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到了傍晚,我終於聽到吵吵鬧鬧的聲音和女人的哭聲,未帶我穿衣外出,我的五堂弟元玄匆匆跑過來,連鞋也不脫——為了保持醫務室的衛生,我向來要求所有人都脫鞋,即使族長也不敢破例。而元玄如此驚惶,我心底一沉,壞事!
我問道:「元玄,元信回來了?怎麼了?」
元玄陰著臉說道:「很可怕……」他又補了一句,「也很奇怪!」
我一揮手,說道:「我們走,過去看看!」
我跟元玄跑了過去,來到族的祠堂裡,那邊門口圍了很多族人,但是居然有人守衛,不讓任何人進去,見到了我們才放進去。我在裡面第一個看到的是族長二叔。他背著手,臉色凝重,見到我說道:「元應,你來了。你……過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你留過洋,念過書,懂的事情一定比我們多!」
我很奇怪二叔為什麼要這麼說,當我被帶進去的時候,看到地上鋪了幾具白布的人形之物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我揭開了白布,看到了堂弟元信的屍體,他眼珠凸出,面色發紫,頸部有一道很明顯的勒痕——他是被掐死的,用手!
但是很奇怪,他沒有任何反抗的痕跡,好像心甘情願被掐死一樣。莫非中毒了?我爭得族長的同意後解剖了屍體了,也沒有任何中毒的痕跡。難怪,雖然族長他們沒有學過醫學,但是起碼的江湖常識還是有的,見到這種沒有反抗就被弄死的事情,希望我這個醫學高才生解答。可惜我無法給出答案。
我搖搖頭,族長的面色越發凝重,近乎沉重,喃喃說道:「連你也看不出,莫非見鬼了?」
我退了下去,元玄告訴我,他們在來村子的路上發現元信一行人倒斃在路上,貨物散了一地,沒有短缺。連拉車的馬也安靜地在啃草。似乎就是針對人襲擊的,是誰呢?
族長和長老商議之後,認為是有人針對我們羅氏一族來的,下令把槍發下去,加強戒備,晚上宵禁。帶隊的是我三堂弟元素,他曾經參加過三次長沙保衛戰,勇猛無比,光是親手用大刀斬殺的鬼子就有一百多個,是我們族人的驕傲。有他在,比較安穩了。
我也就暫時回去,乘著晚上把事情詳詳細細記錄下來。這件事情非常奇怪,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唯獨淡如兄博采多學,因此我寫信給你,希望你能說說你的看法。或許正是答案。
弟伯賢
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七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三日)
羅元應的第二封信
淡如兄,
展信如晤!
現在村子已經處於半封閉狀態,許出不許進。族長叫人委託去省城的警備司令那裡求助,我順便請他把我的信函帶出去。就在這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八,我聽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元素遇害!
元素向來以勇猛著稱,若是赤手空拳,尋常七八個壯漢也難以接近,更何況他攜帶了三八步槍、勃朗寧手槍各一隻,居然沒有一點聲響就遇害了,那敵人實在太可怕了!我們如何能夠應付?但是我心生疑惑,村子已經封鎖了,敵人是怎麼混進來的?村民我都認識,沒有陌生人,能夠除掉元素的人,並不是一般人!
族長請我過去驗屍,我揭開裹屍布,元素並不是絲毫沒有反抗,只見他面露驚愕的神色,眼珠直直凸出,彷彿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樣!從屍山血海裡面爬出來的元素,還有什麼值得他害怕的呢?據說,因為元素身上總是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煞氣,嚇得沒有好女人敢嫁給他,迄今仍舊是一條光棍。
元素是被兇手用同樣的手法害死,由於反抗激烈,兇手特別用力,頸骨幾乎全部被壓斷,留下了清晰的掌紋。既然兇手能夠不留痕跡地潛入進來,為什麼會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呢?似乎是故意讓我搜尋一樣!
同元素一起巡邏的族人告訴我,昨天夜裡,他們每個一個小時繞村子巡查一遍,一點也沒有發現敵情。來到祠堂的時候,元素說他和元信的交情不錯,讓他一個人陪陪元信。元信的屍首沒有被家人收回去,依舊和其他屍首堆放在祠堂裡面。誰敢和這麼多屍首聚在一起啊!所以其他族人就顧自離開,留下元素一個人。第二天就發現了他的屍體,看到如出一轍的殺人手法,慌亂地報告族長。
族長低頭深思,朝我問道:「我們這個村子封鎖地水洩不通,理應沒有任何人能夠進來!」
我說道:「二叔的意思——兇手在我們內部?」
族長點點頭,我說出了我的看法:「不過既然這個人能夠不動聲色地殺害武藝最高強的元素,那麼他來無蹤,去無影,亦是不稀奇。」
族長奇怪地自問:「我們羅氏一族到底得罪了誰?這個人偏偏針對我們而來。倘若真的對我們恨之入骨,不如率大軍過來,殺個乾乾淨淨也罷了,卻為何這樣……?」
族長猜不透的事情,我這個只知道讀書看病的醫生,更是猜不出。我們羅家沒有理由得罪任何人啊!一百多年來就安穩地呆在這裡生活,沒有金礦等可觀的財富引人覬覦。誰會對我羅家下如此毒手?
