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節
自從內蒙古原始遺跡考古隊全軍覆沒之後,我們退回巴特爾的蒙古包,在裡面白吃白喝,一直熬到政府救援隊過來。由於事情太過於玄奇,文革教訓在先,我們不約而同選擇相似的借口——忽遇火山爆發不幸遇難。
考古隊解散之後,白水結束實習,返回母校北京大學留校任教。王二這二流子又四處溜躂了,我無依無靠,天下之大,竟不知何處安身。白水出於對我與玟琳心存內疚,主動叫上我,一起來到北京。正好學校裡面的一個鍋爐工師傅退休了,在她的介紹下由我頂替。
干鍋爐工這活,每日不過鏟幾把煤,以我的體力而言,何足道哉!閒時我穿戴整齊,偷偷溜到大學生們上課的教室裡旁聽,聽了不少課,終於還是選中自己的老本行地質和考古方面。白水為了補償我,漸漸取代玟琳來照顧我,平時多有來往,見到我好學,又沒有圖書館的借書證,便約定時間叫我來取書,哪知便遇到這般尷尬的局面。我懊悔的想,唉!以後大學裡面也混不下去嘍!
我回到簡陋的斗室,同事一個老鍋爐工見到我滿臉頹氣,大笑道:「我說過,憑你這小學沒有畢業的傻大兵,有資格去和人家堂堂大學生搞對象嗎?看看,如今這下場……」
我勃然大怒,要不是看老傢伙年紀一大把,老早就加以老拳。
老傢伙姓舒,自吹是旗人,而且是紅頂子的。我時常恥笑他:「還旗個屁,一句滿語不會說,一個滿字也不識,有你這般旗人嗎?」
舒老頭這時就會老臉一紅,訥訥走開。
我蒙頭大睡,第二天五點起來,按我的習慣,必定是繞學校跑步一圈,想不到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傾盆大雨,只得在鍋爐房練蛙跳一千下,保證身體時刻處於緊繃狀態,不至於鬆弛。到了下午,幹完活正在斗室裡休息,忽然舒老頭喊叫道:「老豬,有人來看你!」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心中暗暗納悶,我又沒有什麼親人朋友在北京,是誰呢?
卻見白水拎著一把濕淋淋的雨傘進來,左手捧著一捆書,右半邊衣服濕淋淋的,像是為了保住書不至於淋濕。我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白水便虎著臉說道:「昨天就饒你,想必也是無心之故。你怎麼來的這麼早呢?」
我說道:「不早啊,正好八點整,一秒不差。」
白水愕然,說道:「我以為以國人散漫的個性,必定還會拖拖拉拉半個小時,哪知你哪麼精準。」
我哭笑不得,我當過兵的,又打過仗。這時間可是一分一毫都不許差,否則就是怠誤戰機,槍斃的大事!
白水把書丟給我,斗室裡沒有凳子,就坐在床沿。我把毛巾取來,供她擦拭頭髮。以前白水還想為我收拾房間,滿打滿算,以為我們男人定是邋邋遢遢。方進入我的斗室則大吃一驚,裡面整理地乾乾淨淨,物件雖少,各有位置,那床上的被褥,更是疊得方方正正,狀若豆腐塊。我當兵近五六年,習慣哪是這麼容易改變的。從此白水便斷絕了念頭,只叫我好好看書:
「你這人啊,年紀也不小了,除了力氣大,刨土和放炸藥包以外,也得學點本事,不然將來一事無成怎麼辦?以後是知識大爆炸的時代!玟琳姐不在了,我代替她來看管你!」
明明白水年紀比我小,卻老是喜歡擺出一副大姐的模樣,刻意在模仿玟琳。想到玟琳,我心中黯然,倘若她真的還在,我們此刻就卿卿我我的在一起了。
白水和我又嘰嘰咕咕聊了半天,蜚短流長,見雨水漸止,便向我告辭:「我先走了,還有課得去上。有空我親自會來看你。但你絕對不許再來找我,知道嗎?」
我哭笑不得,這便是後遺症。
白水從床沿站起,小蠻腰一扭,薄薄襯衫飛起來。秋老虎厲害,白水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挨雨淋之後濕濕貼在身上,清晰可見,甚至文胸上的紋路都一清二楚。我不敢再盯下去,惟恐她發覺。
「等等!……」
我徒然叫道。
「嗯?」
白水轉身,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臂,顫顫悠悠指著她的背脊下靠近臀部一塊。在蘸水的白襯衫下非常明顯,上面有一隻血紅色的手掌印。
「這是什麼?」
白水臉色頓時大變,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恥,當即掀起襯衫,那手掌印鮮紅若血,掌紋清晰可見,在雪白的背脊肌膚上,妖艷地閃爍。
