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在府門合上之前,她猶豫道,「……叔肯見時,自然會見你。別逼他。」
天牢裡的陰氣是實打實的,黑柵欄裡有算不盡的人命。不像陸華莊,『鬼怪』都活潑,半夜生火烤蘑菇,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陸宸承認,有一半是怪事他惹的禍,另一半歸陸漪漣。
他走到最底層,空氣污濁,除了壁上油燈幾乎沒有任何光源。獄卒上前解開鎖鏈,聲音迴盪在死寂的石壁間。他交代了幾句,旋即走進牢房對葉離拱手作禮,「先生無恙。」
牢房陰沉不改葉離爾雅,「陸少主無恙。」他道,「天牢是忌諱之地,你不該來。」
陸宸放下食盒,「先生幫了阿巽,於陸華莊有恩,刀山火海晚輩也該闖進來問候。如果我不來,阿漣這會兒就該大鬧天牢了,實在也是沒得選。」
葉離喜憂參半,報以笑意,「多謝。」
正趕上午膳時分,陸宸將酒菜擺上矮桌,又讓獄卒取來小凳,兩人隔著桌子面對面坐。
探視的時間有限,共飲幾杯後,陸宸直入主題,「陸華莊出世已久,能力有限,幸好宮裡還有兩個熟人幫忙打聽了三司的口風。唐非一案上,先生功過相抵,沒大事。至於謀害要員,本就是君瓏為了糊弄唐非胡謅的罪名,先生放寬心,釋放是早晚的事。」
葉離道謝,「此恩銘記於心。只是……」他眉目間透著愁意,「葉某並非坦蕩無愧,至少這張臉的的確確是欠了君太師的。他若執意降罪,也是無可厚非。」
「不知者不罪。」陸宸道,「先生無辜受害。真判了你,才是沒天理。」
葉離淡淡一笑,忽然問,「甄墨有無求見君太師?」
陸宸一臉驚詫。
葉離解釋,「你沒有說漏嘴,是在下擅自揣測。以甄墨的性子,會去見君太師。」他聲音滯了須臾,「除了為我求情,她或許還有許多話想和君太師說。」
陸宸歎了口氣,無從隱瞞,「她淋了雨,在門外守了一夜,不過君瓏沒理她。」
葉離深有所感,滿懷心事靜默下來。
「許多事強求不得,先生應該比我懂。」陸宸故意岔開話題,「得,別想煩心事,來嘗嘗小菜。」他將筷子遞過去,「全是阿漣挑的,她嘴刁,說話一句比一句壞,吃肯定不差。」
幾碟小菜地方滋味濃郁,是蒼梧特色,葉離領情,「阿漣姑娘費心了。」
陸宸一擺手,「沒費心,東西全是廚娘做的,她還偷吃了不少,賺了。」
「不拘小節,方得自在。這境界羨煞多少人。」
陸宸夾菜的筷子頓了頓,一塊紅燒肉送進嘴裡,「能看出境界,是您的境界高,我怎麼瞧她就是傻。尤其對世事人心還沒經驗,許多想法未必靠譜,我總少不得替她把把關。先生說是不是?」
紅燒肉滋味不錯,他又夾了一塊,喝了杯酒,然後扯東扯西扯了一堆閒話。
說來陸家兄妹的性子是頗為相似,葉離聽出了弦外音,好意幫一把,「陸少主似乎還有話對葉某說?」
陸宸被嗆得咳嗽一聲,嚼了嚼,把菜吞下肚,「……事,確實有點。」
葉離溫聲引導,「但說無妨。」
陸宸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是私事,和阿漣有關。」他考慮該怎麼起頭,「這麼說罷,先生以為我巽師弟如何?若阿漣嫁他可好?」
葉離雖困惑,還是認真思索了一番,「司徒少俠一表人才,有擔當。如今姝妃沉冤得雪,他得正名,是能托付終身之人。」
「我和爹也滿意阿巽。遲遲沒開口是顧及阿漣的心思,到底不是誰說就能成。可這段時日,我隱約感覺阿漣有別的心思。」陸宸憂心道。
「我爹喜歡考慮周全,我沒那麼多心思,往簡單裡說,皇子也好,平民也罷,只要碰上丫頭喜歡的,嫁了就是。往後有什麼不痛快,陸華莊給她撐腰。沒喜歡的就留著,大不了當哥的養她一輩子,就不信有人敢欺負她。」
葉離感歎,「世道現實,親兄妹尚且不能以誠相待,你二人情深如此,著實不易。」
「約是上輩子欠了債,這輩子就給她欺負了。」陸宸由心發笑,繼而神情一改,「先生是聰明人,我便直說。看得出你對阿漣很照顧,本來不妨事,只是尊夫人她……說難聽點,她沒死成好端端回來了,先生總有份責任在。」
繞這麼大圈,葉離總算聽明白了,頗無奈。對於甄墨,他尚無說話的權力,只道,「阿漣姑娘直率可愛,葉某由心喜歡。真論起來,待她之情倒與歡兒差不遠。」
陸宸試探道,「是說……你們倆……沒事兒?」
「不知陸少主因何誤會,且聽在下一句。不談甄墨,歡兒這個年紀正開始懂事,在下首先會顧及他的感受,你大可放心。」
葉離說得誠懇,陸宸找不到理由懷疑,拱手致歉,「先生通情達理,是晚輩唐突了。我就這性子,您千萬別怪,改日定找來好酒向您賠罪。不過……」他心裡還是有疙瘩,「誰知那丫頭怎麼想,她對您是真上心,還從沒對我這樣。」
葉離笑帶微苦,「在下有所察覺,阿漣姑娘的眼神似曾相識。」
陸宸糊塗,「什麼意思?」
葉離沒有點明,淒涼色在水面上拂了一拂,「她或許看的不是葉某。」
陸宸這下懂了,心頓時一抽一抽的後怕,連歎了好幾口氣,「那還不如你。」
幾乎掐在點上,獄卒來催促陸宸離開,相互一聲『保重』後,鐵鏈被重新拴在柵欄上。趕在陸宸的腳步離開前,葉離隔著柵欄請托道,「有件事勞煩陸少主,請幫忙轉告君太師,如若能夠,葉某想見見他。」
第七十九章 離世酒
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當夜,獄卒再次來到天牢最底層。
他嘩啦啦解下鎖鏈,將牢門拉得大開,「君太師有請。」
依吩咐換了一身常服後,一名打扮斯文的長袍男子將葉離帶到一個園子裡,滿栽矮樹,鬱鬱蔥蔥。據說大理寺和刑部離這都不遠,官員辦公疲乏了,常來這裡消遣小憩,因此花花草草修剪的很雅致。
葉離看見不遠處有光芒籠罩,是座亭,四角攢尖頂,被燈籠打得亮堂。
亭中坐著一人,擺了一桌佳餚,還有酒香延綿。
領路男子的腳步滯留在亭外十步,他一人獨自踏上台階,彬彬施禮,「有勞君太師屈尊相見。」
君瓏的視線幾乎不瞧他,「坐。」待葉離坐到對面時,他從席邊拎起一張面具扔到桌上,震得碗筷乒乓一響,「把面具帶上,看著總覺得撞鬼。」
葉離笑而無奈,「太師太過抬舉。這張臉是在下盜來的,東施效顰,不得神韻,再看也是不像。」他依話戴上面具,就此劃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