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吉米來到了另外一個平台上,一百二十二層。一名男子在門口招了招手,身上穿著一套金色的服裝,在過去一切都還有意義的時候,這顏色想必是代表著什麼意思。這麼多層樓過去,這還是吉米看到的第一張臉。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女孩?」那人顯然也有問題想問,但吉米沒管他,逕直問道。他一邊問,一邊將一隻手抬到了腰部位置,「這麼高。七歲。缺了一顆牙齒。」他指了指自己鬍鬚後面的牙齒。
那人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你便是那個一直生活在這兒的人,對不對?倖存者?」此人手中拿著一把刀,閃爍的寒光猶如一條游動的魚。隨即,這名身穿金色服裝的男子,一邊隔著圍欄注視著這邊,一邊笑了起來。「我猜咱們都是倖存者,不是嗎?」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先前吉米和茱麗葉固定在牆上用來抽水的一根軟管,手中的刀子寒光一閃,那水管便被分成了兩段。隨即,他將下面垂著的一段向上拽出來。
「那是抽積水用的——」吉米開口說道。
「你肯定熟悉這個地方,」那人說,「抱歉,我叫特裡。特裡·哈爾森。我在籌備委員會——」他斜著眼睛,注視著吉米,「算了,你既不知道也不關心,對不對?我們都是從一個地方來到你這兒的。」
「吉米,」他說,「我叫吉米,但大多數人都叫我孤兒。還有那條水管——」
「你知道電是從什麼地方拉下來的嗎?」特裡轉頭朝那些點綴在樓梯下面的綠色應急燈的方向比劃了一下,「我們從這兒往上找了四十層樓,那地方的無線電有電。掛在頭頂上方的一些電線也有電。是你接通的嗎?」
「有一些是,」吉米說,「其中一些原先就是那樣的。一個名叫艾莉絲的小女孩朝這個方向來了。你有沒有——」
「我就覺得這電應該是從上面拉下來的,可湯姆非要讓我到這下面來檢查。他說在我們地堡,電通常都是從下面拉上去的,這個地方也應該一樣。其他所有的東西都一樣。可我在這地方明明看到了水位線,說明這地方先前積滿了水。所以,我覺得這下面應該有一段時間沒電了。不過你應該更清楚,對不對?這地方有沒有什麼秘密可以告訴我們的?我很想知道電是怎麼回事。」
水管已經盤成了一圈,正躺在那人腳下。刀回到他手中,閃閃發光。「你有沒有考慮過加入我們的委員會?」
「我需要找我的朋友。」吉米說。
又是一刀,但電線卻沒那麼容易割斷,裡邊包裹的是銅絲。那人將黑色的電線握成一圈,來回鋸著,滿是汗漬的襯衫下面,大塊的肌肉立刻突了出來。一番努力過後,電線終於被分成了兩段。
「你那朋友要是沒和農場上的那些人在一起,那很有可能是和那些唱聖歌的人在一起。我下來時,遇到過幾個。他們找到了一間禮拜堂。」特裡將刀刃向上翻了翻,這才將那刀子裝起來,開始將電線一圈圈纏在胳膊上。
「禮拜堂。」吉米知道那地方,「謝謝你,特裡。」
「禮尚往來麼,」那人聳了聳肩,說道,「這也是為了感謝你告訴我電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電——?」
「對啊,你說了是從上面拉下來的。從第幾層來著……」
「三十四層?我說了嗎?」
那人笑了:「我相信你確實說了。」
50第十七地堡
艾莉絲在原先被水淹沒的底層看到了一些人,一些一路挖隧道過來,讓發電機運轉,將電燈點亮的人;在農場上面,她也看到了一些,他們正在忙著席捲吃食,算計著如何養活自己;而現在,又是第三撥人,正在忙著安置傢俱,打掃地面,擦洗東西。她一點兒也搞不明白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最後看到狗狗的那個好人正站在一旁,同另外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的人說話。對方看起來雖然很年輕,但腦袋頂上已經有一圈沒有了頭髮,真是奇怪。他身上的那件衣服也很奇怪,就像是一條毯子,褲腿也只有一條,還非常肥大,走路時老是在搖擺,讓你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雙腳。那個長黑鬍子的好人似乎正在爭辯著什麼。穿白毯子的那人只是站在那兒,沉著臉。偶爾,他們當中的一個人會朝艾莉絲瞥上一眼,有時也會兩個人一起朝這邊看,艾莉絲不禁有些擔心他們這是在討論自己的事情。興許,他們這是在討論如何尋找狗狗。
