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他啊,我叫他留下來,尋找那幾個失蹤的民工了。」
怕是郭熙明唯恐何永進也過來,要多分一杯羹!
我點點頭,羅明申也沒有反對。我們叫郭熙明帶來的那幾個民工留下來看守,怕他們到時候不出力,便許諾重金有賞。然後我們準備了幾個強力手電筒,不敢帶汽油燈,怕下面有瘴氣,會爆炸。我們又精心打扮了一番,臉上帶著防毒面具,身上其他裸露的部分也盡量用衣物遮掩,如此一來,在炎炎夏季,倒真的有點受不了。
我們一一從三角形口子落下去,當雙腳甫一落到地面,濺起一層塵土,向四周環視,那密密麻麻的乾屍,似乎都像是活的一樣,正在盯著我們。
我青年時期在南方叢林打過仗,殺人如麻,之後又儘是干刨墳墓的營生,臘屍、革屍、血屍,哪一種類型的我沒有見過?區區乾屍,老子一點也不再話下。只是一下子叫幾千具乾屍密密麻麻地包圍著,彷彿猛然間陷入了地獄一般,這還是頭一次遭遇,不由得讓我頭皮發麻,分外覺得噁心,拚命忍住了嘔吐的念頭,心想現在還戴著防毒面具,吐出來可是糟糕大吉。
就因為戴著防毒面具,說話不便,我瞟了羅明申一眼,只能以眼神交流,頓時心意相通。目前我們來到陌生的屍廟地下,鬼知道藏著什麼可怕的秘密,情況不瞭解,還是先偵察一番為妙,於是我們把手電筒開到最強檔,四下裡掃視。
一道道強勁的白光在乾屍們或是光頭,或是少數留著頭髮的腦袋上劃過,數百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光芒打破黑暗的寂靜。古代僰人的身形遠遠要比現代人要矮小,加之化作乾屍之後,身體萎縮,更加矮小,差不多只有我們常人腰腹那麼高了。我們把手臂平伸,就可以將手電筒光柱齊整整地傳遞過去,直到二十米開外,方才漸漸減弱威力。在視距可察覺範圍內,到處都是乾屍的腦袋,更遠的地方一片茫然,沉寂在黑暗的世界中。
我上前拍拍羅明申的肩膀,向前指指,示意我們得過去搜索一下未知的情況,羅明申點點頭,於是我把手電筒別在肩膀專門的肩墊上,使得我兩手可以放開,又可以照明前方。我拿起一個登山杖,用力撥開乾屍,密密麻麻的乾屍猶如大海裡阻礙船隻航行的海草一樣,叫人感覺非常討厭,尤其那乾屍碰到身體的感覺,更不是好玩。幸虧我全身都被包裹起來,不至於讓皮膚接觸到,可是從防毒面具的窟窿裡望出去,那一個個被翻過來的乾屍,面上表情古怪,極為不舒服。
我力大,所以由我扒開屍骸,羅明申跟在後面,不知道扒開了多少具屍骸,我突然覺得手裡一鬆,猶如漸漸走出了繁茂的黑森林,我手頭的屍骸逐漸少去,慢慢地少到我根本不需要扒開,有空間允許我們繞過去,這叫我暗暗奇怪。僰人也夠邪門了,把這裡當作墓地,又為什麼讓屍體之間的待遇如此不公平,有的佔地極大,有的只好和大家一起擠著,莫非他們也講究階級觀念?
