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她讓人領著劉小妹去了東偏廳,張老太太也不看土儀了,也跟著過來了。
進門剛坐下,就見一個身材豐潤、圓臉大眼睛的小媳婦,穿著藍緞子大朵花卉的長襖,白色裙子,披一領天藍色斗篷,笑盈盈地跨進門檻。
「菊花,我好些日子沒見你了。」
她先對著鄭氏高興地打了聲招呼,接著又發現張老太太也在座,急忙又道:「張嬸子好。」
張老太太半笑不笑地說道:「不大好。我說小妹,你咋來了?這臘月荒天的,你家裡就沒事,就不忙?」
泥鰍姑姑張大嘴巴看著張老太太,半天合不攏。
鄭氏抿嘴一笑,拉她坐下道:「小妹,你這會子來是有些奇怪,難怪我娘問。」
泥鰍姑姑苦著臉道:「甭『小妹小妹』的了,我都四個娃的人了。你還是叫我表嫂好一些。」
鄭氏笑道:「這不是沒旁人在麼。你咋叫我『菊花』哩?喊順口了,叫名字親密些。」
張老太太見兩人也不說正事,淨扯些閒話,忍不住瞪了鄭氏一眼,對泥鰍姑姑說道:「我說小妹,你今兒要是單來做客,嬸子我喜歡的很;要是你幫著劉家來說話了,那還是趁早走,省得我老婆子等會攆你。」
泥鰍姑姑跳起身,挨到張老太太身邊坐下,抱著她胳膊哀聲道:「嬸子,我大老遠的來了,連口茶都沒喝,嬸子就甩臉子給我瞧?」
張老太太梗著脖子道:「甩臉子給你瞧算啥?你沒聽見人家罵我小蔥那話,要是你,你咋辦?你不提那事,嬸子自然好好待你。」
泥鰍姑姑站起身,拍著手道:「不提?我在家忙得昏天黑地的。要不是為了泥鰍,為了我哥,為了我爹娘,臘月裡我就出來閒逛了?」
不待張老太太說話,又對鄭氏道:「你們生氣是應該的,可也不能對我劉家生氣哩!我爹娘有啥錯?我三哥有啥錯?我三嫂就算給她娘家透了點口風。那不是還沒說准麼!這些事都是三嫂她娘鬧出來的,你們怪我娘家,不跟我娘家做親了,那不是正好如了人家的意?」
張老太太生氣了,一拍桌子怒道:「那是人家?那是泥鰍外婆。你三嫂的娘。甭想撇乾淨!」
泥鰍姑姑也生氣地喊道:「我管她!我劉家的事要她來插嘴?我劉家想跟誰結親就跟誰結親,關她啥事?」
張老太太愕然,見她氣呼呼的。比自己還委屈的模樣,摸摸鼻子不知如何說是好了。
鄭氏嗤笑道:「我說小妹,你倒比我們還委屈了?」
泥鰍姑姑忽然掉下淚來,啞著嗓子道:「咋不委屈了?先不管對錯,你們兩家吵起來,最倒霉的就是劉家--兩邊都得罪了,裡外不是人,還做不成親了。這不委屈?」
張老太太翻眼道:「是我們要吵的?」
泥鰍姑姑忙道:「當然不是。」
她先擦一把眼淚。將手帕子揉成一團捏在手心,往張老太太身邊一坐,懇切地說道:「嬸子。人家不講理,咱們偏不如她的意,只管按照咱們原來商量的定親。她見了不是乾瞪眼?說不定活活氣死!」
張老太太瞅著這小媳婦,滿心誠懇地跟自己商量,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有些犯迷糊--她該跟劉家一條心麼?
