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艾莉絲點了點頭,他的手鬆開來。等他的手一離開,拉什先生便湊上前來,把一隻手放在了艾莉絲的手上,蓋住了被另外那個人捏疼的地方。
「神父,咱們可以……?」拉什先生問。
禿頂的人點了點頭,拉什先生從長凳上拿起了一張紙,一面是打印的,而另外一面則是手寫的。還有一支粉色的粉筆。拉什先生問艾莉絲會不會寫字,會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艾莉絲點了點頭。她的一隻手再次放到書包上,護住了她的書。她認識的字比邁爾斯認識的還要多,這可是海琳娜說的。
「你能幫我把你的名字寫下來嗎?」那人問道。他將紙上的一個地方指給她看,只見底部有三條橫線,有兩個名字已被簽在上面,剩下一條線空著。「就在這兒。」他指著那條線,一邊將那支粉筆塞進了艾莉絲手中。她正在看另外一些文字,但寫得非常潦草,想必是匆匆寫下來的,而且墊紙張的地方也不平整。此外,她的視線也有些模糊。「寫你的名字就行,」他再次說道,「寫給我看看。」
艾莉絲很想拋開眼前的一切,她想要狗狗、孤兒、祖兒,甚至是瑞克森。她擦乾眼淚,嚥下了一個幾乎讓自己喘不上氣來的抽泣。如果她照他們的話去做,那她就可以走了。房間中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一些人正在看著她,說著悄悄話。她聽到有個人說某人可真是幸運,這地方的男人要比女人多,如果不仔細還真看不出來的。他們就那樣看著她,等在那兒。傢俱已被排得筆直,地板也已被掃過,一些採摘來的綠色葉子已經鋪到檯子上。
「就這兒,」拉什說著,捉著她的手腕,將她手中的粉筆按到那條線上面,「你的名字。」所有人都在看著。艾莉絲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她認識的字比瑞克森認識的還多。可她幾乎看不見。她就像是一條自己過去經常去抓的魚,在水底看著這一群飢餓的人。不過,她還是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希望這樣一來就能讓他們走開。
「好姑娘。」
拉什先生湊上前來,親了她的臉頰一下。人們開始鼓起了掌。隨即,那個披著白毯、對書特別感興趣的人猶如唱歌一般說了一些話,聲音低沉而又迷人,深深地沉浸入她的胸膛,好像是說,以「公約」的名義,宣佈某某和某某成為了夫妻。
51第一地堡
達西乘坐電梯來到了軍械庫。他將那個裝著子彈的小塑料袋收好,將血樣監測結果塞進口袋,走出電梯,開始摸索起電燈開關。他有一種感覺,從應急人員區的冷凍棺中消失的那名飛行員就藏在這一層。這兒,也曾是他們發現假冒「羊倌」的地方,還是一個月前發生緊急事態時飛行員們的駐地。他和史蒂文斯還有另外幾個人已經將這一層搜索過許多遍,但達西還是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始於每次搭乘電梯來到這一層時,都需要重置密碼。
在保安部門,只有少數幾個人具有這種重置權限,而在上一次到訪時,達西便已明白個中緣由。成箱的軍火和彈藥就碼放在一排排架子上,還有一些被帆布蓋著的裝備,想必是軍用無人機;一顆顆錐形炸彈就那樣端坐在支架上面。這一切的一切,肯定都不是那種你願意讓一名廚房工作人員下來取一瓶罐頭或是土豆粉時無意間按錯一個電梯按鈕便能接近的東西。
先前的搜查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但話又說回來了,在這一排排高高的架子和碩大的塑料箱之間,畢竟有成千上萬的藏身之所。等到頭頂的燈光亮起後,達西開始細細搜查起那些架子。他將自己想像成這名飛行員,在剛剛殺了人之後,乘坐一部濺滿了鮮血的電梯逃到這裡,正慌裡慌張地尋找一個藏身之所。
