瓶罐罐,撩開老鬼前胸上的衣服,像是做什麼試驗,一邊做一邊問一些事情,但是極西之地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邊非常冷,常年冰封。
我們緊張的等,到了這時候,幾個人心裡都很清楚,老鬼那一趟可能沒有白跑,他懷著必死的心上路,但中途又突然返回河灘,必然有很重要的情況或者轉折。現在這麼一琢磨,老鬼想要傳遞回來的信息更顯得重要了。
賽華佗很仔細,低著頭自己一個人小聲念叨著什麼,過了很久,他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麼,抬頭對我們道:"是這樣!原來是這麼回事!"
"怎麼!?"
"你們看!"賽華佗指著老鬼胸前,他不知道塗了些什麼東西上去,老鬼前胸隱隱顯出一片藍色的紋絡:"他去了極西,肯定用什麼東西在身上留了標記!留標記的東西是酸的,鹼水一抹,就露出幾條紋絡。"
我們一下就明白了,老鬼果然帶回了一些信息,他身負重傷,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安然返回河灘,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信息口述給我們,那樣重要的情況記錄在紙張上肯定不安全。
"他前胸,肯定刺了一張圖!"賽華佗丟下手裡的小瓶罐,道:"只要拿鹼水抹遍,圖就會出來。後頭的事情,你們商量著辦,我就不攪合了。"
說著,賽華佗就退出了屋子,這個人很聰明,做事也有分寸,發現了情況立即抽身離開,是為了避嫌。他一走,屋子裡只剩我們幾個七門人,我拿著賽華佗留下的瓶子,蘸著裡面的鹼水,慢慢在老鬼前胸上抹了一遍。
很短時間裡,老鬼前胸就顯出一大片藍色的脈絡,那些脈絡是老鬼臨回來之前就已經刺好的。果然,和賽華佗說的一樣,老鬼的前胸上,是一副圖。
"圖裡是什麼?"
我們仔細的看,那張圖猛然看上去,糊里糊塗的一團,老鬼畢竟不是畫匠,圖案刺的非常潦草。但是只要細細的觀察下去,就漸漸的能看出,那好像是一副地圖。圖中有山,有溝壑,這些場景刻畫的有點虛,之所以虛,是因為想要襯托出一根像是柱子一樣的東西。
這種畫面沒有嚴格的比例,說不清楚那柱子樣的東西究竟有多粗多高。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那是冰天雪地中一根矗立了不知道多久的柱子,然而再看看,我突然覺得,那好像是一棵樹。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