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節


「河鳧子七門裡,誰最厲害?」老鬼也不接我的話,突然話鋒一轉,道:「你知道麼?」
「誰最厲害?」我想了想,其實跟其它幾門河鳧子家族,我沒有打過什麼交道,就我現在所知,最厲害的,無疑就是老鬼了。
「錯了,娃子,你錯了。」老鬼搖搖頭:「老子脾氣暴,早年雖然練了點功夫,但那些不值一提,黃河走水的人,不能只靠功夫混下去。七門裡頭,有些人好,有些人壞,只有老六,像是一團霧,這麼多年,老子總以為懂他,瞭解他,可是到了現在,老子也糊塗了。」
我的年紀還小,我理解不了那麼多,但是很多年後回頭想想,我才覺得,他是那麼孤獨。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替我爺爺辯解,因為在我的意識裡,那是世上和我最親的人,我想替爺爺辯解,同時也想讓老鬼輕鬆一些,但是剛一開口,老鬼就擺擺手,道:「算了,老子原來不信命,現在不信也不行了。」
排教的人被老鬼打走了,但不知道還不會不會捲土重來,老鬼讓七七留在洞口處,觀察外面的情況,接著又帶我進了荒地下孫家的祖墳。墳地被完全衝垮了,不過依照河鳧子歷來的規矩,老祖爺的墳,是在最南邊,然後子孫後代的墓地依次向北延伸。
「記住,家裡斷了後,那隻手,必然要埋在老祖爺的棺材下頭。」
我們順著已經七零八落的墳地,慢慢走到了整片祖墳的的最南邊,墳地裡很多棺材都被山羊鬍子用引魂燈驅趕到了外頭,但是孫家老祖爺的棺材,沉重而巨大,像一塊壓艙石,牢牢的放置在墓室正中。這是當年被黃河裡那個長鬍子老頭兒帶走的七個人之一,如果沒有他們,就不會有日後的河鳧子七門。
老鬼鄭重其事的在棺材前頭重重磕了四個頭,棺材太大了,重的幾乎推不動,他就從旁邊的泥水裡開始挖,兩個人弄的土驢一樣,最後,老鬼從棺材下頭大概兩三米的地方挖到了一隻盒子。那盒子,跟我爺留下的盒子不太一樣,不過打開之後,裡面也裝著一隻斷手。
之後,老鬼帶著我們匆匆離開,現在距離當時離開抱柳村已經有段日子了,宋百義可能找齊了剩下幾家七門的人,該是商量正事的時候。
我們重新回到抱柳村,幾個守村的人看到老鬼就渾身發抖,估計是上一次被打怕了。老鬼和宋百義單獨聊了聊,我和七七這幾天都很疲憊,好好睡了一覺,到了第二天,老鬼帶著我進了宋家祠堂旁的大屋。我們到的時候,裡面已經坐了一些人。
七門裡面,我家,孫家,還有唐家的老輩人已經不在了,剩下四家都有人到,那些老傢伙們早年都是水裡來火裡去的角色,年紀儘管大了,活的都還很硬朗。老鬼進門的一瞬間,宋百義和剩下三家的老輩快步就走出來,噗通跪了一地。
我說不清楚他們的神情,三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滿臉都是惶恐。他們都很自私,把老鬼一個人丟在河道裡鎮河幾十年,可能他們不會想到,時隔這麼久,老鬼還會重新現身。
「大哥,總有幾十年都沒見了,你還好?」
「兄弟們時常都會念叨的,掛念的很。」
老鬼默然不語,靜靜站在原地,聽著幾個老傢伙一串一串的肺腑之言,過了很久,他才抬眼看看對方,道:「老子鎮河的時候,你們這些話,都是說給誰聽的?」
幾個人立即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面面相覷,尷尬的老臉通紅。老鬼沒有繼續擠兌他們,抬腳帶著我走到了大桌的上首,坐了下來,我沒有位置,就站在他身後。大略掃了一眼,屋子裡除了幾個跟老鬼同輩的人,剩下還有幾個年輕的,可能是宋百義的兒子孫子,除此之外,有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保養的很好,這應該是唐家的人,唐家斷後了,老輩子一死,就輪到外姓的女人當家,按照七門的規矩,其實已經不算是正經的河鳧子家族。
「別的廢話,老子不想說了,當年的事情,過去就過去,揪著不放,顯得老子心眼小。」老鬼畢竟是七門中長門的龐家,平時不怎麼看的出來,但是七門齊聚,他隱約就有了一種過人的氣勢。
「大哥還是當年的樣子,不見老!」