他蹲下身來,查看了一下電梯外面光滑的水泥地面。退後幾步,將頭偏向一側,細細察看地面上的亮光。電梯前面一塊地面顯得尤其光亮。興許,是因為不規則的人流、靴底的摩擦、漸次的磨損?他蹲下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嗅到了樹葉、松針、檸檬和早已被忘卻的舊時光的味道,來自於昔日那個植被繁茂又清新的世界。
這地方的地板曾被人擦過,應該就在最近,他暗想。他保持著蹲姿,巡視著一排排武器和應急裝備間的過道,意識到自己並不孤獨。他需要做的,原本是向布拉瓦匯報,讓他帶支援人員來。藏在這裡邊的,可是一個來自應急人員區,有本事殺人且具備軍事素質,而且將這裡的武器隨便拿起一件便能使用的人。可這個人也受傷了,正藏在某個地方,心驚膽戰。而且,呼叫支援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好主意。
並不完全因為他是將這些線索串聯在一起的人,應該獨享這一功勞,更多是因為他越來越覺得這樁謀殺案直指上層。同這件事相關的人級別肯定低不了。被篡改的文件、深凍區的打擾,這兩件事原本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他所要匯報的那個人,興許也被牽連其中。而且達西,也曾站在這兒,支撐著真正的「羊倌」,好讓那位老人狠狠地踢打那個冒名頂替他的人。這種行徑,原本就不符合規矩,純屬洩私憤。他知道那個正承受著毆打的傢伙,總是在晚班時候見到他,還曾跟他說過幾句話。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居然殺了人。一切都亂套了。
達西從腰上拔出手電筒,開始搜查那些架子。他需要的,不僅僅是一束明亮的燈光,還需要一些值夜班時不能裝備的東西。箱子上的那一個個名稱,依稀有些熟悉,恍若隔世。他一連撬開了幾口箱子——密封的箱蓋,伴隨著空氣的進入,發出了「噗」的一聲輕響——這才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把點四五口徑H&K,一支兼具現代和古典特徵的手槍。這可是從生產線上一下來便名噪一時的產品,只是那些工廠此刻已不過是一絲模糊的記憶罷了。他將一個彈夾裝進了槍裡,暗暗希望裡邊的彈藥依然管用。手中有了傢伙,他愈發自信,在倉庫間偷偷穿梭時也有了新的目標,不再像之前有八十個樓層等待著搜查時那麼草率。
每一張帆布下面他都看了一眼。在其中一張下面,他發現了散落的工具和零部件,和一架不知是正在被拆解還是修復的無人機。最近的工作?很難說清楚。下面並沒有塵土,但也有可能是蓋了帆布的緣故。他沿著周圍走了走,尋找著天花板上掉落的白色泡沫的痕跡,檢查了最後面的辦公室,看過了所有可供攀爬的架子和高大的箱子,朝營房走去時第一次留意到了那扇位置極低的發射艙艙門。
達西檢查了一下,見手槍的保險已被打開,這才握緊槍柄,猛地將門一拉,隨即蹲下身來,將手電筒和手槍一起指向裡面的黑暗。
他差點朝一個鋪蓋捲開了火。只見裡邊凌亂的毯子和枕頭堆成了一堆,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正在睡覺的樣子。除此之外,還擺放著一些文件夾,當中便有他幫忙從會議室中收集起來的那種。這地方極有可能正是他們搜捕的人的藏身之所。他得讓布拉瓦來看看,將這地方清理一遍。很難想像,竟然有人能住在這樣一個地方,如老鼠一般。他關上艙門,來到大廳中通向營房的那扇門前。略微開了一條縫,達西確定裡邊沒有人。他輕手輕腳地從一個房間移向另外一個房間,逐間掃上一眼。營房內沒有住過人的跡象,衛生間裡也空蕩蕩一片。安靜得幾乎有些古怪。離開女衛生間,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一陣低語聲,就在門廊遠處一頭。
達西準備好了手槍,站到大廳另外一頭,將一隻耳朵貼到門上,凝神細聽。
