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是一棵樹。"我轉頭對他們幾個道:"就是樹。"
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有跟老鬼過多的接觸,他的用意也頓時模糊不清。老鬼半路返回,不辭勞苦,就是為了告訴我們,在極西某個角落中,有一棵樹?
我們猜測了很久,也商量了很久,然而卻始終不明白老鬼前胸這幅圖的真正含義,除非是親自到極西去,找到圖中所描繪的地方,親眼看看那棵樹。我不知道這幅圖寓意什麼,但卻清楚,它必然重要,所以默默的把圖記下來,牢記在心。
之後,我私下找賽華佗問了問老鬼的情況,賽華佗說不準,老鬼這樣子,一直都在昏睡,沒人能保證他什麼時候會甦醒,或者直接從睡夢中離去。
"現在能做的,只有靠有年頭的老藥,來吊住他的命,然後慢慢的想辦法。"賽華佗歎了口氣,道:"治病如抽絲。"
"河灘上沒有老林子,老藥不好找。"老蔫巴蹲在牆角,道:"俺再去找找。"
我轉頭看看老蔫巴,他仍然迷迷糊糊的睜著小眼睛,那種目光裡,帶著一種本性的純淨。我感覺心裡發堵,老蔫巴的半截袖子已經空了,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主動要出去給老鬼找藥。
"老蔫巴......"我慢慢蹲到他身前,又抓起那半截已經空了的袖子,覺得我們七門虧欠他太多,越看越覺得不是滋味,眼睛發澀。
"干哈!又想哭鼻子不是,俺啥事都沒有,身子棒,吃啥都香,比村子裡養的大肥豬都歡實,沒事。"老蔫巴伸出另一隻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道:"這不是還有一隻手麼,不耽誤俺扭大秧歌......"
事情就只能暫時這樣了,老鬼需要賽華佗一直照看,而我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做。爹和龐狗子都是做了父親的人,他們疼愛兒子,卻不一味的只顧護著自己的犢子,我跟彌勒還年輕,要單獨出來闖一闖。之後的日子,又要跟爹分開,我們七門這些倖存下來的人,必須巡視大河兩岸,盡全力護住剩下的幾尊鼎,大河能穩一天就算一天。
"爹,如果有一天,天崩真的來了,但我們守不住,該怎麼辦?"我心裡一直擔憂這個問題,這世間的事,不是我們說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真到了那一天,七門人,浴血焚身。"爹想了想,道:"拼了自己的命,就算盡力,將來到了地下見到列祖列宗,可以安心。"
爹和龐狗子還有唐百川都走了,我和彌勒也重新踏上那條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盡頭的路。我們要護鼎,還要幫著老鬼找藥。
那個冬天,是我這輩子最忙碌的冬天,沒有停歇過。我們尋到了花老漢,從他那兒討了一株快要成型的何首烏,又跟幾個東北來的放山人換了兩支老參,拿回去給老鬼吊命。老鬼始終是那樣子,沒有醒,一個冬天都安安穩穩的躺在炕上。我就想著,他真的累了,奔波了一輩子,現在這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歇歇,不用理會外界的紛爭,不用再想著自己身上的責任。
我一直都在安慰自己,只要他還活著,就有甦醒過來的那一天。活著,會有希望。
冬天過去了,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開春的時候,河灘遠近開始泛綠,兩三個月時間裡,聖域,九黎,旁門好像都消停了一些,沒有人再在河灘上打撈大鼎。一開春,蟄伏了一冬的東西都開始露頭,河灘上多了一些人,都在尋找一種蛙,那種蛙在我們這兒被稱作金娃娃,是大補。尤其是那種長了三四十年的老蛙,非常罕見,一身是寶,河灘人每年開春都會捕捉那種金娃娃,拿到鄭州和開封那樣大城裡的老藥鋪子,能賣個好價錢。我跟彌勒也在找,專找老蛙,然後送到賽華佗那邊,給老鬼用。
我們兩個很小心,故意用爛泥糊了臉,不讓認識的人察覺,背著竹簍子在臥龍灘這裡連著轉悠了幾天,金娃娃出洞的日子越來越久,再過上幾天會全部消失。抓蛙的人少了,讓我們輕鬆了點。大概在臥龍灘這裡徘徊了三四天,有天中午,我和彌勒剛剛放下竹簍,打算吃點東西,就看到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背著一個幾乎和他一樣的框,慢慢沿著河灘從前邊走過來。
那肯定就是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本來我沒怎麼在意,但是對方背著大框,直奔我們而來。儘管是個孩子,不過舉止這麼明顯,不由自主就讓我提高了警惕。
那孩子直直的走到離我們還有七八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應該就是河灘上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跟很多小孩兒一樣,趁著開春的時候出來挖野菜芽,撿鳥蛋,抓金娃娃。這孩子的眼睛很大,臉上沾著一片一片的泥巴,足足望了我們有三分鐘。
就在我和彌勒打算開口問他的時候,這個小孩兒突然就脆生生的說了一句:"他死了。"
"什麼?什麼他死了?"
"他死了。"小孩兒說完這句話,一言不發,背著大框轉身就跑。
第一百七十六章引路之燈
這個小孩兒的話讓人莫名其妙,但是卻像是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而且聽到這話的時候,我忍不住微微一驚,覺得心裡有些忐忑。
他死了?
