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她不在。我還以為她在下面跟你們在一起呢。要是有急事,等到了早上再試試吧。還有,告訴柯兒一聲,我們上面還需要幾個人手。要是有可能,派一個在農場上幹過的熟手過來,還要一名運送員。」
「唔……好吧。」夏洛特再次瞥了一眼掛鐘,看了看自己究竟還得等多久。「多謝,我晚點再呼你們。」
那頭沒有了回應,夏洛特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為何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聯繫上那邊?她根本幫不了他們什麼忙。難不成,她覺得他們反倒可以幫助自己?她注視著自己組裝起來的這台無線電,只見周圍散落著不少螺絲、電線以及工具。就這樣貿然出來,實在是有極大的風險,但其恐怖程度同一個人獨處在發射艙中比起來,則是小巫見大巫了。有可能聯繫得上的欣慰遠遠蓋過了被人發現的恐懼。在那之前,她可以試著睡上一會兒。於是,她用塑料布蓋上了無線電,想了想營房中冰冷的架子床,可等待著她的,終究只會是那個無窗的鐵箱子。
44第一地堡
唐納德的早餐伴著來訪者一起到了。頭一天,他們不曾理會過他,而且少給他送了一餐飯。每一次,都是震天響的腳步聲先把他驚醒。總之,都是一些能夠打亂他的生物鐘、讓他煩躁不安、令他發狂的伎倆。不過,也有可能那時是白天,此刻則是深夜,他們根本就不曾短了他的吃食。很難說得清。他已經失去了時間概念。牆上原先掛鐘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個乾淨的圈和一顆孤零零的螺絲釘。
兩名身穿警衛制服的男子陪伴著瑟曼和早餐一起到來。唐納德原本就是和衣而睡,看見他們進來,就在簡易床上盤腿坐了起來。兩名警衛一臉懷疑地打量著他,瑟曼將托盤遞了過來,裡邊有一個雞蛋、一塊餅乾,以及水和果汁。唐納德體內痛苦難當,但同時也感覺飢餓。他找了找,沒看到餐具的影子,於是徑直用手抓起雞蛋吃起來。熱乎乎的食物讓他的兩肋好受了一些。
「檢查天花板夾層。」其中一名警衛說道。布拉瓦,唐納德認出他來。此人做警長的時間幾乎同唐納德在任的時間一樣長,而且唐納德清楚,像布拉瓦這樣的人不可能成為自己的朋友。
另外一人則要年輕一些,唐納德不認識。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他經常會待得很晚,因此對夜班警衛反而最為熟悉。年輕警衛爬上靠牆的一個壁櫥,舉起天花板上的一塊板子,從屁股後面掏出一把手電筒,朝各個方向照了照。至於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唐納德自然最是清楚不過。他早已檢查過了。
「被堵住了。」年輕警衛說道。
「你肯定?」
「不是他。」瑟曼說道。他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唐納德,說完,只見他朝房間內揮了揮手。「那地方到處都是血,他肯定會沾上一些的。」
「也有可能是他找了一個地方,擦洗乾淨,還換了衣服。」
一聽這話,瑟曼不由得皺起眉頭。他就站在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地方,唐納德突然覺得自己不餓了。「是誰?」瑟曼問。
「什麼是誰?」
「別再裝瘋賣傻了。我的一名手下被人襲擊了,有一個穿著反應區工程師制服的人通過了安全檢查,就在這兒,就在這個樓層,就在同一天晚上。我猜,他們是到這個大廳來找你的。去了通訊室,我知道那個地方你可沒少待。這事你絕對脫不了干係。你把某個人帶進來了,或許就在你上次輪值期間。誰?」
唐納德掰下一塊餅乾,放進了嘴裡,好讓嘴巴有點事做。夏洛特。她到底在做什麼?把地堡翻個底朝天,好把他找出來?去了通訊室?如果真是她,那她肯定是瘋了。
「他肯定知道些什麼。」布拉瓦說。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唐納德說完,啜了一口水,注意到自己的手正在顫抖,「誰被襲擊了?他沒事吧?」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那便是他們發現的血跡,正是自己妹妹留下的。看看他都幹了什麼?幹嗎要把她喚醒?又一次,他想將這一切和盤托出,告訴他們她藏在哪兒,這樣,她便不再孤單了。
