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茱麗葉擁抱了孩子們和孤兒。自打她的地堡出事以來,她便沒再見過他們。他們令她想到了自己為何要做這件事,正在為了什麼而奮鬥,還有就是,到底什麼才值得奮鬥。一份仇恨已在她心底裡堆積了起來。在下面,非得要一門心思挖穿地底;在上面,非得要去尋找什麼答案——全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偏執。她先前忽略了這些,這些真正值得拯救的人和物。她的心思,太執著於那些萬惡的人。
當艾莉絲掛上她的脖子,孤兒的鬍鬚摩擦著她的臉頰時,這份怨念便已冰釋。這裡的一切便是他們唯一剩下的東西,唯一擁有的一切,保護它遠比復仇要重要得多。這便是溫德爾神父所發現的道理。可惜,他念錯了書頁,偏偏挑中了怨念多過希望的那幾頁。而茱麗葉也同樣糊塗了,竟然準備不管不顧地衝出去,置所有人於不顧。
她同孤兒、孩子們和拉夫坐在一起,大家聚在一台服務器旁邊,談論著在下面所見到的那些暴行。孤兒手中拿著一支來福槍,一直在說他們需要把門頂上,需要坐到地上。
「咱們應該藏在這兒,等著他們互相殘殺。」他雙目閃閃地說道。
「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活下來的麼?」拉夫問。
孤兒點了點頭:「我爸爸把我藏了起來。我藏了好久,那樣更加安全。」
「你父親知道這地方會發生什麼,」茱麗葉說,「他把你鎖了起來,好避過這一切。咱們在這下面的原因也一樣,我們所有人,像這樣住在這下面。很久以前,有人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他們為了救咱們,把咱們藏了起來。」
「那咱們就應該再藏起來,」瑞克森說著,看了看其他人,「對不對?」
「你的食品儲藏室中還有多少食物?」茱麗葉問孤兒,「要是火沒燒過去的話。」
他揪了揪自己的鬍鬚:「足夠吃三年的,也許四年。不過我說的是我一個人。」
茱麗葉計算了一下。「假如一共有兩百個人來到了這邊的話,那又會怎樣?雖然我覺得應該沒那麼多人。也許五天?」她吹了一聲口哨。對老家那各式各樣的農場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它們竟然將幾千人養活了數百年,這其間的平衡真可謂精細到了極點。「咱們不應該再藏下去了,」她說,「咱們需要……」她注視著眼前這幾張自己完全能夠信得過的臉,「咱們需要一次全堡集會。」
拉夫笑出了聲來,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呢。
「一次什麼?」孤兒問。
「咱們需要開一次會,所有人都到場,所有活下來的人。咱們需要決定是繼續躲藏,還是從這兒出去。」
「我還以為咱們要挖向另外一個地堡,」拉夫說,「或者挖向另外一個地方呢。」
「我覺得咱們沒時間挖掘了,那得花上好幾周的時間,可農場已被劫掠一空。還有,我有了更好的主意,一個更快的法子。」
「那你背上來的這些炸藥怎麼辦?我還以為咱們要去找那些幹了這事的人算賬呢。」
「那依然還是一個選項。你看,咱們不管如何都得這樣,咱們得從這兒出去。否則,正如吉米所說的那樣,我們會開始互相殘殺。所以,咱們需要把所有人都集中到這兒來。」
「咱們得去機電區才行,」拉夫說,「找一個更大的地方。要不就是農場。」
「不用。」茱麗葉轉過身去,打量了周圍一圈,越過那些高高的服務器,望向了遠處的牆壁,看到了這地方是如何地寬敞。「咱們就在這兒。我要讓他們看看這個地方。」
「這兒?」孤兒問,「兩百個人?就這兒?」他似乎打了一個大大的寒戰,開始用雙手揪起自己的鬍鬚。
「那大家都坐哪兒?」海琳娜問。
「他們怎麼看得到呀?」艾莉絲最想知道這一點。
茱麗葉注視著眼前這擺滿了高大黝黑機器的寬敞大廳,只聽見許多機器都還在嗡嗡作響,一條條電線從它們頂端穿過,交織到天花板中。根據在老家時追蹤視頻傳輸線的經驗來看,它們應該全都是相互連接的。她清楚電線是如何連接服務器底座的,也知道側板該如何拆卸。她伸出一隻手去,摩挲著孤兒年輕時在上面刻了痕跡來計算日子的那台機器,只見上面的刻痕已累積到好幾年。
「去防護衣實驗室裡把我的工具包拿來一下。」她告訴孤兒。
「一個項目?」他問。
她點了點頭,孤兒隨即消失在了那些高大的服務器間。拉夫和孩子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茱麗葉笑了:「你們幾個孩子肯定會喜歡這事兒的。」
