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羅明申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粗略估計一下,最初留在這裡的僰人約有兩千人,假設男女過半的話,任他們自由配對,二十年為一代,過了三百年,村子裡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樣的基因,每個人都是親戚,常年的近親結婚導致遺傳病頻發,而他們又不出去更換新鮮血液,所以僰人遭受了毀滅性地打擊。朱先生,你太有才了,憑著這麼一點蛛絲馬跡,即可推斷僰人毀滅的原因,難怪你能寫出《樓蘭考古記》這種出色的書籍。」
我卻不禁陷入深深地思考中,明知羅明申不可能給我答案,仍舊喃喃敘說:「但是,我就覺得奇怪,遺傳病發作緩慢而平靜,但是四百年也不至於毀滅一個有兩千人基數的村落啊!除非有外界的原因促進這個毀滅過程的加快,比如一場流行性感冒。按照人類百分之五的定律,即使任何凶狠的病毒細菌,都有百分之五的人可以產生抗體,那麼我估計起碼會有一兩個人活下來。活著的人把死者屍體埋葬,但是當唯一活著的人死掉的時候,他的屍骸呢?我們似乎還沒有看到!」
羅明申說道:「或許就停在在幾百間屋子的某一間中,明天開始仔細找找,會有所發現的。我就擔心,那個什麼毀滅了僰人的外界因素,假若是一種凶狠的疾病,會不會把我們都給傳染呢?」
我哈哈大笑,因為樓蘭考古的經歷,使得我對生物學方面有所造詣,於是拍拍羅明申的肩膀笑道:「不必擔心,以森林這個靜止環境的限制,病毒和細菌都不會變異的太厲害,恐怕連外界的感冒病毒都不如。」
我們把草紙日記小心地收拾好,又重新躺下睡覺。我又開始失眠了,腦海中老是盤繞著這個撰寫日記的小女孩,依稀之間,勾勒出她的形象,那是一個穿著類似苗族服飾的十三四歲小女孩,森林之中常年不曬太陽,使得她的皮膚白得近乎病態。小女孩絕望地看著身邊的親人夥伴一個個接著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或許她就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人,當她看著村落裡除自己之外最後一個人死去的時候,費勁力氣將屍骸扔進屍廟裡,回到自己的小屋子時候,太陽斜下,天邊飄著一絲彩霞,說不出的孤單寂寞,小女孩頓時淚流滿面,轉身走進小屋子裡,細細地寫下最後一天的日記,然後……她要做什麼呢?
我犯了一下迷惑,無法推測最後一個活下來人的命運,假如我是此人呢?會如何做呢?我自然通過村中的大人曉得,森林之外,生活著很多人,可是他們卻是屠殺僰人祖先的兇手,永遠不要和他們接觸,因為你會被殺死的,這種觀念從小就被灌輸並且督促。可以到了現在,身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制約自己,哪會怎麼辦呢?
離開這裡!
我心裡頭猛然跳出這個念頭,剎那間心思頓時開朗,只能離開這裡,所以最後一個僰人,選擇了離開封閉的秘銀村,走到外面的世界去。時間大約是一百年前,滿清光緒年間。
第二案:懸棺趕屍 十一 屍廟謎團
由於這是在陌生的地方,加之環境有些詭異,大家不約而同地睡不著覺,次日便早早的起來,洗漱完畢,圍坐在一起,一邊煮點簡易的早飯,一邊商討今天的工作行程。我們此次前來秘銀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考察僰人遺跡,而是尋找秘銀礦藏,所以這裡的種種遺跡我們不會輕易動彈,要留給以後的學者前來研究,我們首先竭力把秘銀礦藏找到再說。但我們手中得到的兩張秘銀之圖,上面只是粗略地標記了秘銀村所在地,而秘銀礦在哪裡?竟然是茫茫無頭緒。
按照一般的推斷,秘銀礦藏是不會離居住地太遠的,否則來回不便。秘銀村的面積大概在四五平方公里左右,推測起來,秘銀礦藏也在這周邊方圓五公里內。於是我們討論之後,決定分成三個小組,羅明申、何永進和郭熙明各自帶領一批民工前去細細搜尋。而我因為是搞地質構造方便比較出色,所以單獨一人,首先把周邊的地形狀況調查清楚,繪製成詳細的地圖,以供我們今後按圖索驥。