言語跟字面不能一概而論,我不知道小孩兒說的,到底是他,是她,還是它。對方轉身跑走的時候,我和彌勒就暗中對視了一下,在猜測這裡面會不會是一個圈套和陷阱。按著彌勒的意思,我們應該馬上走,朝相反的地方走,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小孩兒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我們起身就跟著小孩兒,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那孩子奔跑行走中跟正常孩子沒有什麼區別,以我的速度,隨時都能衝過去攔住他,但是我沒有魯莽,耐心的跟著。跟著他走了大概二三百米,孩子丟下身上的背簍,一頭鑽進一個斜著開口的沙窩裡。沙窩的口子很小,裡面黑咕隆咚,什麼都看不清楚。
"他鑽到這裡去了,是個一般孩子?"彌勒皺皺眉頭,河灘上的孩子膽子都大,但是遇見這樣的沙窩,一般是不敢擅動的。我們那邊的人都信長蟲是有靈性的東西,看到這種長蟲窩一樣的沙窩子,十有**會避著走。
我們沒有冒然就跟著鑽進去,靠近沙窩的同時,一股淡淡的臭味無形中飄到了鼻尖。為對那種氣味很敏感,是人死了之後開始腐爛的味道,這個沙窩的位置很隱蔽而且偏,飄出來的氣味散都散不掉。
在我和彌勒被這種氣味搞的有點左右為難的時候,沙窩子裡突然就探出一張臉,頭髮上沾滿了沙子,看上去很猥瑣狼狽。那人一鑽出來就左右看了看,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苟半仙?"我看著那張狼狽不堪的臉,突然就訝異了。
"周圍沒動靜的吧?"苟半仙舔舔嘴唇,小聲問道。
"你怎麼又在這兒?神出鬼沒的。"
"別提了。"苟半仙的臉一下就綠的和黃瓜一樣,垂頭喪氣:"連家都回不去,進來再說吧。"
我並不是不相信苟半仙,但是現在的風聲緊,不能不防備,彌勒留在外面,我跟苟半仙鑽了進來。沙窩子下面棚著木頭和帆布,看上去苟半仙已經在這裡呆了不是一天兩天了。進來之後,整個沙洞裡都是那種難聞的腐臭氣味,我看到了那個小孩兒,還有一道縮在角落裡的身影,洞裡光線不好,不過我能隱約認出,那好像是老苟。
"找到你爺爺了?"我轉頭問苟半仙。
"要不是把老爺子找回來,我們也不會這麼慘。"苟半仙歎了口氣。
老苟是被排教的人弄走的,這麼長時間以來,苟半仙一直都在找,他去排教問過,但是排教肯定想讓老苟推演一些事情,不肯放人,明著不肯放,苟半仙只能暗地裡想辦法。老苟自己也想逃出去,最後裡應外合,總算是把人給弄出來了。然而老苟脫逃,排教馬上去找,接著就牽連到了苟家,家裡實在呆不下去,苟半仙帶著孫子還有老苟東躲**。我跟彌勒在臥龍灘這邊轉悠了幾天,苟半仙發現了,不過風聲鶴唳,他不想冒險,一直在觀察,直到確定沒有什麼意外,才讓孫子過去把我們引來。
"你爺爺,是怎麼回事?"我說著就皺起眉頭,老苟的狀況非常差,不知道身上什麼地方爛了,臭氣不斷。
"我們神卦門的人,都是這個命。"
排教逼著老苟推演一些事情,有些事不能說,但被逼的沒辦法,老苟迫不得已還是要吐露一些,所謂的天機不可洩露,那並非一句空話,儘管只是模稜兩可的說,然而還是要遭到天譴。老苟在排教呆了一段時間,身上爛的千瘡百孔,傷口養都養不好。如果不是苟半仙想辦法把他弄出來,估計再熬一段時間也得死掉。
"試試這個藥。"我把隨身帶著的傷藥遞給苟半仙,這是賽華佗親自配的藥,比河鳧子七門祖傳的傷藥還要靈驗。
苟半仙接過藥去給老苟換,老苟沒力氣說話,但還能認得出我。苟半仙換完了藥,抱起他孫子,守在老苟身邊,一家人看上去淒淒慘慘,很可憐。苟半仙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不好意思的提到了續命圖的事,這是我對他的承諾,苟半仙說自己無所謂,只是想討一張圖,讓老苟能續一命,多活幾年。
"這事,我放在心上了。"我道:"遲早都會兌現。"
"那就先謝謝了。"苟半仙連聲道謝,接著想了想,道:"我孫子過去引你的時候說的話,那不是玩笑話,我推演過,是有個人已經死了。"
"誰?"
"她。"苟半仙在地上寫了個"她"字,道:"一個對你來說,重要的人,我算不出她到底是誰。"
這個她字,讓我聯想到了女人。是誰死了!?我腦子裡一陣模糊,難怪在聽到苟半仙孫子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會隱隱的不安。
小九紅?七七?苗玉?對於我來說,她們不管出現的時間長短,無疑都是重要的。這個消息頓時讓我如墜冰窖,坐臥不安,心裡的寒意一股接著一股。
"老弟,你這個人,真的有點複雜,有的事,連我爺爺也推演不清楚。"苟半仙道:"說到底,我們苟家是想幫你的,當時不管事兒是怎麼個來龍去脈,要不是你把我爺從霸坑魚肚子裡放出來,天知道他老人家還得在裡面被困多久。但是老弟,我們盡力,推不出個十成十,能說出來的,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