「大哥的氣度,做兄弟的一輩子都趕不上的。」
幾個老傢伙因為理虧,都顯得心虛,陪著笑奉承了幾句,然後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屁股都不敢坐穩,只壓著半邊椅子,反正看上去可笑的很。倒是宋百義的兩個孫子大大咧咧,掃了老鬼一眼,自顧自的喝茶。
「上次的事,老子跟老五說的很清楚了。」老鬼可能也不耐煩跟人打哈哈,想趕緊把事情說完:「七門散了這麼久,如果沒事就算了,老子也不想管那麼多,但是現在不行了,事情要命,老子也不得不出來活動活動,你們都清楚了吧?老子要老六的孫子,做七門大掌燈。」
「大哥,這個......按規矩說吧,您是大哥,又是七門的長門,選誰做大掌燈,咱們沒話說,只不過......」宋百義想了想,道:「只不過上次說的那個事情,就是,天崩的事情,大哥確定瞅準了麼?」
「老子會沒事騙你們?」老鬼的情緒不怎麼好,皺著眉頭道:「這事的份量,別人不清楚,你們幾個老東西心裡應該有數!天崩真的到了,有什麼後果,自己掂量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最難抉擇
這行清晰的腳印頓時讓我覺得剛才的「夢」似真又似假,我什麼都顧不得想了,光著腳就衝出屋子。
在我衝出去的一瞬間,眼睛死死的盯著院子的地面,那行腳印依然清晰,從我的房間裡延伸出來,直直的穿過院子,然後又穿出院門。我的感覺強烈之極,感覺這腳印就是爺爺留下來的。
我發了瘋一樣的順著腳印就追出去,嘴裡大聲喊著。夜很深了,村子裡一片靜謐,偶爾有幾聲狗吠。地上的腳印就像鑿刻下來的一樣,成為很顯眼的目標。我一路跑,腳印始終沒有斷絕,腳印旁邊是還沒有乾透的水漬,看上去,腳印的主人好像剛剛從水裡爬出來。
我跑出村子,最後順著腳印跟到了河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看花了,當我抬眼朝前面張望的時候,就看到河岸邊站著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爺!」我不顧一切的大喊了一聲,隨即朝那道影子飛跑過去,但是就那麼一轉眼的功夫,影子不見了。
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渾濁的河水,和岸邊一排尚未被衝散的腳印。當時的心情,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心酸,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獨自望著那條好像沒有盡頭的河。
那個時候我還小,平時被爺爺呵護慣了,遇事就沒了主心骨。我呆呆站在河邊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等到天亮之後,駕船去找。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爺爺更重要,我要找,一定得找。
我不知道去哪兒找,也不知道要找多久,但心裡打定了主意,打算回去收拾一些東西,然後在河灘守到天亮,馬上開船。我不想驚動任何人,當時的生活條件很不好,村裡的人平時各自為生活奔波,一個個累的和土驢一樣,我生性又不喜歡求人,當時就想著,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只不過一條黃河而已,就算把整條河都走遍,也要找到爺爺。
但是還沒等我走回村子,遠遠就聽到一陣很異常的動靜,整個村子好像炸窩了,雞飛狗跳。村民們大多被這些響動給驚醒了,開始掌燈,我在村口愣愣的站了那麼幾分鐘,從村子各個角落裡猛然躥出很多黑乎乎的影子,一起朝我這邊衝過來。那陣勢把我嚇了一跳,不過轉眼間,我就藉著頭頂的月光看清楚了,黑乎乎的影子全部都是村裡的雞鴨豬狗。
