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節
王窮正情思纏綿,聽了這話還是笑出聲來,覺得她天真的令人心疼,叫人不忍告訴她真相。
就算她八歲就流落在外,飽受苦難;就算她曾經收服一群山匪;就算她曾經刑部告狀、金殿面君,然而,她終究還是太小了,未經人事,不懂人心,尤其是男人心。
「香荽,你還小,不瞭解男人……」因不知如何跟她說,只得捏捏掌中滑膩小手,「男人的野心和慾望,是無止境的……」
尤其當這個男人站在權利巔峰,再沒有任何人和事能遏制他的時候,這野心和慾望便會恣意蔓延、膨脹,豈能輕易放手!
除非真正襟懷廣闊和大賢之人,方能像她想的那樣。
然而,縱觀古往今來,這種人屈指可數。
彷彿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憂慮,香荽輕聲道:「若論學問和見識,我是萬萬及不上你們這些讀書男人的;但是,若論對人心的體會,我卻有自己的想法。」
王窮問道:「什麼想法?」
香荽道:「你可見過被大石塊壓住的小草?」
王窮點頭道:「自然見過。」
香荽輕笑道:「我娘跟我們說。凡世間有生命的東西,愈被壓制,愈能激發生命潛力。潛力愈大,能承受的壓力也愈大。被石頭壓住的小草,總能彎彎曲曲從旁邊竄出來;被火燒過的草地,隔年又是一片綠。人也一樣:權利和地位能征服一個人。但是卻征服不了她的心。人心,只能以情動之!」
王窮大震,猛然攥緊她的手,盯入她黑瞳深處,半晌才喃喃道:「你的美人計。對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是,用在我身上。已經至大成境界了。此生今世,不論將來如何,哪怕張家跟王家成了仇家,我也不會捨得傷害你的;任憑你嫁給誰,我也不會恨你,只會傷心;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護著你……」
他頹然發現:再博學,然情到深處。也只能如俗人一般說些可笑的海誓山盟,並不能有一點兒新意。
甚至他比常人更俗。因為常人若不是情不自禁,便會將這海誓山盟斟酌潤色。說得更動聽;而他此時卻有些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
香荽卻十分敏感,立即從這些語無倫次的話語中明白了他的心意。因而跟著心情激動,又不知說什麼,遂嗔怪道:「誰對你用美人計了!」
王窮含笑道:「你沒用計,是我自己不爭氣。」
白果忽然插嘴道:「姑娘的美人計,用在我們身上也大成了。虎子,哥,是不是這樣?我們也不論怎麼樣,都不會傷害姑娘的,一輩子都對姑娘好。」
黑娃和虎子聽了臉紅,又怪她打擾姑娘和王大人說話,一齊用眼瞪她,「美人計能用在這嗎?瞧你蠢的!」
香荽和王窮相視愕然,一齊失聲笑了起來。
笑完,香荽對王窮道:「你也有不聰明的時候,怎麼就想不明白呢?人心不可征服,連生死也不能阻隔……」
王窮打斷她話,急道:「我明白!」
若是不明白,也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了。
香荽又問:「那你不信我?」
王窮點頭道:「我信!」
能不能令那個人放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只要她的心向他,嫁給誰……不重要。
不是不在乎,而是身為臣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君臣綱常;若為此令兩家陷入危難,更是不孝。
這一點,兩人都十分明白。
二人相視微笑,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手交握在一起。
香荽將話題扯回來,慢慢告訴王窮道:「我們兩家的女兒裡面,紫茄姐姐是最溫柔的。就連我還常惹些淘氣事呢,她從來都不會。所以,不論是長輩,或者哥哥姐姐們,都很疼愛她,也特別護著她。她從沒吃過虧的,連跟村裡孩子吵嘴打架都沒有過;抄家那樣大的事,她也被護得好好的。我讓你帶這話給她,也不知她聽了會怎麼樣……」
說著話,她歎了口氣。
王窮便安慰她道:「眼下說什麼都枉然。等我去了安國,自會見機行事。依我看,你也不必擔心。你們從小一塊長大的,鄭姑娘心性定不會太弱。」
香荽點頭。
又說了會話,因白果問她要不要買些吃的來,總不能晚上就喝茶吃點心。
香荽這才想起來,忙催促王窮道:「明日你要遠行,想必家裡人都在等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王窮也知這道理,更兼有別的事要急著跟大伯父商議,不能耽擱的。可是,他初識情之滋味,又正泥足深陷,面對香荽,實在不捨分離。
因此只管拿話支吾,不住輕揉掌中細滑的小手,遲疑不去;又想吩咐茶樓掌櫃娘子弄些茶飯來跟香荽一起吃。
香荽也不捨,然心裡也有事,忙勸住道:「明日我會去送大哥的。晚上我也要回家吃飯,家裡來了客人——大姐婆家來人了。」
王窮聽了這話,急忙起身。依舊拉著她手叮囑道:「我先走了。你再坐一會再走,讓他們叫輛車來。」
虎子忙道:「魯三叔已經趕車來了,在下面等呢。」
王窮這才放心,再看了香荽一眼,才丟手決然轉身。
香荽等他走後,獨坐沉吟了一會,也回王府去了。
且說王窮,回去用過晚膳之後,那王相才回府。待他用膳歇息一會,二人便去了書房。
因說起今日冊封太子側妃的事,王相看著侄兒歎道:「皇上看上張三姑娘了。」
王窮點頭道:「今日在校場,侄兒就看出來了。」
王相道:「這事還未定。皇上虛懸太子妃之位,一是因為不滿姜家女,為未來計,需重新擇人;二是掂量驅使你——看你可值得皇家重用,並成全姻緣;三則看張家的反應,若張家禁不住未來皇后之位的誘惑,那便不能怪皇家欺人了。」
說完,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靜心。
王窮盯著那跳躍的燈火出神,也不知想起什麼,嘴邊忽然漾起一抹淺笑,淡淡的,隨時可斂去。
好一會,又聽見伯父幽幽道:「新皇智謀如海,比太上皇強太多了……此一箭三雕,張家鄭家自不必說,連我王家都捲入進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王窮輕聲道:「伯父不必擔心,侄兒心中有數,斷不會莽撞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