商議完畢,差不多把早餐也吃完了,大家攜帶好一日份量的食物和若幹工具,各自展開行動。我是單獨一人,所以尤為仔細的檢查了自己的行囊,除了一大包測繪儀器工具,外加一把狗腿砍刀,一隻獵槍,末了還有一隻信號槍。當年我在南方叢林裡吃足苦頭,孤身一人在南方叢林猴子兵的包圍圈裡徘徊了三天三夜,無人援助,倒不是戰友們故意拋棄我,而是無線電無法使用,他們無法確定我的方位。我唯恐又在湘西的叢林裡遇到這種情況,所以購置物品的時候,堅持採購了十把信號槍。這次分開行動,每組都有一把,可發射三次,發射的時候,子彈向上彈到三百多米高,發出耀眼的光芒和刺激的響聲,白天一般能夠在五公里以內看到,夜晚對比強烈,能夠在十公里以外發現目標。
我背起行囊,插上狗腿砍刀,拄著登山杖就出發。一般搞測繪,首先尋找當地最高點作為坐標,我目測了一下,看到不遠處有一座山包,垂直高度大概有一百多米,勉強可以充作測繪坐標,於是運足力氣,撥開重重森林,攀到了山包上。我選擇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岩石,把背包放下來,從裡面掏出測繪儀器,支起三角架,開始測量周邊的距離。
俗話說,登地越高,看地更遠,這話一點也不假。在小山包上測繪,我這才發現秘銀村一個驚人的秘密,原來秘銀村竟是一個小島!周圍被三條水系所包圍。我看了一眼,除了我們登陸秘銀村的那條水系以外,從地質學上來說,其他兩條水系都有點不大自然,似乎便是人工開鑿,可能是充作軍事上的護城河吧。
我把觀察到的數據記錄下來,繪在圖紙上,從早上開始,爬山又測繪,到現場已經差不多晌午了,於是我就坐下來休息,一邊到處欣賞叢林的風景。我一直覺得湘西的風景非常怪異,翠綠的森林,就像是綠色的荒漠一樣,缺乏一股子生氣,除了樹,還是樹,別說飛鳥走獸,便是一隻夏日裡多如牛毛的蚊子也非常罕見,這叫我暗暗納悶,這裡是不是地獄?
呼!遠處突然冒出一團沖天火焰,我霍然站了起來,隨之過了兩三秒,就聽到信號彈尖利的嘯聲。當初我們約定過,若非有急事和迷路,一般情況下不必發射信號彈。眼前才走了半天,迷路是不太可能的,莫非是遭遇了急事?
通過光線和聽到聲音時間的差距,我粗粗推算了一下,他們大概距離我有兩公里左右,我急忙收拾家麼,背起來趕往那個方向。
叢林裡行走極為不便,若是在平地,以我的速度,兩公里路不過幾分鐘的事情,但是叢林裡不僅有樹木阻擋路途,而且因為失去了方向感,不得不拿著指南針不時定位。我向前跑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左右,突然砰得一聲巨響,那熟悉的響聲,獵槍!竟然有人對著我開火。
我慌忙伏倒,又驚又怒,隨之便明白,準是那個白癡嚇呆了,一見動靜就胡亂開火。我高聲大叫:「是我,朱恆淮,自己人!」
「啊!是朱先生!」
果然如我猜測的一樣,這個傢伙是羅明申。須知,何永進、郭熙明都是當過大兵的,這拿槍還不會拿,都只好跳到河裡淹死算了。只有羅明申這個傢伙,稍見風吹草動,就胡亂開火。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同時保持警覺心,一有一動,趕緊跑掉。我看到對面羅明申拿著一把獵槍,正東張西望,而周圍的幾個民工,卻一個也不見了。
我走過去,又氣又好笑,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看你發射信號彈求救了,其他人呢?」
羅明申還是緊緊握著獵槍,眼珠凸凸,額頭汗水涔涔,四下裡張望,緊張地對我說道:「有鬼,有血衣夜叉襲擊我們!」
「什麼?血衣夜叉襲擊你們?」我脫口而出,頓時想到之前遇到過的傢伙,於是趕忙問道:「什麼,她為什麼要襲擊你們!」
羅明申點點頭,說道:「正是那個傢伙。她就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一開始我當作是有人故意嚇我們,於是幾個人毫不客氣地上去。但是我們這才發覺……」羅明申倒吸一口冷氣說道,「那個血衣夜叉實在不一般,竟然,竟然,張開了血盆大口,嘴巴裂開到下顎處,要來咬我們。那幾個民工被嚇壞了,丟下我就逃之夭夭。我拿著獵槍胡亂打了幾槍,不知道有沒有打中她。反正血衣夜叉走了,但我也只剩一個人了。」
我暗暗奇怪,這個夜叉,到底有什麼目的,她是怎麼跟過來的呢?
