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祖爺一聲哀歎:「唉!我不是沒給過她機會,曾三番五次提醒她做人不可太聰明,她始終聽不進去。『江相派』的規矩燕姐不會不知道,背後妄議堂口接班人、禍亂堂口者都是死罪,現在她又殺死了裴景龍。裴老弟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妻子兒女,一生坦坦蕩蕩,更是易學奇才。為了民族大義,毅然和我一同登島。或許他早就知道凶多吉少,登島前,他曾對我說,倘若此次他有什麼不測,就把老母托付於我。誰的命不是命呢?誰都不想死,法蓉的命是命,裴景龍的命也是命。法蓉必須一死,以慰裴老弟在天之靈!」
「祖爺!」江飛燕急了,「祖爺!」
「燕姐不必再為她求情!」說罷,祖爺拂袖轉身進了裡屋。
「祖爺,她是我的女兒啊!」江飛燕大聲說,突然又一聲冷笑,「呵呵,祖爺好有心機,原來祖爺早就想除掉法蓉,卻按兵不動,等到舟山破局之後再採取行動,這樣既能穩定軍心,又能讓法蓉無怨無悔地賣命出力,現在恰巧裴景龍死了,祖爺總算找到了絕佳的借口!」
祖爺一愣,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最後無奈地搖搖頭:「燕姐如果非要這麼想,我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深夜,江飛燕越想越悲痛:「不行,絕對不能讓祖爺殺了法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她偷偷叫出貼身丫鬟玉玲,在耳邊叮囑幾句,那丫鬟領命而去。
五更天,江飛燕在渡口緊張地等待著,黑暗中兩個人影匆匆地往這邊趕過來。
黃法蓉遠遠地看到了江飛燕,快步跑了過來,笑著說:「乾娘,怎麼了?玉玲姐說您找我談心,怎麼聊到這裡來了?」
江飛燕上去就啪地給了黃法蓉一個嘴巴子:「你闖了大禍了!」說罷,眼淚奪眶而出。
黃法蓉的髮髻被震散在額前,哭著問:「乾娘,怎麼了?」
江飛燕低聲說:「我問你,裴景龍是不是你殺的?」
黃法蓉咬了咬嘴唇,點點頭。
「我的閨女啊,你犯傻了!你犯下滔天大罪了,祖爺要殺你!」江飛燕說著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回頭對那丫鬟說,「快,帶她上船!先去廣州,到堂口拿些金銀,再把她送到南洋!」
「乾娘!」黃法蓉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撲通跪倒在地,淚如泉湧,「乾娘!」
「女兒啊,」江飛燕把她摟在懷裡,「女兒啊,聽我說,你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千萬不要回來,祖爺說到做到!忘了張自沾吧,也忘了祖爺吧!」
「娘,」黃法蓉把頭深深埋在江飛燕的懷裡,眼淚浸濕衣衫,「娘,我怕,我不想走……」
「乖女兒,走了是好事,走了是好事!聽乾娘的,早前五奶奶(喬五妹)在時,我不便放你走,現在終於有機會了,乾娘不會拋下你,到那邊會有人接應。記住,從此之後你不能再叫黃法蓉了,改個名字,好好做人,好好做人!」
「娘……」黃法蓉淚水橫流,用盡全力喊著,「我錯了,我錯了!」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玉玲,快帶她走……」
突然,江飛燕不說話了,她發現黑暗中一個身影走了過來,帶著巨大的威嚴和殺氣。
江飛燕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黃法蓉也不哭了,她也看到了黑暗中緩緩逼近的祖爺。
「站住!」江飛燕突然加重語氣,「你站住!」她從懷中掏出了槍,對準祖爺。
祖爺依舊往前走。
「你站住!」江飛燕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隨即將槍口一轉,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祖爺一愣。
黃法蓉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低聲啜泣:「祖爺,我錯了。」
祖爺慢慢舉起槍,對準了黃法蓉的腦袋。空氣凝固了,除了江水聲,就是心跳聲。
祖爺的手指慢慢扣動扳機,只要槍一響,黃法蓉就完了。
江飛燕絕望地望著絕情的祖爺,眼淚止不住地流。
「不對!不對!」關鍵時刻一旁的小丫鬟玉玲發話了,「法蓉姐是燕娘的女兒,即便執行家法也是『越海棠』的大師爸來執行才對,方照輿祖師爺有遺訓,四大堂口不可相互干涉內事。祖爺你錯了,你錯了!」
祖爺又是一愣。
此刻的江飛燕也從絕望中緩過神來,立馬恢復了一介大師爸的威儀與聰穎,她掉轉槍口對準黃法蓉:「好,我執行家法!我執行家法!」
說罷,迅速扣動扳機,砰砰兩聲槍響,黃法蓉倒了下去。
祖爺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丫鬟玉玲嚇得雙手捂嘴,大氣兒都不敢喘。
「祖爺,你滿意了吧?」江飛燕的眼淚迸射而出,「你滿意了吧!」
祖爺沒說話,轉身走進黑暗中。
一陣冷風襲來,江飛燕週身打了個冷戰,她的心情已跌到谷底。
「帶她上船,如果她命大,就能挺過今晚,靠岸後給她找醫生,如果她死了,那是她命不好……」江飛燕冷冷地對丫鬟說。
玉玲失魂落魄地拖著渾身淌血的黃法蓉上了船,早已收了江飛燕幾百元法幣的船夫拚命地划槳而去。
江飛燕平復片刻,甩了甩手中的槍,咬了咬牙,對著自己的胳膊啪地一槍,鮮血湧出,而後又對著天空一口氣打完了所有的子彈。槍聲打破了夜空的寂靜,狗叫聲雞鳴聲亂作一團。
江飛燕拚命地跑回祖爺的住處,進門就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日本人追過來了!」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嚇醒了,大家慌亂地披上衣服,跑到院子裡。
祖爺看了看江飛燕,而後對大家說:「快撤!」
所有人都順著巷子跑了出來,一口氣跑了幾十里地。
天亮了,眼見前面一個村莊,祖爺一行停了下來。
「法蓉呢?」四壩頭突然問。
江飛燕喘著粗氣說:「法蓉、玉玲當時正和我散步,突然一隊人走了過來,走近一看是鬼子,其中一個鬼子好像認得法蓉,大喊著上來就抓人。我們一邊開槍,一邊跑,法蓉和玉玲斷後,我跑來報信了。等等吧,估計她們也快到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春天過去了,夏天來了。
「法蓉呢?」四壩頭已經精神恍惚了,「法蓉呢?」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法蓉和玉玲就這樣「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