我回頭朝羅明申看了一眼,他也迷惑地搖搖頭,這時,我突然腳底一滑,猛然之間重重摔倒,身子猶如過山車下坡一樣,劇烈地向下滑下去。我頓時大駭,身子不住地翻滾,那肩頭的手電筒叮叮噹噹一下子就不知道丟到了哪裡,我急忙伸手到處攀抓,腳底情況未知,萬一是懸崖老子就完蛋了。
陡然我腳底一沉,膝蓋一彎,觸到了實地,讓我制止了下墜的頹勢。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只是眼前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只得一屁股坐在土坡上,摸摸腰部,掏出一根冷火棒。這是外國人用來探險的玩意,發出冷光,一般情況下對瓦斯之類的氣體不會產生作用,而且在水底也可以燃燒。
我摸黑去掉了冷火棒頭上包著的革皮,然後在地上一劃,頓時轟地冷火棒著起來,冒出絲絲粉紅色的冷光,把周圍四五米內的範圍照亮了。
我拿著冷火棒站了起來,在前面探視,到處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於是邁出右腳,向前走動,但是只覺得右腳踏到一個虛空,下面竟然沒有實地。我猝然不及,身子本來已經向前傾倒了,這時硬生生地把自己折起來,倒彎背部,一屁股又坐在在坡上,但聽絲絲的石頭落下聲響,本能地低頭看了一眼,頓時一身冷汗。
在我腳底,竟然是深不見底的一個黑色崖洞,方才石頭落地,這麼久還沒有回音,向來一定很深,而我正站在崖洞的邊緣一條一尺見方的小路上!好險,剛才我這麼滑下來,若是沒有及時止住落勢,方才老早摔成肉泥了。
我定定神,心裡有了準備,自然也不會慌張。我拿著冷火棒又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在小路上行走,走著走著,上頭突然扔下一條冷火棒,我大喜,這是羅明申來救我的反應。
我急忙揮揮手裡的冷火棒,表示我還活著,而上頭則揮動一個手電筒,現在我只需等待羅明申把繩子扔下來,將我吊上去即可。
可是過了許久,羅明申也沒有把繩子扔下來,倒是那條手電筒的光線一點一點,繞著一個螺旋型的***,慢慢走下來。我初始愕然,既然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個漏斗形的洞穴,上面鑿有螺旋型的小路,也就是我走地這種路線,既然如此,我便迎著手電筒的光線向上爬,兩人一起走,速度快了很多,不過片刻,我就和羅明申重新相會,他拍拍我,表示安慰。我哈哈大笑,這等小事,能夠難為我嗎?
羅明申蹲了下來,左手拿著手電筒,右手在地上飛快地寫字:「我認為,這裡就是僰人的秘銀礦藏,和你猜測的一樣。」
我搖搖頭,鬼知道為什麼僰人把墳墓和秘銀礦藏造在一起。
「下去看看嗎?」羅明申問道。
我猶豫了一下,心想這裡既然為人工開鑿,就不可能是深不見底,既然如此,下去見識見識也無妨。反正我們手裡的冷火棒和手電筒還足夠使用好幾個小時。
於是我帶頭往下走了下去,走著螺旋型的路線,繞啊繞,不知道繞了多久,粗略估計一下,我們差不多走了好幾公里了,那麼這個洞穴起碼通達地下一公里左右了。這個工程可是非常浩大了,就是現在在地底下一公里作業,也是不太多見的。以古人的技術,要打造這麼一個深達一公里左右的洞穴,恐怕要數千年的時間積累,看來真的像傳說記載的一樣,從遠古時代開始,僰人就操縱著這個秘銀礦藏。
我們終於走到了洞穴底部,往前還有一條巨大的甬道,裡面究竟蘊藏著什麼呢?
我們已經被眼前這般浩大的千年工程吸引住,高高挑起了好奇之心,縱然曉得這是黑暗而未知的神秘世界,也無法阻擋我們前進的步伐。不過我們畢竟不是魯莽之輩,好奇心雖重,可是警惕心卻亦是陡然提高了一倍多,依舊小心翼翼,一邊不時地四下裡探索,一邊保持勻速前進的步履。
我高高舉起手裡的冷火棒,以我的身高加上臂長,恐怕超過了兩米,而冷火棒本身的照明範圍就在五米開外,由此我應該能夠看到七八米高處,可是這樣在我頭頂還是黑乎乎的一片,要麼甬道的高度實在超出我想像,要麼是某種礦物質,吸收了紅色的光線。我的興趣並非在此,以前剛開始聽說僰人的秘銀礦藏時候,我就一直暗暗納悶,湘西並沒有形成大規模銀礦的地質條件,而且可以開採數千年,規模非同小可。假若這裡真是秘銀礦藏,應該遺留少許殘跡吧。我彎腰從地上用手指沾了一點碎末,黑乎乎的塵土,是銀元素的某種氧化結果,可是四周的礦物並非是支持銀礦產生的條件,看來銀礦還在前方。
我們走了大概幾百步,眼看甬道越來越寬闊,簡直是一個喇叭口的形狀,走了半晌,我戛然止步,手中的冷火棒不由得伸地更高,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在我面前,竟然矗立著一根巨大的石柱,幾乎有八人合抱那麼粗細,黑油油的,在冷火棒的紅色下反射著金屬的光澤,那怪我一下子就發現了。我又低頭掃視,在石柱的腳邊,每隔幾米,就躺著一具腐朽的屍骸,屍骨凌亂,有刀劍砍殺的痕跡,應該是很久以前的殉葬品。古時大型工程都有人殉一說,因為動土是觸動了土地爺,要以人的鮮血平息土地爺的怒氣,僰人比之漢人更加迷信,這點倒也不稀奇。
我後退幾步,想把石柱看得更加清楚,只是冷火棒照明畢竟有限。反正腰間還別著幾根,少這麼一根也不多,想畢我就向上高高擲起冷火棒,只見那冷火棒在我的巨力拋擲下,不住翻騰,向上飛騰了十幾米,這才緩緩落下,可是還沒有看到僰人石柱的的頭頂。好高啊!