鄭氏淡笑道:「我說小妹,你咋這麼會說話了?」
泥鰍姑姑懇求地看著她道:「菊花!」
鄭氏正色道:「我平常是那小氣的人麼,就為了泥鰍外婆罵一場就死揪住不放?你是個聰明人,曉得根子不在這,說那些有啥用?」
張老太太轉過彎來,急忙道:「就是。泥鰍娘瞧不上我小蔥,要說她娘家侄女,那就讓她說去好了,咱們犯不著跟她較勁。」
泥鰍姑姑見情形又變壞了,急得又掉下淚來,又跑到鄭氏身邊坐下道:「菊花,我三嫂那個人,你還不曉得?她性子綿,從來都聽我三哥的話。這回是弄岔了,才出了誤會。要不然,她咋也不敢背著我三哥跟娘家提親的。」
鄭氏苦笑著歎了口氣,拍拍她手,輕聲道:「小妹,我先就是這麼想的,才答應了這門親。可泥鰍外婆這麼一鬧,咱兩家真的不合適結親了。不然的話,這不是結親了,是結仇了。你要小蔥進門如何跟婆婆相處?還有泥鰍外婆家,他們不可能給小蔥好臉子的。」
泥鰍姑姑說不過鄭氏,不住地抹眼淚。
這時,外面綠葉回道:「太太,劉家來人問他們姑奶奶,晚上回那邊吃飯不?」
不待鄭氏回答,泥鰍姑姑高聲叫道:「不回!我今晚上在張家住了。」
外邊就沒了聲音。
張老太太直著眼瞪她道:「我留你了?」
泥鰍姑姑一抹眼睛道:「嬸子不留我,我就不能住了?我跟菊花那麼好,我就不能在這住一晚上了?你們……連我也嫌棄起來了?」
說著又抹眼淚。
鄭氏拍怕額頭,鬱悶地說道:「小妹,你在這住一晚上也沒啥,可這事根本沒的轉彎,你還是甭白費精神了。弄得我們好像拿喬,要你來說合似的。我們張家也不是那輕狂的人家,更不會拿兒女的親事出氣。」
泥鰍姑姑紅著眼睛湊近她,輕聲如耳語般說道:「你既這麼說,就該仔細為小輩們想想。你曉得是誰求我來的?」她湊近菊花耳邊,「是泥鰍!我那可憐的侄子……嗚嗚……」
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掉,用揉的跟爛醃菜似的手帕子不住地擦。
鄭氏沉默了,她有些心動,但忍不住又想:可是我閨女不想再續這親了,要咋辦?
泥鰍姑姑擦了一把眼淚,接著又低聲道:「菊花,泥鰍喜歡小蔥,小蔥要是不喜歡泥鰍,先前你們肯定不會應承這門親。他倆難得這麼對眼,你就忍心拆散?」
鄭氏聽了滿臉黑線:怎麼她成了罪魁了?
張老太太見泥鰍姑姑跟鄭氏嘀咕私密話,不高興了--咋了,有啥話她這個當婆婆的還不能聽了?
「我說小妹,隨你咋說,哪怕在張家住一月哩,這事也是不得成的。那周婆子作踐我孫女,依我的脾氣,是要上門敲掉她一嘴牙的。可是,我要這麼鬧一場,害得我小蔥更被人說。我就忍下了。我沒上門找她,她倒好,還上吊了,倒跟咱們挖了她家祖墳一樣。你說,這個折騰勁兒,誰敢沾上去?要是我們這邊在議親,周家死了人,人家不得說是我張家逼死的?」
泥鰍姑姑忽然怒道:「死了好!那就等她死了咱們再定親。」
張老太太再次啞然。
這說啥是啥,還爭個什麼勁兒?她都覺得白費精神了。
鄭氏也頭疼,覺得這麼軟磨不是個事兒,她還有好些活計哩,於是起身道:「你既在這住一晚,就不忙了,這個等會再說。來,我帶你去瞧瞧他二叔送回來的東西。」
泥鰍姑姑忙點頭,擦巴兩下眼睛,跟著鄭氏出去了,全不理會張老太太板著老臉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