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這,說來話長。」
1992年10月28日。
時值深秋,清晨的時候,氣溫接近零度。天色已然大亮,草葉上的霜凍卻沒有褪去。駱少華盯著泛白的綠化帶中的黑色塑膠袋,心中的石塊越來越大,越來越重。
這是東江街和延邊路交會的路口,已經被警方用警戒線徹底封鎖。由於道路變窄,出現了暫時的交通擁堵情況。緩慢經過此地的車輛都好奇地打開車窗,遠遠地向這邊張望著,試圖通過那群忙碌的警察看清綠化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現場勘查正在進行中。中心現場裡,勘查人員一寸寸地搜索著地面。一個法醫蹲在地上,面色凝重地盯著黑色塑膠袋。在綠化帶外緣,一個環衛工人正在對兩個警察緊張地描述著他發現屍塊的經過。
相機的閃光燈不斷亮起。勘查人員清晰而簡短的指令與回應不停地傳進駱少華的耳朵裡。他咂咂發乾的嘴巴,小心地踩著通道踏板,走進中心現場。
塑膠袋在一叢灌木中,旁邊的草地有滑蹭痕,看上去,應該是被人從道路左側扔進去的。塑膠袋的表面被灌木枝刮破,露出一塊青白色的人體皮膚。據報案人講,他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湊近了一看,皮膚上的一顆黑痣讓他意識到那是人體。
駱少華看著袋口上纏繞的黃色膠帶,下意識地抬起頭,恰好遇到馬健陰沉的目光。
拍照固定證據完畢。法醫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打開膠帶,提取後,他拉開袋口,從塑膠袋裡捧出一截人體殘肢。仔細查看一番,他轉頭對馬健說道:「右大腿。」
馬健沒有說話,示意勘查人員檢查塑膠袋。後者捏住塑膠袋的提手,用勘查燈對內部來回掃視了幾遍,又將袋子舉起,在自然光下反覆觀察,最後,對馬健搖了搖頭。
「初步看,沒留下手印。我回去再仔細查查。」
馬健沉默了幾秒鐘,低聲說道:「先提取吧。」
這時,一個年輕的制服警察匆匆跑了過來,逕直衝到馬健面前:「馬隊,城建花園正門,又發現一個黑色塑膠袋。」
他嚥了口唾沫:「好像是軀幹。」
馬健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轉身沖駱少華揮揮手:「走吧。」
被害人梁慶芸,女,29歲,生前系本市第一百貨大樓售貨員,1992年10月27日晚九時許下班後失蹤,次日凌晨,死者的右大腿在東江街和延邊路交會的路口處被發現,隨即,其餘屍塊在本市各地區陸續被找到。死者生前被性侵,死因為機械性窒息。屍塊均由黑色塑膠袋包裹,袋口纏繞黃色膠帶。現場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也沒有提取到手印或者足跡。
「10.28強姦殺人碎屍案」的案情分析會足足開了一下午。散會後,馬健又被叫到局長辦公室,閉門密談。
半小時後,馬健一臉陰沉地走出來。在門口等候多時的駱少華急忙迎上去。
「馬隊,怎麼樣?」
「暫時封鎖消息,拒絕媒體的採訪要求。」
「就這些?」
「什麼叫『就這些』?」馬健的表情頗不耐煩,起身朝辦公室方向走去,「你還想要什麼?」
「是他幹的?」
「不是。」馬健否定得斬釘截鐵,目不斜視,大步向前走著。
「怎麼不是?」駱少華急了,一把拽住馬健,「那手法……一模一樣啊!」
「不是!」馬健甩開駱少華的手,繼續向前走,「那王八蛋已經被槍斃了。」
「馬健!」駱少華快步追上他,「我們在自欺欺人!」
馬健突然停下腳步,低下頭,雙眼緊閉,兩頰的肌肉在突突跳動,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馬隊,」駱少華看看四周,低聲說道,「也許杜成說得對,我們真的抓錯……」
「沒有!」馬健驟然大吼一聲,轉身揪住駱少華的衣領,把他牢牢地按在牆壁上,「我們沒抓錯人,就是許明良!」
「那你怎麼解釋這個案子?」駱少華拚命撕扯著,臉憋得通紅,「強姦後殺人、機械性窒息、黑色塑膠袋、黃膠帶……」
幾個路過的警察聞聲向這邊望來,露出或好奇或疑惑的神色。
馬健看看他們,鬆開手,站在原地,不住地喘著粗氣。
「是模仿犯罪。」馬健的聲音中還帶著急促的呼吸,「許明良的案子被媒體渲染得太離譜了,難免有人會效仿,所以這次要封鎖消息。」
駱少華伸手撫平被弄皺的衣領,死死地盯著馬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所以,我們得盡快抓住他。」馬健叉著腰,看著地面,既像是說給駱少華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冷不防地,他又撲過來,伸手揪住駱少華剛剛撫平的衣領。
「你聽到沒有?我們要抓住他!盡快!」馬健的眼神彷彿一隻狂暴的野獸,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抓住他,就知道我們錯沒錯了!」
同樣的黑色塑膠袋。指紋。白色廂式小貨車。車廂裡的血跡。許明良的口供。
這些就是警方向檢察院移送的主要證據。如果仔細推敲的話,黑色塑膠袋乃家用常見之物;車廂裡的血跡經過清洗,並且和豬血混合在一起,雖然證明其存在,但由於受到污染,已經沒有勘驗價值;至於許明良的口供,駱少華很清楚那是用什麼樣的手段獲取的。
想來想去,除了那個指紋之外,其他的證據都不能直接將兇手指向許明良。
那麼,許明良的指紋為什麼會出現在包裹屍塊的塑膠袋上?
兩種可能:第一,兇手就是許明良;第二,兇手是和許明良有接觸的人,其中,曾購買過許明良豬肉的人嫌疑最大。
許明良所在的春陽農貿市場毗鄰一片很大的居民區,可能購買過他的豬肉的人數以千計。逐一排查所需時間難以估量,而馬健等人只有區區二十天的時間。
所以,馬健選擇了第一種可能性,而第二種可能性,在駱少華的心中,越來越大。
楊桂琴沒有出攤,站在攤床後面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在奮力劈開一扇排骨。駱少華走上前去,問道:「楊桂琴呢?」
「她沒來。」年輕人放下菜刀,「現在這個攤床歸我了。」
「她怎麼了?」
「病了快一年了。」年輕人好奇地打量著駱少華,「你是哪個飯店的?以後買肉就找我吧,一樣的。」
駱少華沒作聲,掏出警官證在他面前晃了晃。
《殉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