傢俱漸漸排成了筆直的幾排,全都面向著同一面牆。不過,和她經常吃東西的農場後面的那些房間不一樣,這地方並沒有桌子。當初在農場後面的屋子中,她便經常藏在那些傢俱下面,假裝自己是一隻老鼠,正和一家子老鼠待在一起,大家全都一邊說話,一邊摸著各自的鬍鬚。在這地方,只有椅子和長凳面對著一面牆壁,牆壁上面有一幅彩色的玻璃畫,其中有幾塊玻璃已經破碎。一個身穿工裝的男人正在那面牆後忙活著,從玻璃缺失的地方看過去,他的身影清晰可見,但藏在玻璃後面的那部分卻有些模糊。只見他對另外一個人說了幾句話,對方便把一條黑色的線從門中遞了過去。兩人不知動了動什麼東西,後面馬上便有一盞燈突然亮了起來,將五顏六色的光線灑滿了整個房間。有幾個正在挪動傢俱的人也停了下來,注視著那邊。其中一些人在小聲說著什麼。這裡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竊竊私語,說著同一件事情。
「艾莉絲。」
長黑鬍子的人在她身旁跪了下來。艾莉絲吃了一驚,趕忙將書包緊緊抱在了胸口。「什麼事?」她的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
「你聽說過」公約「嗎?」那人問道。另外那個頭頂沒有頭髮、肩上掛著白毯子的人就站在他身後,依然陰沉著臉。艾莉絲在想他是不是從沒笑過。
她點了點頭:「公的就是一種動物,小鹿、狗和小狗都有公的。」
那人笑了。「公約,不是公的。」可在艾莉絲聽來都一樣,「還有狗和小狗是同一種動物。」
她不想糾正他。她在自己那本書裡還有集市上都見過狗是什麼樣子,它們真的好嚇人,但小狗就不嚇人。
「你是從哪兒聽說的鹿?」披白毯那人問道,「你們這地方有兒童書嗎?」
艾莉絲搖了搖頭:「我們有真正的書。我見過鹿,它們又高又好玩,腿還好瘦,還有,它們住在森林裡。」
穿橙色衣服長鬍子的那人似乎對鹿並不感興趣,至少不像另外那個人一樣。艾莉絲望向房門,在想她認識的其他人都在哪裡。孤兒去哪兒了?他應該正在幫她找狗狗。
「『公約』是一部非常重要的文獻。」穿橙色衣服的人說道。她突然想起來了,這人叫拉什先生,他介紹過他自己,但她一直記不住人名。平時,她只需要記住那麼幾個名字就行。拉什先生對她很好。「『公約』就像是一本書,只是要小一些,」只聽他說道,「就好像你是一個女人,只是小一些。」
「我已經七歲了。」艾莉絲說。她已經不小了。
「不知不覺中,你就會長到十七歲的。」長鬍子的人伸出手來摸了摸艾莉絲的臉蛋。艾莉絲向後縮了縮,被嚇到了,這讓那人皺起了眉頭。他轉過頭去,抬頭看著披白毯子的人,只見他正注視著艾莉絲。
「都是些什麼書?」披白毯那人問道,「上面有動物的那些,它們就在這個地堡裡嗎?」
艾莉絲將自己的雙手放到了書包上,緊緊地護在那兒,護住她的書。她喜歡裡邊的那個綠色世界,喜歡釣魚還有小動物、太陽和星星。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什麼也沒說。
長鬍子的人——拉什先生——跪到她旁邊,手中拿著一個紙盒和一支粉色的粉筆。他將這些東西放到了她腿旁的長凳上,將一隻手放到了艾莉絲的膝蓋上。另外那個人走上前來。
「如果你知道這個地方有這些書,那你就得告訴我們它們藏在哪兒,這是你對主應盡的義務。」披毯子那人說道,「你信奉主嗎?」
艾莉絲點了點頭。海琳娜和瑞克森教會了她什麼叫作主,還教了她如何做晚禮拜。周圍的世界模糊起來,艾莉絲意識到自己的眼中已經湧出淚水。她把它們擦掉了,瑞克森一直就很討厭她哭。
「那些書在哪兒,艾莉絲?一共有幾本?」
「好多。」她一邊說,一邊想起被她偷走了好幾頁的那些書。孤兒發現她把書裡那些圖片和「實用手冊」都撕掉後氣壞了。但「實用手冊」教會了她如何更好地抓魚,然後孤兒又教了她如何才能將書頁從那些書裡更好地拆下來,他們還一起去釣了魚。
披白毯的人在她身前跪了下來:「這些書在這兒到處都是嗎?」
「這是雷米神父。」拉什先生給那個禿頂男子讓出了地方,並向艾莉絲介紹起來,「雷米神父將引導我們度過這段艱難歲月。我們是一群教友,過去跟的是溫德爾神父,但一個教會裡面,總會有人離開,也總有人加入。就像你。」
艾莉絲覺得雷米神父似乎也太年輕了一點,好像還沒有瑞克森大。只聽他說道:「這些書,它們離我們近嗎?藏在什麼地方?」他將手揮了一圈,從牆上指向了屋頂。他說話的聲音好怪,就像有一個響亮聲音傳進艾莉絲的心底一般,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回答他的問題。還有他的眼睛,藍得就像是她和孤兒過去常常釣魚的那一汪深水,也讓她想要回答他的問題。
「全都在一個地方。」艾莉絲吸了吸鼻子,說道。
「哪兒?」那人柔聲說道。他已經握住了她的雙手,而另外一個人則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那些書在哪兒?這很重要,我的女兒。你知道的,世界上只能有一本書,其他的全都是謊言。現在告訴我它們在哪兒。」
艾莉絲想起了她書包中的那本書,它就不是謊言。可她不想讓這個人碰她的書,也一點兒都不想讓他碰自己。她試著掙脫,但他的大手把她握得更緊了。一些東西在他目光後面游動了起來。
「三十四。」她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