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午餐時間還沒到呢,」柯妮告訴她,「我想給你介紹茱麗葉的兩位朋友。他們是從另外那個地堡來的。」
「另外那個地堡?」沃克從一隻眼睛上面取下一隻鏡子,瞇起雙眼打量著自己的兩位客人,緩緩從凳子上站起身來。「我跟你說過話,」他說著,在屁股後面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伸出一隻手來,「孤兒,對嗎?」
吉米上前一步,握住了沃克的手。兩個男人就這樣咬著下唇,互相打量起彼此。「我更喜歡吉米這個名字。」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說道。
沃克點了點頭:「對,對,那是!」
「還有,我叫艾莉絲,」她揮了揮小手,「海琳娜叫我莉莉,但我不喜歡莉莉,我喜歡艾莉絲。」
「好名字。」沃克稱讚道。隨即他摸著鬍子,往後退了一步,打量起她來。
「他們希望能跟茱麗葉聯繫一下,」柯妮說,「而且我也應該呼叫她,告訴她他們已經到這兒了。她……出去還順利嗎?」
沃克似乎突然驚醒了過來。「什麼?噢,還行。」他拍了拍雙手,「好像一切都還行。她已經回到裡面了。」
「她出去幹什麼?」吉米問。他知道茱麗葉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應該只是一個她不願意通過無線電探討的事情,因為她也不知道聽她說話的會是誰。
「很顯然,她是去看看那外面都有些什麼。」沃克說。他嘀咕了幾句,皺著鼻頭,望向了敞開的房門。顯然,他並不相信這會是一個前往某個地方的充足理由。一段尷尬的沉默過後,他將目光落回到桌子上,一雙蒼勁的手熟練地拿起了一台樣式古怪的無線電,只見上面滿是粗糙的旋鈕和撥號盤。「咱們看看能不能連得上她。」他說。
他呼叫了茱麗葉,但應答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他們讓他稍等。沃克將那無線電遞給吉米,後者駕輕就熟地接了過來。對於這東西該如何操作,他最是熟悉不過。
一個聲音帶著滋滋聲,傳了過來:「哪位?喂——?」
是茱麗葉的聲音。吉米握緊了按鈕。
「祖兒?」他抬頭瞥了一眼天花板,第一次意識到她就在他上面某個地方,兩人第一次處在了同一個屋簷下。「你在嗎?」
「孤兒!」他並沒有糾正她。「你和沃克在一起?柯妮也在嗎?」
「在。」
「太好了,那太好了。對不起,我沒能在那兒,我會盡快下去的。他們正在農場上為孩子們收拾一個地方,會更像家。我得先完成……一個小項目。應該只需要幾天時間。」
「沒事。」吉米說完,朝著柯妮靦腆地笑了笑,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稚嫩了起來。實際上,幾天的時間感覺起來也並不短。他想見祖兒,要不就回家,抑或二者得而兼之。「我想盡快見到你,」他改了主意,補充道,「別太久了。」
一陣靜電聲傳來,電波似乎也在思考。「不會的,我答應你。你見到我父親了嗎?他是醫生。我已經讓他下去給你和孩子們檢查身體去了。」
「我們見到他了。他在這兒。」吉米瞥了一眼艾莉絲,她正試圖將他朝門口拖去,很有可能是在想米布丁。
「好。你說柯妮在那兒,能把對講機給她麼?」
吉米將對講機遞了過去,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顫抖。柯妮接了過去。吉米聽到茱麗葉說了一些關於主梯井的事情,柯妮也匯報了一下挖掘的情況;兩人還提到了無線電,說讓人送一個上去,這樣祖兒便能有一個了;兩人還爭辯了幾句,說的是為什麼不讓她父親留在上面給她和一個叫尼爾森的人檢查,總之都是一些吉米不大明白的事情。他試圖聽清她們都在說什麼,但思緒卻有些游移,而且隨即他意識到艾莉絲不見了。
「剛剛那孩子去哪兒了?」他一邊問,一邊俯身下去,看了看長凳下面,卻只看到一堆零件和破機器,接著站起身來,檢查了一下其中一張高桌後面。這個時候玩捉迷藏,可不是什麼好時候。他找了找對面的屋角,一顆心漸漸提到了嗓子眼。在他們當初那個地堡時,艾莉絲便總能飛快地消失不見,很難在一個地方待上一會兒,只要一看到發光的東西或聞到一絲淡得不能再淡的水果香味,她都能遊蕩過去。可這兒……到處都是陌生人和一些陌生的地方。吉米猶如困獸一般在屋內走來走去,檢查著桌椅和凌亂的架子,每一聲心跳,都是那麼地清晰可聞。
「她只是——」沃克剛開了口。
「我就在這兒。」艾莉絲叫道。她在走廊上揮了揮手,就站在門邊。「咱們可以回去找瑞克森了嗎?我餓了。」
「我答應過要給你吃米布丁的。」柯妮笑著說道。她同茱麗葉的通話已經結束,不過正好錯過了吉米那一兩分鐘的痛苦和慌亂。朝門口走去時,她遞給他一台奇怪的無線電:「祖兒想讓你帶上這個。」
吉米欣然接在了手裡。
「她說可能需要一兩天,但她會到你們在底層農場的新家去看你們的。」
「我真的餓啦。」艾莉絲不耐煩地叫道。吉米笑了起來,告訴她要禮貌,但不料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來到走廊上,他發現她已經把她那本大書從書包裡掏了出來,正緊緊地抱在胸口,還未來得及縫上去的色彩繽紛的紙張以一種古怪的角度突了出來。