有人在說話。他試了試門把手,發現門並沒有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要一見到有人企圖去拿武器,他便會立刻開槍。他似乎已經聽到自己在跟布拉瓦解釋即將發生的一切,說他憑著直覺追蹤到一條線索,覺得應該沒必要請求支援。來到這下面時,發現這個人已經受傷,正在流血。是對方先拔的槍,自己只是自衛。於是,又是一具屍體,又有一個案子結案。如果發生意外,他便會這麼做。這一切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便已經踹開了門,舉起了槍。
一個人在屋子那頭轉過頭來。達西大聲命令他別動,隨即碎步走過去,訓練時的素養自然而然地在體內復甦。「別動!」他大喝一聲,那人舉起了雙手。那是一個身穿灰色工裝的年輕人,一隻手已經舉到了頭上,而另外一隻手依然軟軟地垂在身側。
很快,達西發現有點不對勁。一切都亂套了。出現在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
「別開槍。」夏洛特懇求道。她舉起一隻手,看著這人一步步向她走過來,一把槍穩穩地指向她的胸膛。
「站起來,離開桌子。」那人說道。他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波動,只是用槍朝牆壁擺了擺。
夏洛特瞥了一眼無線電。茱麗葉在問她能不能聽到,讓她接著把話說完,但夏洛特哪敢再輕易冒險去碰麥克風按鈕。她注視著那些散落的工具、螺絲刀和剝線器,想起前一天同那人那場觸目驚心的惡戰,覺得那條胳膊又在繃帶下面疼痛起來——剛剛抬到肩膀的位置,便已是痛不可當。那人正在一步步逼上前來。
「雙手上舉。」
他的姿勢——他握槍的方式——在提醒著她,眼前這人接受過基礎訓練。她絲毫不懷疑,他會朝自己開槍。
「只能舉這麼高了。」她說。茱麗葉再次懇求她說點什麼,那人將目光轉向那台無線電。
「你在和誰通話?」
「其中一個地堡。」她一邊說,一邊慢慢將手朝音量調節按鈕伸過去。
「別碰它。靠到牆上。馬上。」
她照他所說的做了。她此時唯一的安慰,便是這下可以見到哥哥了,希望他能把她送到哥哥那兒去。這樣一來,她好歹能知道他們都對他做了什麼。那些與世隔絕又提心吊膽的日子終於到頭了。想到此處,她突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轉過去,臉貼到牆上。雙手交叉,放到背後。」
她照做,但同時也將頭偏向一側,越過肩膀看著他,瞥見一條白色的塑料繩被他從腰帶上拉了出來。「額頭貼到牆上。」他告訴她。隨即,她便感覺到他靠了過來,已經能夠聞到他的味道,聽到他的呼吸。緊接著,那塑料繩已經緊緊地勒在她的手腕上,想要轉過身去同他大幹一場的念頭也隨之杳無蹤跡。
「還有其他人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就只有我。」
「你是一名飛行員?」
夏洛特點了點頭。他抓住她的手肘,將她拉轉過來。「你在這兒幹什麼?」看到她胳膊上的繃帶,他瞇起了雙眼。「艾倫打中了你?」
她沒有回應。
「你殺了一個好人。」他說。
夏洛特覺得淚水湧了上來。她只希望他盡快把她送走,去哪兒都行,讓她回去睡覺,讓她見上唐尼一面,其他的都無所謂了。「我也不想那樣。」這便是她無力的辯白。
「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你是和其他飛行員在一起嗎?只是……女人不應該……」
「我哥哥喚醒我的。」夏洛特說。她朝這人胸口處點了點頭,只見那兒,一枚警徽在閃閃發光。「你們抓走了他。」她想起來了,那天他們來抓唐尼時,曾有一個年輕人攙扶著瑟曼。她認出了眼前這個人,淚水立刻流了下來。「他……還活著嗎?」
那人將目光轉開,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答道:「是。差不多。」
夏洛特只覺得淚水順著自己臉頰滑了下去。
那人面對著她:「他是你哥?」
她點了點頭。由於雙手被綁在身後,她連想要擦擦鼻子都做不到,甚至就連肩膀也抬不起來去擦臉上的淚水。這個人居然一個人前來而沒有呼叫支援,這讓她有些意外。「我能見他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