將頂端的電線割斷、底座的螺栓拆除之後,唯一剩下的事情便是用力去推了。比起先前那台通訊服務器,著實輕鬆了不少。看著那台機器一斜一顫,隨即摔倒在地,發出一聲震天巨響,茱麗葉很是滿意。邁爾斯和瑞克森拍起了手,男孩子喜歡毀壞東西的天性暴露無遺;海琳娜和肖已經直奔下一台服務器而去;在茱麗葉的幫助下,艾莉絲爬到了其中一台上面,手拿鋼絲鉗,狗狗則在下面汪汪叫喚著,替她鼓勁。
「就像是剪頭髮那樣。」茱麗葉一邊看著艾莉絲幹活,一邊指導。
「咱們接下來可以拿孤兒的鬍子來試試。」艾莉絲建議道。
「我相信他是不會喜歡的。」拉夫說。
茱麗葉回過頭,看到這名礦工已經完成了他的信差工作。「我散了一百份傳單,」他告訴她,「只能寫那麼多啦,我的手都抽筋了。各種方向都扔了,所以其中一些肯定能落到最下面去的。」
「好。那你寫明這上面有吃的,足夠所有人吃的了?」
他點了點頭。
「那咱們該把暗室出口上的那台機器挪開,看看能不能找出吃的來了。否則,咱們就得到上面的農場去搶收一次了。」
拉夫跟著她來到那台通訊服務器前,仔細看了看,確認沒有青煙再冒出之後,茱麗葉這才用手沿著底部摸了摸,看看燙不燙手。孤兒的小窩四面都是鐵壁,因此她暗暗希望火勢並沒有蔓延過去,僅僅把那堆書燒了便了事。不過這事也說不準。倒伏的機殼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隨即被推到一邊。一陣濃煙立刻湧了出來。
茱麗葉在臉前揮了揮手,咳嗽起來。拉夫趕忙跑到服務器的另外一側,擺出了把它推回來的架勢。「等等,」茱麗葉從濃煙中衝了出來,說,「就快散完了。」
機房當中雖是煙霧瀰漫,卻沒有先前那樣大股的煙霧湧出來。只剩下了被堵在下面的一些殘煙正在往外冒。拉夫彎下腰,打算下到暗室,不過茱麗葉堅持由她先下。她打開手電筒,迎著消散的青煙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來到下面,她蹲下身來,用襯衫摀住口鼻。電筒上所射出去的光亮猶如一條凝固的光柱,也如同一柄可以用來防身的有形利劍。不過,四下裡不見一個人影。過道中間隱約有一個人形輪廓,還在冒煙,味道令人作嘔。等煙又散了一些,茱麗葉朝上面喊了一聲,告訴拉夫可以下來了。
他飛快地走了下來,整個梯子光當作響,而茱麗葉則跨過那具屍體,查看起這個房間的損毀程度。空氣很悶熱,叫人難以呼吸。她又想起了盧卡斯,真不知道他當初被鎖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斗室時,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淚水溢出了雙眼,不僅僅是因為煙霧的緣故。
「那些是書。」
拉夫來到了她身旁,正盯著屋子中央那堆灰燼。他救她時,想必已經看到了那些書,因為此時已連一點書的影子都看不出來了。一頁頁紙張已飄散在空氣中,吸進了他們的肺裡。過去的記憶,讓茱麗葉喘不上氣來。
她走到牆邊,查看起那台無線電。許久以前被她掰彎的鐵籠子,依然斜掛在牆上。她打開了電源開關,但沒有絲毫動靜。塑料按鈕已是又燙又粘手,想必裡面只剩下一攤橡膠和銅絲熔化後混合而成的液體。
「吃的在哪兒?」拉夫問。
「從那兒過去就是,」茱麗葉說,「用塊布包住門把手。」
他離開了,前去查看那間小屋和食品儲藏室,茱麗葉則研究起一張舊桌上殘存下來的東西,只見一台已被燒變形的電腦顯示器正趴在桌子中央,顯示屏已被火烤得粉碎。孤兒的床鋪也不見蹤影,只剩下了一堆裝書用的鐵盒子,其中一些也已被燒得凹陷下去。看到身後一溜黑色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腳下,茱麗葉這才意識到,由於地板太燙,靴底的橡膠已經熔化了。只聽拉夫在隔壁房間興奮地叫了起來。茱麗葉穿過那扇門,發現他正抱著滿滿一堆罐頭,下巴抵著最上面一個,一臉傻笑。
「有好幾架子這個哩。」他說。
茱麗葉進了食品儲藏室,用電筒照向裡面。裡邊猶如一個深邃的洞穴,到處都散落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罐頭。不過,後面的一些架子幾乎都是滿的。「要是所有人都來,那只堅持得了幾天時間,不會再多了。」她說。
「也許咱們不該把所有人都召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