「跟我來,」柯妮說著,領著他們下了走廊,「你們會愛上珍大媽的米布丁的。」
吉米相信這是實話。他匆匆跟著柯妮,迫不及待地想吃東西,想要見到祖兒。身後,小艾莉絲邁動她的兩條小短腿,不慌不忙地走著。她懷中抱著那本大書,由於不會吹口哨,只好胡亂哼哼著,而書包則在背上一跳一跳,也在說著一些只屬於自己的話語。
24第十八地堡
茱麗葉進了氣閘室去取樣品。先前火燒過後的溫度依然能夠感覺得到——或許這不過是她的想像罷了,也有可能是穿上防護服後她自己的體溫升高了,要不就是因為凳子上密封盒的顏色的緣故——蓋子在烈火舔舐過後,早已褪盡了顏色。
她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檢查了一下盒子。手套上的材質,並未發黏或是粘到鐵盒上,入手反而有一些冰涼。一個多小時的刷洗,換上新的防護服,又將兩間氣閘室全都清洗了一遍過後,此刻,終於有了一盒子的線索,正躺在這兒。一盒外面的空氣、土壤和其他樣品。興許,這是揭開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的所有線索。
她拿上盒子,回到了第二間氣閘室,同其他人會合。一口襯了鉛的大箱子正等在這兒,接口處被封得嚴嚴實實,箱內還裝了襯墊。被焊接得嚴絲合縫的樣品盒被放了進去。合上箱蓋後,尼爾森將接縫處都密封了一圈,盧卡斯幫茱麗葉取下了頭盔,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呼吸是多麼費勁——那套服裝已經讓她有些吃不消了。
她從門口擠了出去,而彼得·貝爾寧則開始動手將所有的氣閘一一封上。他那間同餐廳毗鄰的辦公室,在過去一周時間裡完全變成了一個作坊。她能感覺得出來,若是大家都離開,他一定會很高興。茱麗葉已經答應會盡快把內閘拆除,但至於具體時間,誰又說得準呢?首先,她想看看自己從外面帶進地堡中那些空氣。其次,從這兒到三十層的防護衣實驗室,路程著實不短。
尼爾森和蘇菲亞率先下樓去清空樓道。茱麗葉和盧卡斯緊跟著他們,猶如運送員一般,一前一後,各自抬著箱子的一側。又是對「公約」的一次褻瀆,茱麗葉暗想。穿著銀色制服的人,竟然幹起了運送員的活。自打升格成為法律的執行者以來,到底有多少法律被她踩到了腳下?到底需要多聰明才能力證她行為的合法性?
思緒從自己的諸般荒唐轉移到了遙遠的底層的挖掘工作上。根據消息,柯妮已將隧道打通,孤兒和孩子們安全了。很遺憾,她自己不能下去陪他們,但好歹父親去了。雖然開始時他堅持說不願意攪和到她這次任務中,但後來父親還是據理力爭,想要跟她在一起,而不是下去看望孩子們。茱麗葉告訴他說他們已經作了周全的準備,再給她檢查身體已沒那個必要,才最終說服了他。
箱子一晃,撞在了欄杆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她趕忙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手頭的工作上來。
「你在後面還好嗎?」盧卡斯叫道。
「運送員們是怎麼做到的?」她換了一隻手問道。襯了鉛的箱子死沉死沉的,巨大的體積擋在了她的雙腿前面,讓她走起路來很不方便。盧卡斯在前面,位置稍低,因此倒也可以伸直一條手臂,走在樓梯中間——看起來舒服多了。由於自己的位置太高,她可不敢嘗試同樣的姿勢。來到一個平台處,她讓盧卡斯停下,隨即解下纏在工裝上的腰帶,將它綁在了箱子提手上,再挽一個環,套在了肩膀上——她曾見一名運送員如此做過。這樣一來,她便可以走在箱子一側,而那箱子的絕大部分重量,便都靠在了她的腰上,一如運送員們運著那些裝有屍體的黑色袋子下去安葬時一般。又一個平台過後,這個姿勢有些舒服了,茱麗葉也依稀體會到了搬運的樂趣。這下,倒是給了她思考的時間。伴隨著身體的移動,思緒漸漸平靜了下來。但隨即,她又想到了那些黑色的袋子,想到了自己和盧卡斯正運送的東西,思緒似乎找到一片黑暗順勢躺了進去,不肯出來。
「你怎麼樣?」沉默著又拐了兩道彎後,她問盧卡斯。
「還好,」他說,「只是在想咱們抬的會是什麼,你知道嗎?盒子裡的東西。」
原來他也找到了同樣一片黑暗。
「你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好主意?」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做了一個動作,不知道是在聳肩還是只是調整了一下雙手的抓握姿勢。
他們又經過一個平台。尼爾森和蘇菲亞已經將幾扇門封了起來,但人們的臉依然貼在一面髒兮兮的玻璃後面。茱麗葉看到一名衰邁的老嫗,正將一個亮晶晶的十字架貼在玻璃之上。見她出現,那老嫗摸了摸十字架,吻了一口,令茱麗葉不由得想起了溫德爾神父所說的她正給地堡帶來恐懼而非希望的話。「希望」只能是他和教堂才能提供的東西,而且還藏在一個死後才能到達的地方;恐懼源於改變這個世界的機會,無論將其變得更好,或是更壞。
她一直等到兩人來到平台下面,這才開了口:「嘿,盧克?」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