一時之間,我倒猜不透那個血衣夜叉的心思,只是隱隱覺得,她並沒有抱有特別的惡意,否則為什麼儘是做一些唬人的把戲,而沒有傷害別人呢?我想到頭痛,頓時懶得理會,而且眼下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對羅明申說明一下,我放下背包,問羅明申道:「你們有沒有找到秘銀礦藏?」
羅明申愕然回答:「你這不是白問嗎?若是秘銀礦藏有那麼容易找到,就不叫做秘銀了,而是改名喚作『易銀』!」
我嘻嘻笑道:「方纔我在山上,向下俯視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什麼秘密?」羅明申疑惑地問道。
我沒有回答,而是打開背包,把才纔測繪的圖紙攤在地皮上,羅明申低下頭去眺望。他是做考古學問的,所謂考古,就是要天文地理、歷史自然,無所不知,普通的測繪地圖,觀看起來倒也沒有什麼困難,反而根據上面的種種數據,立時在腦海中產生一個立體的沙盤模型。
「這是……整個秘銀村的地形吧。你說有什麼秘密?」
我淡淡地說道:「你再仔細看看,秘銀村的地形像是什麼。」
羅明申頓時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放在測繪地圖上,觀察了半晌,這人畢竟不是笨蛋,陡然一震叫道:「三角太陽環!」
三角太陽環,對於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兩張秘銀之圖,其中之一是從三角太陽環中取出的。在僰人傳說中,三角太陽環是死神的象徵。可是羅明申為什麼對著一張地形圖叫出了三角太陽環的名詞呢?
羅明申抬起頭來,興奮地滿面通紅,渾身都開始輕微地顫動,結結巴巴叫道:「原來,原來,僰人的秘銀村結構竟是按照三角太陽環的形狀來建造的!他們以一條天然的河流和兩條人工開鑿的河流,組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把秘銀村包圍在其中。而秘銀村中的房屋構造,卻是以那座屍廟為中心的同心圓一圈圈地建起來的。若是從天空看起來,就如是一塊三角洲中間有一圈圓,正是一個巨大的三角太陽環!」
羅明申轉向我,高興地用力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朱兄真是厲害,竟然一下子發現了這麼玄奧的機密。你認為,僰人如此建造他們的村落,有何目的?」
我沉吟片刻說道:「就我以為,這是一個隱含的意思。你想想看,我們發現的秘銀之圖,都是位於三角太陽環裡面,那麼我推測僰人把這裡建造成如此模樣,就是暗指秘銀礦藏在其中心——也就是那座屍廟裡面!」
羅明申點點頭說道:「和我想像的一樣。當初我們被裡面那層層疊疊的乾屍嚇壞了,都沒有細細查看,倒是疏漏了。走,我們立即過去看看。」
我問道:「不等其他人了嗎?」
因為羅明申放出了求救的信號彈,其他人都在往這邊趕過來。
羅明申說道:「茲事體大,我們先行一步就好,至於其他人,就麻煩他們一下了,反正那幾個民工跑掉了,要是在深山老林裡出了什麼問題就糟糕了,正好叫他們搜羅一下。」
我搖搖頭,卻也覺得這般行徑總比坐在此地浪費時間的好,當下把測繪工具也丟下,只是撿了幾樣要緊的工具,輕裝上陣。羅明申還不放心,就又寫了一張紙條,把原委說明一下,叫大家不必擔心。
我們馬上趕回了秘銀村的屍廟裡,站在二層樓上,從那個三角形的窟窿裡向下望,入眼皆是密密麻麻的屍骸,不知從何下手,羅明申一咬牙,下定決心說道:「沒辦法,只好先吊起幾具屍骸,打開一條通道再說。」
也只能這麼幹了,於是我們兩人取出繩子,一端打了一個活扣,慢慢降下去,一旦勾住死人的腦袋,立馬往回一拉,活扣扣住屍骸的脖子,就可以拖上來了。屍體化作乾屍,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一隻手就可以拉上來,活計又簡單,我們兩人動起來手來,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吊起了五十來具屍骸,胡亂堆放在起來,好像一捆柴火一樣。絲毫沒有那種屍骸特有的恐怖感。
我們很快打開了一個約莫二十來平方米的空間,而旁邊的屍骸因為距離和角度的關係,也越來越難以拉起來,當我們正準備下去的時候,忽然郭熙明氣喘吁吁地帶著幾個民工趕過來,一邊飛快地跑步一邊大喊:「等等,如此好事,怎麼能缺了我呢?」
他一口氣趕到我們旁邊,額頭汗水如雨而下,馬上從腰間拎起水壺,咕咚咕咚喝光,這才對我們說道:「羅先生,我看到了你留下的紙條,突然想到,就是只有你們兩個下去,實在太危險了,我也來幫一把。」
他一邊說,一邊眼眸狡黠地轉動。我知道郭熙明其人,我還不知道嗎?如此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編出來,為的是也能夠下去探訪一番,唯恐我們發現了什麼寶貝獨吞。我懶得反對,多一個人也好,但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郭熙明:「對了,何永進你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