領頭的是一隻至少二百多斤的大肥豬,哼哼唧唧的抖著一身肥膘,跑的異常迅猛,我估計著,全村人家裡養的家禽家畜幾乎全都跑出來了。我趕緊讓了條路出來,那頭大肥豬帶著數不清的「同伴」,跑出村子之後一刻不停,奔命似的沿著村口那條通往河灘的路狂奔。
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正常,而且發生在深更半夜,越發讓我覺得詫異。成片的雞鴨豬狗跑過去之後,那些被驚醒的村民也紛紛帶著燈跑出來了。那個年頭兒,大夥兒日子都過的苦,沒有多餘的閒錢,老人生病,孕婦分娩,全靠這些家禽家畜補養身子,如果運氣好,家裡一年平安,那麼到了年底肥豬出欄,可以賣一筆錢,好好過個年。所以豬一跑,村民們都慌了,使勁在後面追。
跑在最前面的是村裡的胡老三,也就是那口大肥豬的主人,我看見他臉都綠了,腳底下跟長了風火輪一樣,足不沾地一樣的追著,嘴裡罵道:「你個龜孫!你給我站住!站住!」
村子裡的人呼呼啦啦的追著牲口跑向河灘,我本來不願意湊這個熱鬧,但是之前河灘上那道一晃而過的孤零零的身影,卻讓我始終不能安心,想了想,我果斷調頭跟在村子裡那些人身後,重新跑回河灘。
為了追回跑丟的牲口,人人都和玩命一樣,不多久就衝到了河灘附近。黑壓壓一片家禽牲口全部集中在河岸邊上,看著滾滾的河水,可能被嚇住了。
「龜孫!」胡老三帶著一眾人跑的氣喘吁吁,一眼就在那片牲口家禽裡看到了自家的大肥豬,他隨口吐了口唾沫:「抓住你馬上宰了你個孬孫!」
胡老三看著快要跑進河裡的肥豬,就好像看見一疊花花綠綠的鈔票要從眼前飛走,他顧不上把氣喘勻,馬上快步帶著人跑過去。那口大肥豬回頭看了看,猛的哼哼了兩聲,接著就一頭紮到面前的河裡,緊跟著,大大小小的雞鴨撲稜著翅膀一起朝河裡跳,胡老三急了,箭步前衝,臨跑到河邊的時候朝前一撲,堪堪抓住了豬尾巴。
二百多斤的大肥豬有多大力氣,這不好說,但胡老三顯然不是對手,那頭豬已經很不正常了,拖著胡老三繼續下水。只有住在河邊上的人才知道這條河有多危險,大家一起停住了腳步,想把胡老三給喊回來。
不能說胡老三貪心,那頭豬是他辛苦養起來的,眼看就能賣錢了,他肯定不甘。我站在人群後面,眼睜睜看著胡老三死不鬆手,最後被肥豬一口氣帶進了河。不過這個時候大夥兒並沒有絕望,畢竟是河邊長大的人,水性都好的很,他們認為胡老三拖不回肥豬,自己耗一會兒也會游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的月光猛然被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給擋住了,剛剛還滿天星星,轉眼就就陰沉的和鍋底一樣。烏雲的邊緣來回繚繞著電芒,劈啪作響,前後幾個呼吸的空當,一道粗大的閃電從雲層中直劈下來,震耳欲聾,瞬間就好像把漆黑的河面照的一片通明。
「俺了娘啊......」一些人被這道前所未見的巨雷給嚇住了,忍不住就倒退幾步,捂著耳朵蹲下來。我並不覺得害怕,然而在閃電劃過河面的一刻,我的目光頓住了。
我好像看到了那口石頭棺材,悄無聲息的漂浮在河裡。
但是還沒等我看清楚,雷光閃過,第二道炸雷緊跟著又從雲層中劈了下來。這一次我看的更加清晰,那道雷彷彿就是衝著河裡的棺材而去的。
這真的是恐怖又壯觀的一幕,第二道炸雷之後,接連不斷的雷密密麻麻的炸響,我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意外,所有的雷全部集中到一點,目標就是河裡那口石頭棺材。
之後,漫天的雷光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了,轟隆聲不絕於耳,儘管距離雷光還有一段距離,但在這樣的雲層和雷電裡,任何一個人都渺小的好像一粒沙子。我的雙腿漸漸開始發軟,雖然還想繼續觀察河裡那口浮在水面的石頭棺材,但不由自主的就縮著身子。
炸雷又響了那麼幾分鐘,籠罩在頭頂的那層厚重的鉛雲無聲無息的散去了,河面恢復了平靜。我迫不及待的揉揉眼睛,一口氣衝到了河邊。但是,那口石頭棺材不見了,連同之前跳進水裡的雞鴨豬狗,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