白水又氣又羞:「哪個無聊之徒的惡作劇!」
她素知我為人一本正經,倒是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
我知趣地打來水和肥皂,白水惱火之極,直接在我的斗室裡面卻清洗,卻怎麼擦拭都不會退色,漸漸地發現,這不是染料,而是猶如胎記一般的痕跡。
白水頹然丟下肥皂,轉過頭來,額頭汗水涔涔,沾濕了頭髮,貼在腦門上,驚惶看著我詢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就在剛才——你轉身的時候。怪了昨天我還明明看到你身上很白,一點瑕疵也沒有。怎麼在今天就忽然長了一隻血掌印,邪門!」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能摸摸看嗎?」
白水稍一猶豫,然後點點頭,撩起襯衫。我探手過去,細細摸索,感覺不像是人類女子細膩柔和的肌膚,就像一層軟皮革,觸覺極為不舒服。我拿自己的手和血手印比劃一下,手掌纖小,手指纖長,似乎是女人的掌印。
突然門外舒老頭進來,叫道:「老豬……」
白水自己掀起衣服,我正在裡面探索,在外人看來,行為極其曖昧,那舒老頭哈大嘴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白水臉皮頓時紅得像燒熱的煤炭,急急忙忙跑出去。
舒老頭這時才合上下巴,嘿嘿淫笑:「小老弟,看來你本事不小,居然弄到了一個大學生。不過膽子未免忒大了,大白天就幹著調調。啊哈哈!」
我懶得理睬這猥瑣老頭,想到以白水好面子的個性,教人瞧見這般不好意思的一幕,定是好幾天都不敢再見我。正無奈地歎氣,忽眼角餘光瞥到白水落下的雨傘擱在床沿,拎了起來,猶豫是否尋機送過去,半晌我咬咬牙:「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爽快乾脆,哪婆婆媽媽的!」
於是我飛快地趕到白水寢室,呼喊一番,無人應答,再詢問旁邊的鄰居,說道也是不曾發現白水回歸。我暗暗納悶,拖著雨傘轉回。此刻天色漸漸黯下來,未名湖畔一個長挑的女子身影徘徊,看身形似乎就是白水,我高興地一面迎上前一面打招呼:「白水……」
我笑容驀地僵住,看到白水臉色慘白慘白如抹上了一層白堊,目光呆滯,口中含含糊糊,念叨著什麼詞句,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搖搖晃晃走向湖中,漸漸地湖水淹沒了鞋子、褲管,也是毫無知覺往深處前行。
不好!白水要尋死!
我丟下雨傘,慌忙衝到湖裡,攔腰抱住白水。雖白水不住掙扎,哪敵得過一個大兵的力氣,便叫我扛在肩上架回來,然後平放在湖岸的椅子上,連連敲打了她幾十個耳光,大聲呼喊:「林白水,林白水!快回來,快回來!」
白水倏地打了個激靈,猛然張開驚恐的眼睛,失聲問道:「我怎麼了?」
我鬆了口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說道:「我看你好像丟魂了。」
白水用手摀住額頭,支起半身,慢慢說道:「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只是剛才從你那邊離開之後,就變得迷迷糊糊,什麼都不記得,醒來時候就在你身邊……我出了什麼事情?」
我面色凝重,說道:「我怕,你是中了冤鬼的詛咒,要你拿作替死鬼!」
白水張惶不已。
我繼續說道:「在我小時候,淮南一個農村裡,一個年輕寡婦和下放的知青通姦,事情敗露後寡婦受不了侮辱,投河自盡,撈起來的時候死人都開始發脹,就草草葬在亂墳崗上。有一天,一位大娘路過亂墳崗之後,身上顯出兩道血指印,晚上忽然發瘋,口中胡說八道,似乎就是那個寡婦的語氣。後來趁人不備,竟然上吊自殺了!村裡的老人說,這是寡婦要下地獄,就找個替死鬼投胎。」
白水纖瘦的雙肩顫動不已,可以依稀看到她渾身顫慄,張惶驚恐,平時那作風大大咧咧的清爽女孩子消失地無影無蹤,猛然抱住我,哭哭啼啼:「我怕我怕!我不要作替死鬼!」
我一怔,只好想哄小孩一樣安慰,心中暗暗奇怪,我見過的小丫頭在成吉思汗陵墓中冒險時,英姿颯爽,縱然一時遭到挫折,也不至於如此孤立無援的畏懼。我輕輕拍拍她的背脊,說道:「好好,不怕,不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