「是艾倫,」瑟曼說,「他下了晚班,跑向電梯,然後在三十層被人發現,被發現時他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艾倫受傷了?」
「艾倫死了,」布拉瓦說,「一把螺絲刀插進了他的脖子。其中一部電梯裡邊到處都是他的血。我想知道兇手在哪兒——」
瑟曼抬起一隻手,布拉瓦立刻閉了嘴。「給我們一分鐘。」瑟曼說。
站在壁櫥上的那名年輕警衛調整了一下天花板上的那塊板子,讓其落回原位,隨即跳了下來,在大腿上擦了擦雙手,任由那壁櫥上面灑滿白花花的泡沫板碎屑。兩名警衛一起等在外面。門被關上前,唐納德認出了一名路過的工作人員,差點叫出聲來——很想看看他們在知道自己是冒牌貨之後,到底會有怎樣的反應。
瑟曼將手伸進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乾淨手帕,遞給了唐納德。唐納德感激涕零地接過來,心中有些奇怪,不知他為何要拿這個當禮物。他等待著咳嗽的到來,但它竟史無前例地缺席了。瑟曼掏出了一個塑料袋,打開來,等待著他。唐納德這才回過神來,掏出自己那一塊滿是血漬的髒兮兮的手帕,扔到袋中。
「為了檢測分析,對嗎?」
瑟曼搖了搖頭:「這地方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只是一種……態度。我曾試圖殺了你,這你也知道。我那樣做是表現得有點軟弱,但正是因為虛弱,我才沒能成功。事實證明,你對安娜的那些分析,是對的。」
「艾倫真的死了嗎?」
瑟曼點了點頭。唐納德打開那塊手帕,又將它疊了起來。「我喜歡他。」
「他是一個好人,我新招募的一名成員。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嗎?」
唐納德這下終於明白那塊手帕的用意了。蹩腳的警察變成了好警察。他搖了搖頭,試圖想像夏洛特幹這些事時的樣子,卻想不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同樣想不出她駕駛無人機投彈或是做上五十個俯臥撐時的樣子。孩提時代,她便是那麼叫人難以捉摸,總能讓他大吃一驚。「我想不出來還有誰能那樣殺人,除了你。」
瑟曼對此不置一詞。
「我什麼時候下去?」
「今天。我還有一個問題。」
唐納德端起托盤上的水杯,長長地喝了一口。水很涼。想不到水的滋味也能這麼令人刻骨銘心。他興許應該立刻把夏洛特的事說出來,或者,等到下去之前。總之,他不能將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扔在那兒。隨即,他意識到瑟曼正在等待自己。「你接著說。」他說。
「你在上面的時候,記不記得安娜離開過軍械庫?我注意到你和她在一起,只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沒有。」唐納德說。那段時間一點兒也不短,更像是一生的時光。「為什麼?她做什麼了?」
「你有沒有聽她提過輸氣管道?」
「輸氣管道?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
「我們發現了陰謀破壞的痕跡。有人擅自改動了醫療區和人口控制區之間的管道。」瑟曼揮了揮手,似乎想要將這事揮到一旁。「正如我所說,我覺得你對安娜的分析是正確的。」說完,他轉身打算離開。
「等一下,」唐納德說,「我有一個問題。」
瑟曼猶豫了一下,一隻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
「我到底怎麼了?」唐納德問。
瑟曼低頭看了看塑料袋中那塊血跡斑斑的手帕。「你見過被一場大戰蹂躪過後的土地嗎?」他的聲音安靜了下來,柔和而又節制,「你的身體現在就是一片戰場,這就是你體內的現狀。幾十億人,兩軍對壘。一方想要把你撕裂,而另外一方則希望能將你拼湊在一起。它們很快就能將你踩成肉泥。」
瑟曼對自己的拳頭咳嗽了一聲,開始將門拉開。
「其實我那天並不想翻過山頭,」唐納德說,「我去那兒,並不是為了讓人看到好來救我。我只是想去死。」
瑟曼點了點頭:「事後我也想到了,而且我應該讓你去的。可他們拉響了警報。我起來一看,我的人正在手忙腳亂地穿防護服,而你已經爬了一半了。這就好像在我的散兵坑裡出現了一枚手榴彈,憑多年的經驗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但我還是撲了上去。」
「你真不應該。」
瑟曼打開房門,布拉瓦正站在外面,等待著。
「我知道。」說完這話,他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