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節
山林被染得瑩白潔淨,靜悄悄的,偶爾聽見一兩聲輕響,那是樹枝撐不住積雪滑落的聲音,還有太陽曬化了積雪,滴滴答答流水聲;遠處山腳下傳來人聲犬吠,充滿生活的氣息,那是活人的世界,這裡是死人的世界!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沉入天地間。
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在橡園生活的日子:爬樹掏鳥窩、挖蟬蛹、讀書、習武,和兄弟姊妹們在林間嬉戲……
火起時的驚慌,求生時的拚搏,逃出生天的喜悅,災後的成長……都一一從眼前晃過。
面對這片墳塋。他問心無愧!
但是,另一片大火燒過來,憤怒的、淒慘的嚎叫聲充斥耳鼓,他猛一沉心,堅決將它壓下去,壓入那最深的心底深處,永世不讓它翻身!
深吸一口氣,將思緒拉回來——他剛要想什麼來著?
對了,他是想來這裡好好想一想,想他對周菡的感情。
根據黃夫子說的。周爺爺明顯不想再跟張家結親,可是又有些猶豫,這其中的關竅在周菡身上。
周菡。是喜歡他的!
而且,很喜歡!
他這次聽小蔥說了當年回清南村征招大夫時,一路上周菡種種表現,再憶起當時在岷州時,她反覆叮囑自己不可納青鸞公主為妾的情形。都證實她那時是喜歡黎章的。後來,黎章恢復成張乾,成了她爺爺的徒孫,她又得知自己手上的木雕板栗所隱藏的故事,那是怎樣一種喜悅和期盼?
可是,這期盼被自己給掐斷了。
他忽然心裡有些疼。慢慢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最近的一座墳塋。
到底,什麼是真愛?
再想起秦淼。心頭波瀾不驚。
這份感情,集親情、友情、愛情於一體,矢志不渝、忠貞不二這樣的詞句不能為它增色,反而會玷辱它的純潔,放飛它才是大智慧。
他若不能用同樣的真心對待周菡。便不配求這門親!
再閉上眼睛,與周菡的種種牽絆漸次浮現心頭:
在渝州路上巧遇。雖未見其人,卻有木雕相連;岷州再遇,她力勸自己不要納青鸞公主為妾,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後來她搖身一變,成了周爺爺的孫女,讓他大吃一驚;戰事結束,他也搖身一變,從黎章恢復成張乾,成了她爺爺的徒孫,只怕她當時也大吃一驚;這還沒結束,後來又得知她就是自己在渝州路上碰見的那儒生的女兒,還撿了自己的木雕;在他被人陷害、差點身敗名裂時,又是她碰巧救了他……
他越想越心驚、心動:在這樣一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憑藉的社會風俗裡,他們之間的牽絆,已經可以稱之為「奇緣」了。
這樣一份情緣,卻因為他當時深陷國事、家事和心事中,而一再忽視,若是這次錯過,他只怕真的只能找個女人生孩子了——再不要奢望什麼真愛真情!
他要如何才能娶到周菡呢?
以眼前情勢論,周爺爺不知他的心意,顯然更中意王窮。王窮,也的確配得起周菡。
他慢慢沉下心,陷入空靈境界。
這裡是清南村。在這片鄉野,他能深切地體會幸福的真意;那些平凡的夫妻,平凡的生活,無不蘊含真情,沒有被名利滲透的真情!
真情,意味著傾心守護!
就像他爹對他娘一樣,守護一生!
當年老宅起火時,他們這樁簡單的婚姻爆出非凡光彩,絕不輸給葫蘆哥哥和秦淼之間的真情。
他就要向周爺爺、向周菡展示自己的真情,而不是跟王窮比能力才華,更不能比權勢和地位。
想畢,他猛然睜開眼睛,起身拾起大氅,大步走出墓園。
墓園門口,魏鐵正轉圈子。他好一會沒聽見裡面有動靜,心裡著急,不知該不該進去找王爺,又怕打擾了王爺清靜。
忽見王爺出來了,大喜,也不出聲,忙跟著他下山。
等回到桃花谷,板栗立即去見爹娘。
張槐正忙著跟劉黑皮商議擺酒請客的事,鄭氏則被一堆親戚圍著,板栗納悶:不到半上午,就來了這麼多客人?
鄭氏聽見兒子回來,歉意地對客人告罪一聲,命丫頭帶她們去老太太那裡,自己脫身出來,叫板栗上二樓,細問詳情。
接著張槐也來了。
板栗將詳情都說了。
鄭氏聽了蹙眉道:「這麼說,夫子是想把周姑娘許給王少爺了。不過他知道周姑娘的心思,不敢貿然決定,還想看看你的表現再說。」
板栗丟給娘一個贊同的眼光,道:「就是這樣!」
張槐也蹙眉,道:「那咱們怎麼辦?難不成你要跟王窮比一場?比啥哩?」
鄭氏微微一笑道:「若說別的,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但說到這個,我還真有主意。」
不知為什麼,張槐聽了這話,看著妻子一個勁地笑。
板栗則拍手道:「娘,你什麼時候沒主意過?我從沒覺得。我就知道娘有主意,所以我趕緊跑回來跟娘討主意了。」
鄭氏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吹噓,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是覺得,凡事因人而異。對夫子,必須動之以情,比什麼都沒用,因為咱們老底他都清楚。還有,這動情也要盡量實話實說,而不能耍任何手段,或者說,就算用計謀,也要用陽謀……」
板栗聽了這話,揚臉看著樓頂笑。
鄭氏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你笑啥?娘說得不對?」
板栗急忙搖頭道:「沒有!娘說得對極了!兒子就是覺得:咱們真不愧是母子……」見張槐朝自己瞪眼,又加上一句,「爹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咱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鄭氏嗤地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