「這是……圖騰……僰人的圖騰!」
我身邊冒出一句話,不禁把我嚇了一跳。須知我們兩人都戴著防毒面具,說話不方便,難道羅明申把防毒面具掀掉了?
我扭頭過去,果真看到這個傢伙光著頭,防毒面具拎在手裡,看似安然無恙,羅明申笑道:「朱先生,不必擔心,這裡的空氣還可以。」
我遲疑了片刻,心想若是不除下防毒面具,未免叫人小覷,於是扯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除了地底特有的濃濃濕度以外,並無不適。
我看到羅明申還在撫摸著僰人的石柱,不禁問道:「我們不是來找秘銀的嗎?找到現在,只知道一些氧化銀的碎末,另外連塊銀錠都沒有。我懷疑是不是當年僰人已經把銀礦才光了,跑個精光,不然不會連個工具都沒有遺下。」
羅明申笑笑說道:「比較難說,不過眼下我卻是更加關注這個了。」
我回頭凝視著巨大的石柱,說道:「你是說這個石柱?圖騰?我就在懷疑,僰人哪裡弄來這麼大的一塊石頭做圖騰,差不多都是故宮太和殿柱子的好幾倍。等一下。」我學著羅明申在石柱上摸了一把,「咦,觸手非金非石,這是什麼玩意?什麼質地?」
石柱表面有規律地刻著一些紋路,因為方才光線不夠,一時看不到,摸到手裡才能察覺。我急忙掏出兩條冷火棒,一口氣全部點著,把石柱照得通明透亮,這是才看清楚,在石柱上,雕了許多類似瑪雅文字一樣的寫實圖畫。
「僰人和諸多民族的信仰截然不同,像是我們漢人,藏人等很多民族,都是信仰天堂,崇尚天的。可是僰人卻恰恰相反,他們是一個崇拜地下黑暗的民族。這很叫人奇怪,地下就是他們的大本營。你看,上面的圖畫,彷彿就是僰人文明歷史的記載。」
我細細欣賞,大致能夠明白,這就是僰人的歷史。由於圖畫眾多,連綿起來不下幾千幅,我只能一一地把它們轉化為文字表述。
很久很久以前,人類還是處於蒙昧的洪荒時代,僰人的先祖生活在森林中,那時他們也是一個崇拜天空和太陽的民族,有一天,從天上突然掉下一顆巨大的火球,重重砸在僰人的生活居住區,頓時砸死了不少僰人,剩下的僰人四散逃開。我恍然大悟,難怪如此,僰人會轉變為崇拜大地,視天空為死亡。似乎是很久以前一顆巨大的隕石把他們砸怕了。其實漢人的長久歷史中也遭遇過不少類似的事件,但是卻始終沒有更改信仰。
但是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隕石砸在地面上之後,突然站起來很多奇怪的人形,頭上長角,面如如牛頭,胳膊居然有七八隻,彷彿一個惡魔!怎麼回事?我突然心念一動,猛然想起來,僰人的祖先,不正是蚩尤的直系後裔嗎?傳說蚩尤就是牛頭長角形象,莫非這是當時的圖騰崇拜?