我本想馬上回家,但是族長卻留下了我,然後召集全村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子,令他們每人把手掌沾印泥印在黃紙上,當眾核對屍體上的掌印。原來族長決心用這種手段挖出兇手!全村十五歲以上的男子共有一千多個,我花了一天功夫核對,結果沒有任何一個人對的上。顯而易見,兇手不是內部的人員,那麼是外人?
到了晚上我疲憊不堪地回去,妻接應了我,如此忐忑不安地度過了一個夜晚,第二天,聽到了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族長被害!我忙不迭地穿衣跑過去,族長門口聚集了不少人,一一被拒在外頭,裡面四大長老都焦急地四下裡亂走,看到我來了,放了進去。
現場比我想像的還要慘不忍睹,除了族長,同時遇害的還有族長夫人。族長依舊是被掐死,舌頭拖出,眼珠暴凸!族長夫人我不方便檢查,但是看她頸部沒有傷痕,竟然是教活活嚇死的!若是殺人,也不至於如此,有什麼東西,竟然可以嚇死人!
長老們更是焦急,年紀最大的東長老終於下定決心對我說道:「族長不幸身亡,從此我們一族沒了主心骨。」
我說道:「此刻非常時刻,請推選有賢能的人士,當選我們的族長!」
東長老說道:「不錯,我們商量之後,一致認為:年輕一輩當中,屬你元應年紀最大,輩分最大,為人穩重,人緣頗好,又留過洋。所以,請你繼任族長一位!」
我愕然,四大長老聚在一起,原來是為了這事!平時四大長老並不涉及任何事體,除非是遇到族長選舉或者事關羅氏一族的大事才商討。我思慮片刻,在這個危機時刻,需要的是穩定人心。因為我作為一個醫生,平時村民族人多半對我敬畏有佳,我說的話他們還是肯聽的。我也不是迂腐之人,當下就應承下來。非常時刻容不得繁文縟節,和族人們一起到了祠堂,拜祭了先祖之後,便正式繼任族長一位。
雖然繼承了族長一職,我更是憂心忡忡,現在肩膀的上擔任的職責不一樣了,而眼前正是羅家面臨的最大危機!目前毫無頭緒,我只能吩咐族人加強戒備,小心謹慎。
我向族長家裡其他的人員詢問昨晚的情形,說道三更半夜,忽然聽到卡嚓卡嚓門窗破裂的聲音,然後就是族長的怒喝一聲,族長夫人慘叫一下。眾僕人嚇得膽戰心驚,不敢過去查看,直到東方曉白,才有膽大之人,戰戰兢兢地跑出去,叫了巡查的武裝族人過來,發現族長夫婦已經命喪西天了。
我暗叫可惜,若是當時及早發現,說不定能夠找到兇手的什麼線索。殺人現場除了一些打爛的木頭窗戶碎屑之外,就是一排排亂七八糟的腳印。他們到底不知道現代偵探之術。我吩咐下去,以後若是再次有殺人事件,不許無關人等胡亂靠近!
晚上直到深夜,我還遲遲不敢入睡,妻過來勸慰我上床。她知道我當上族長之後,絲毫沒有一絲喜悅,在這種危機的情況下,更大的權力意味著更大的危險!妻不是一般的農婦,乃是大庸縣一戶前清秀才家的小女兒,知書達理,曉得箇中的厲害。我擺擺手,心中一直有一種預感,既然兇手跟著元信他們的屍體進入羅家村,每夜都在作祟,那麼今天也必然會有所行動!
屍體!
我突然靈光一閃,我們怎麼疏忽了屍體呢?我聽說江湖上有種神奇的武功,可以屏住呼吸,降低心跳,宛如死去一般。而我在東京帝大念醫學的時候,也學過一些特殊的藥物可以偽裝成為死人!莫不是敵人借助屍體混入村子裡面,然後每天晚上出來動作!
我正要外出,忽然有個精壯的族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不好了,族長!東長老一家都遇害!」
我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麼?」然後趕忙冷靜下來,命令道:「馬上派遣一隊人去祠堂,看住那些屍體,一具不許多,一具也不許少。其他叫上幾個族人,隨我去東長老家!」
族人應聲退下,我帶領幾個武裝的族人快速去東邊。既然是東長老,當然住在東面,我們一族按照方位居住,我住在靠近西邊,所以費了不少腳程趕到。現場已經被那些武裝的族人按照我的吩咐隔離。
我快步上前,通過族人的封鎖線,到了東長老的房間裡面。東長老有一妻一妾,但是沒有子女,一家僅有三口人,如今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業已絕命。兇手還是同以前一樣的手段,破窗而入,再一一掐死三人。比較不同的是東長老為人戒心很重,所以連窗門都是以鐵柵欄封閉,居然被絞開一個大口子。我上前看去,沒有器械工具施用的痕跡,此人的氣力好可怕!
我問道:「是何人最先發現的!」
族人中畏畏縮縮地站出一個背槍的黑衣男子,約莫四十出頭,臉上顯出辛苦生活的老態。我先前作為醫生,給村子裡所有人都治病過,一一記在心裡,當下沉思回憶說道:「你是……貞桐叔!」
貞桐尷尬地笑笑:「族長大人,不敢不敢。」
他雖然年紀輩分比我高,但我是屬於嫡系,他是遠房偏支,加上我新任了族長,所以一稱呼叔他就慌忙回絕。
眼前事情重大,我也不在小處浪費時間,說道:「那你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