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被驚雷震懾的人群這時候開始騷動,他們一起站起來,匆忙的奔向河邊,自然,這些人根本不知道石頭棺材的事,他們所在意的,只是胡老三,還有那些家禽家畜。
村子裡的人站在河邊張望了一會兒,都開始唉聲歎氣,儘管什麼都看不到,不過有些事情已經不用證明,剛才的河面幾乎被炸雷覆蓋了,那種情況下,胡老三還能活下來?人群裡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村民就暗自歎了口氣,說回去通知胡老三的家人,準備後事,人肯定是找不回來了,只能修個衣冠塚。
我的心情相當複雜,隱隱之中,我覺得今天所發生的這些事情,好像都跟河裡那口石頭棺材有關。
隨後,我跟著村子裡的人回去,然後把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東西收拾了兩個小包袱,盤腿坐到床上。我不打算睡覺,離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熬過去就算了。我剛坐下不久,從窗戶裡就傳來一陣隱約的哭聲,那應該是胡老三的老婆孩子在哭。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胡老三一旦死掉,這個家也會隨之塌下來。我心裡很同情,卻幫不上什麼忙,轉念想想,就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
我總有種感覺,爺爺的事情,絕對不會比胡老三落水死掉的事情更讓人輕鬆。
窗外的哭聲持續了一會兒,可能就被人勸住了,除了一些幫忙的人,其餘的村民回去補覺。我暗中想著,計劃了一條尋找的路線,我跟爺爺巡河那麼多年,對這附近的地勢熟悉的很,按照我的計劃,這片地域大概需要五六天時間才能完全找尋一遍。
說實話,腦子裡有點亂,全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不斷的走神,又不斷的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慌亂。就這樣糊里糊塗的熬了兩個來小時,天馬上就要亮了。
砰砰......
一陣敲門聲把我從思索中驚醒過來,這個時間段,很少有人會敲門,但是當時也沒想那麼多,跑出去就打開了院門。
當我打開院門的那一瞬間,渾身上下的汗毛全部激靈靈的直立起來,眼珠子似乎都不會轉動了,結結巴巴望著敲門的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胡老三!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胡老三!
「三叔......你......你......」我跟胡老三很熟,但此時此刻,完全就被他嚇住了,一步一步的倒退,額頭瞬間就流滿了冷汗。
「豬沒找回來。」胡老三渾身上下都是水,像是剛從河裡出來一樣,他低著頭,砸砸嘴巴,道:「有兩句話跟你說說。」
他這麼一說,我的慌亂立即減少了很多,因為眼前的胡老三是活生生的人,會說會動。我長長的鬆了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道:「三叔,剛才在河裡,是怎麼回事?」
胡老三抬起頭,說沒什麼事,就是呆在水裡被雷給嚇壞了,不敢亂動。他的目光有點呆滯,也有點直,就好像喝醉酒的人一樣,直勾勾的望著我。
看著胡老三,我剛剛放下來的心頓時又提到嗓子眼,一種極度的驚恐瞬間就讓心跳加快了不止一倍。因為我看到胡老三的耳朵,鼻子,還有嘴巴裡,全部都是沙子。
河邊長大的人都很清楚,不會有誰沒事閒的去含一口沙子。嘴裡含沙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從河裡撈上來的死人。
第四百二十二章繼續反擊
看著爺爺渾身瑟瑟發抖的表情,我的情緒也緊張到了極點。能讓我爺爺害怕的東西,可能存在嗎?在我的印象中,他雖然不善言辭,但膽子大的異乎尋常,水性不是一般的好,在我們家哪一片,很多人背後議論,都說我爺爺是一條鯉魚精轉世的,要不然不可能朝黃河最深的地方一頭紮下去,連著一炷香的時間不換氣。
「爺,你咋了?你咋了?」我心急火燎的問,但一句話尚未說完,從他剛才下水的那個地方,咕嘟嘟的翻起一串一串的水花,好像有一條特別大的魚貼著水面翻騰。我們走船很少會遇到這樣的事兒,當時我還小,情緒一緊張,整個身子彷彿都僵住了。
「水伢子!退後!」爺爺身軀一晃,一把就把我拽到身後。
嘩啦......
泛黃的水花滾動如潮,彷彿一道噴泉。過去聽爺爺還有村裡一些老人說過的各種各樣的傳聞一起浮現在腦海裡,我隱隱約約覺得,水面下似乎不是一條魚,卻不知道那會是什麼。
一連串的水花翻滾中,有東西開始上浮,上浮的速度很慢,卻好像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它一樣。我和爺爺兩個人站在小船上,彷彿都石化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再之後,水裡的東西冒出水面,那一瞬間,我清楚的看到,一具很大很大的石頭棺材,從水裡慢慢浮了上來。
眼前這一幕顛覆了我過去的所有認知,我根本想不出來,是什麼力量能讓這麼沉重又碩大的石頭棺材漂浮在水面上。這具棺材至少有三米多長,古樸厚重,棺蓋上滿滿都是雕刻出來的亂七八糟的花紋,它浮出水面之後就定在原地不動了,好像在和我們的小船對峙。
爺爺的臉色唰的一下子變的慘白,嘴唇微微哆嗦了幾下。我完全沒了任何念頭,只剩下驚恐。
卡嚓......
