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果然是漪漣的聲音,君瓏愣了一下,「……怎麼沒回去?」
「等等就走。」漪漣縮在窗台下坐著,抬頭望著明月,與屋裡的人僅一牆之隔。她失落的掰著手指,醞釀道,「那個,我……我沒天分,從小只會一段曲子,還是跟著跑調的阿爹學的。真的沒有故意挖苦你,你能不能,不生氣?」
道歉聽著好不可憐,驀然心弦一觸,君瓏似乎覺得沒方纔那麼煩躁了,「為這事半夜躲牆角,你何時如此小氣。」
漪漣心虛的嘟囔,「我才沒躲,可是特地找了個涼快地兒。」
君瓏有點哭笑不得,想著要不要出去瞧瞧,躊躇良久,連推窗都覺著勉強。畢竟是這副模樣,實在不像平日叱吒風雲的君太師,還是別丟人現眼了,只隔著窗道,「地上涼,趕緊回去休息,叔沒生氣。」
「……真的?」
「真的。」君瓏輕聲道,「回去罷。」
外邊沉默了許久,像是走了,可沒聽見腳步聲,過了半晌才有反應,「……這裡挺涼快的,我再坐坐,你睡你的。」
君瓏清清冷冷一笑,說不準是什麼心情,「難不成還怕叔想不開,一脖子吊上去?」
「……沒有。」
聲音聽著就沒底氣,他再一笑,「丫頭,跟我耍心思,你還差遠了。」
可是,勁頭過後有個人能跟著一起說說話,或者不說話,就靜靜陪著,長夜便沒有那麼難熬。哪怕外面全是寒風凜冽,至少自己不是獨自一人站在風頭,仍在心底留了一寸溫熱。
經歷了怒火中燒的狂躁後,此刻,君瓏已經能稍微冷靜下來,學著靠到窗邊,與漪漣隔著牆,背對背坐著,「你方才唱的挺好,就是不在調上。過兩日帶你去京城最好的曲燕戲樓如何?跟著藝人學兩嗓子。」
漪漣已經把腸子悔青了,「您不逗我成嗎?真不是有心的。」
君瓏自嘲道,「唱者無心,聽著有意。怪叔,哪有什麼要緊的,忍心對你較真。」
漪漣抿了抿嘴,心熱熱乎乎的,小聲嘀咕,「……也不怪你。」她驀然有種想法,突然想見見裡面的人,面對面說話總是更歡喜……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臉上頓時就發燙了。在陸華莊的時候,時時時刻刻想趕走的人,什麼時候見著會覺得歡喜了?
「你說了什麼?」君瓏聽不清她的竊竊私語。
漪漣渾身一震,對著自己影子連連擺手,「沒,沒啥!啥都沒有!」
君瓏輕一笑,並不深究,靠在牆邊合上眼,伴著月色和似有若無的呼吸聲漸漸有了睡意。入夢前,他恍惚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在問,「叔,我不會唱曲,也不會作畫,寫故事給你看好不好?」
君瓏一想,她寫的故事,大約挺有趣罷。
第七十八章 似曾相識
翌日清晨,天未亮透,君瓏梳洗完畢預備上朝。
前腳踏出府門,立馬看見了在台階上苦等一晚的身影。
甄墨同樣徹夜未眠,眼周發青,風乾了雨水,形貌還是很狼狽。聽見大門敞開的聲音,她趕忙起身回眸。這一次,終於是她等待的人。目光相觸的瞬間,心中五味雜陳,猶記大雪紛飛的初見,驚鴻一面,誤寫一生。
而今,她不敢想,恭恭敬敬跪在階梯下,「參見君太師。民女有話要說,望太師容稟。」
聽了護院的通報後,君瓏知道她至今等候在府門前。他原本打算從後門離開,誰知臨行前還是鬼使神差的走了前門。此刻,他又後悔了,真不知自己到底求什麼!
「好歹是舊識,夫人怎地如此客氣。」不知從哪裡扯出笑,他吩咐家僕扶起甄墨。
為他一笑,甄墨的雙膝彷彿千斤重,「我……」
「實在不巧,夫人的話一時半會還說不成。」君瓏沒有給她機會,「上朝的時辰將至,路上需費不少功夫。要經過兩道宮門,三次盤查,繞過三殿,共八道彎,到了政務堂漢白玉階下還有百餘步要走。如果轎夫腳步快,算下來少說三盞茶的時間,實在耽擱不起。」
句句扎心,字字見血,多年後他終於將答案告訴了她。
容家僕替其理了理朝珠,君瓏拉簾入轎,「夫人有話,改日罷。」
轎簾一垂,轎夫們即刻抬起轎子,腳步匆匆往皇宮方向走。
甄墨跪在原地苦笑,笑未見,唯有苦果可嘗。她根本沒有一絲機會作半句的辯解。
「如果他願意聽,你要說什麼?」天亮透後,漪漣出門,發現甄墨仍然守候門前。
甄墨的雙眼佈滿血絲,神情倔強,「告訴他實情。」她已經走投無路,拉住漪漣乞求,「你我是陌路人,不能奢求姑娘忙我的忙,能否請你幫幫葉離?」她眼眸低垂,「迫於無奈,我跟了你們一路。看得出,你很喜歡他。」
「我?!」漪漣被『喜歡』嚇了一跳,心砰砰跳,「阿爹說過要知恩圖報,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她懵懵懂懂回答,自以為挺有道理。
「這話不錯,他對我好,我需盡力對他好。可惜一直是我在拖累他。」甄墨笑著搖頭,沙啞的聲音充滿悲情,「葉離很無辜,他對那幅畫毫不知情。一切冤孽是我犯下的,我願擔負所有責罰。還請姑娘替我轉告君太師,求他饒恕葉離。只要他一句話,葉離便可無恙。」
漪漣鎮定下來,且問,「先生對你好,叔對你不好嗎?」
甄墨視線游移到別處,「……曾經,很好。」
漪漣又問,「既然很好,你為什麼不對他好?」
甄墨驚愣,啞然無言。
漪漣沒有經歷過情愛,但她多少知道情愛場上沒有公平可言。付出十分,或許有百分的回報,或許什麼都沒有,只看誰愛誰多一點。甄墨決定陪伴葉離身側,是真心也好,是愧疚也罷,內心使然,不算錯,但萬不該拿另一個人的情來還自己的債。因為情愛之外還有道義。
「你為了先生回來求叔,想沒想過叔的心情?這和傷口撒鹽有什麼區別。」她再次問了同樣的問題,「叔對你很好,為什麼你對他不好?」
甄墨落下淚,「可葉離有難,君太師他……」
漪漣截住話反問,「你覺得他會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甄墨不知該如何回答。若說是,太過分,若說否,她又確實這麼做了。
「有些事,錯便是錯,沒借口。我承認當初將畫交給葉離是懷了私心,也承認懷疑過君瓏,白白辜負兩人。」甄墨深深歎息,若有感悟,「真是不能和你說話,如今,哪有臉見他。」
漪漣也不喜歡與甄墨說話,總是氣不順,「回去吧。證據不足,三司是怕得罪君瓏才拖延時間,判不了先生的罪。況且我答應過保他周全,必要時,陸華莊會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