牛頭人帶領著一批小人去和另外一批小人戰鬥,戰況相當慘烈,很多小人都被砍了腦袋。牛頭人力量巨大,手中拿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兵器,一個人同時和其他許多小人戰鬥。但是敵人的士兵越來越多,僰人終於大敗,連牛頭人都被砍了腦袋。這就是僰人對上古時期黃帝蚩尤爭霸大戰的記憶吧。
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牛頭人失去了腦袋,還會行走,和其他僰人一起回去,在他們後面,還有許多缺胳膊斷腿缺腦袋的小人跟著,這不禁叫我一震,原來傳說那些死掉的僰人,真的是被這種方式給帶回來。是不是史實如此,還是僰人的藝術化想像?
回到原地的僰人把牛頭供奉起來,然後在牛頭四面挖啊挖,挖出不少東西,一一燒煉成塊狀的物體。我轉而一想,既然明白,這就是銀子。而進一步思想,立時明白。難怪沒有產生銀礦條件的湘西居然出產銀子,原來都是那塊巨大的隕石帶來的。我知道在天上有不少隕石是純度極高的鐵礦甚至金礦,一塊上萬噸的隕石砸下來,雖然砸死了不少僰人,卻也能讓人口稀少的僰人借此活了下來,延綿近千年。天降銀礦!
但是接下來的畫面卻陡然一轉,離奇地出現了一個無數同心圓組成的圖形,怪模怪樣。我一怔,不明白這是什麼東西,於是拿著冷火棒,貼近僰人圖騰仔細端詳。我看到在同心圓旁邊,還有許多小方塊和小圓點,叫人非常的眼熟。思量片刻,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同心圓就是挖掘秘銀礦藏產生的大坑,若是從天空中俯視,就如無數同心圓構成一樣。旁邊的方塊是房屋,而小原點毫無疑問是人頭了。想不到古代僰人的繪圖技術居然和現代繪圖構思不謀而合。
我繼續看下去,可是之後的畫面叫我非常困惑。只見同心圓一樣的秘銀礦藏大坑被放大,中間是一個黑乎乎的圓圈,估計這裡便是秘銀礦藏深處了,在那裡爬出了許多奇怪的小人。這些小人,在圖畫上是用一個圓圈表示頭部,而眼睛的部位是兩個小圓圈,這和方才畫的人一點都不像。那些圖畫上,人腦袋只用一個圓圈,加上三點表示口眼既是了,哪會有這麼奇怪的表達。我再一打量,突然心底一沉,畫上的小人,胸口部分,居然用一條條的橫線表示,這分明就在說肋骨。推想剛才圖畫,人頭眼部的兩個圈圈,就是人的眼窩了!那麼說,這些小人,根本就是骷髏!
我瑟瑟打了一個寒戰,媽的!骷髏人我也遇到過,非常邪門,簡直比殭屍還要可怕。但僰人不正是殭屍的源頭嗎?原來他們與骷髏人也有關係。
我又看下去,居然看到畫面上無數僰人手持武器,乒乒乓乓地和骷髏人打了起來,他們不是一夥啊!戰鬥非常激烈,骷髏人不死不活,如果不能完全擊碎,是根本打不死的。好在僰人也能操縱殭屍,於是兩方面打得不分上下。到底僰人人多勢眾,正要把骷髏人完全打倒之際,我看到,從秘銀礦藏的深處,隱隱有個大傢伙爬了上來。僰人死命才將骷髏人趕了下去,然後在上面建造了一座巨大的石柱,以示鎮壓!
我這才曉得,原來眼前的圖騰石柱,並非僰人崇拜的對象,而是類似門神一類的鎮邪建築。不過我心裡也有點疑惑,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值得僰人如此勞師動眾?
我扭頭瞟了羅明申一眼,他看得比我快,已經看到了圖畫的結尾,正愣愣地盯著。我奇怪地問道:「羅先生,你怎麼了?」
羅明申轉過頭,眼珠凸凸,上面微微佈滿了血絲,竟是神情非常緊張,他詭異地問我:「朱先生,你信不信,世界上有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