就這樣盯著水裡的大棺材看了一兩分鐘,沉重的棺蓋慢慢的裂開了,頭頂上的太陽高高的懸掛著,陽光無比刺眼,把棺材裡的一切都映照的清清楚楚。
「爺!」我緊張到了極點,不由自主的抓著魚梭。
這口碩大沉重的石頭棺材裡面,躺著一個穿紅衣服的男人。我甚至分辨不清楚那到底是個人,或者是其它什麼東西。他枯瘦的就像一隻從河底跑出來的惡鬼,渾身上下皮包骨頭,穿著鮮艷的紅衣,嘴角微微一咧,笑的很詭異。
隨著這口棺材的出現,一股我至今都無法形容的氣息,就在河面上緩緩飄蕩起來。爺爺好像沒有任何反應了,愣愣的站在船邊,望著棺材裡面那個穿著大紅衣服的男人。
「爺!這是什麼鬼東西!」我大吼起來,但是身前的爺爺好像完全驚呆了,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著。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矛盾的問題。
在我的意識裡,黃河裡的那些「髒東西」是完全見不得太陽的,但是這口棺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浮出水面,那意味著什麼?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一股寒意瞬間滲透到骨髓裡面。我懷疑,這口棺材裡面那個穿著大紅衣服的「東西」,是活的。
一口突然從黃河深處浮上來的棺材,一個穿著大紅衣服的「活人」?
當年的我,膽子雖然沒有現在大,閱歷也沒有現在多,但卻擁有一股我現在所沒有的血性。我不知道那棺材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然而我能感覺得到,它帶給我和爺爺一種威脅,嚴重的威脅。我怕的要死,不過沒有後退一步,從爺爺身後猛然跨出一步,一把舉起手裡的魚梭,想要用力擲過去。
「水伢子!不要亂動!」爺爺一伸手攔住我,他的胳膊很有力氣,我頓時就不能動了,既憤怒又驚慌的瞪著面前不遠處那口緩緩浮在水面上的棺材。
「桀桀桀......」
在爺爺攔住我的同時,棺材裡那個穿著大紅衣服的男人突然就笑了起來,笑聲無比的怪異,好像在夜裡飛過村子的黑老鴰一樣,讓人不寒而慄。
滾滾的黃河乃至空氣彷彿都在這一瞬間凝固起來,這樣的僵持每持續一秒鐘,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大概有一兩分鐘之後,一直定在水裡的小船突然劇烈的顛簸起來,倉促之下我沒能站穩,東倒西歪的翻過船艙,險些落進河裡,幸好臨危伸手搭住了船舷,半個身子浸到河水裡,接著翻身爬了上來。
我們的小船很結實,但在那種劇烈的顛簸中,彷彿要散架了。
「夠了!」爺爺的身軀很穩,在顛簸的船中好像雙腳長了釘子一樣,牢牢的釘在船板上,他衝著那口棺材大吼了一聲:「走!」
我滿頭滿臉都是水,緊緊抓著船舷不敢鬆手,隨後,爺爺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說不清楚那一眼裡面包含了多少情感,後來回想,總覺得有不捨,有愛惜,有遺憾,有苦楚,五味交雜。但是在我的回憶裡,我不願把這一切想的那麼複雜,我只知道,那是一個垂暮的老人的目光,僅此而已。
之後的事情是我意想不到的,也是無法阻擋的。爺爺看了我一眼之後,轉身就從船上跳進河裡。那口石頭棺材的蓋子卡的合上了,隨後慢慢的沉入河中。小船也立即停止了顛簸,我鬆開船舷,一步跨到對面,半個身子幾乎都探到船外,拚命的大喊。
「爺!爺!你在哪兒!」
水花還在隱隱的翻滾著,但是我看不到爺爺的身影。十來秒鐘之後,一直定在水裡的小船突然動了,順著水流飛快的衝出去很遠,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能力掌控小船立即回到剛才的地方,而且水性沒有精熟到一定地步,在這裡下水,和找死沒有區別。
我從來不習慣流淚,但不流淚,只不過是沒有到傷心處。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趴在船上放聲大哭。我從小失去父母,是爺爺把我拉扯大的,從牙牙學語一直到現在,我沒有離開過他一天。
我不知道自己的預感是否準確,但從剛才爺爺跳進水裡的那一瞬間起,我預感到,這好像是我們祖孫兩個之間的訣別,至此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