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下官以為沒那麼嚴重。」沈序道,「不論真假他都耍了八年,蔑視朝廷,害死趙席,這罪名不小。」他坐回位子,「今日碰巧又趕上襄王爺提醒了一句,五位太醫前往竟無一則脈案,是蘇家理虧,朝廷要治罪有充分的理由。況且以目前情形看,前四位太醫恐怕凶多吉少,實在不算冤了他蘇家。」
君瓏撫了撫擱置在窗台邊的長離琴,笑說,「如果他真有能耐一場戲唱八年,能讓你這麼輕易拆台?」
「可不是有您坐鎮下官才敢說大話。」沈序左右逢源,「說來今日怎麼沒見文若少爺?」
「落中城不安分,讓他去瞧瞧。」
沈序會意,「是為著侄小姐罷。」他蜻蜓點水作無心之語,「這——可是襄王爺的弱點啊。」裡頭究竟有幾重意思,君瓏聽得明白,他自己更心知肚明。
蘇樓院內的綠蔭小道上,戚婆子推著蘇曜慢慢散步,走到門樓處看了幾眼又折回來。
她扶著蘇曜走下輪椅,坐到亭中歇息。
蘇樓內楓樹多,陽光再毒,照進來也是溫和脾性,是夏日最適合的乘涼之處。若到深秋葉紅,蘇樓內就是一片赤海,美不勝收。
戚婆子傷懷道,「夏日一過,又是秋季,夫人最愛紅葉,總說比二月的花兒還好看。可惜蘇樓被封,官兵跟地獄羅剎似的堵在門外。不知夫人魂兮歸來,可還有興致看一看咱們呵護多年的紅葉。」
蘇曜眼神渙散的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戚婆子歎道,「都是冤孽啊,早該入土的舊事到底還要害慘多少人。如果老將軍在天有靈,豈能忍心看您這般模樣。可惜您要替蘇家受的苦,只怕還沒有到頭啊。」她用枯老的手握了握蘇曜冰涼的手,「趙太醫就是前兆,厄運降臨的前兆。是我們蘇家的厄運,也是陸華莊的厄運,或許還有旁人的。」
蘇曜穩坐不語。
「那陸家的姑娘說得對,他們說的都對,趙席的死太蹊蹺。」戚婆子歎息不止,「您是沒看到啊,他的死相有多麼恐怖,和葛霖他們不同,或許死前經受了不少折磨吧。蔑視人道,將人踐踏至此的,一定是惡鬼,惡鬼終於等不住了。」
蘇曜眼睛動了動。
戚婆子隨之望天,「厄運肯定厄運,說不定也是轉機。夕陽落山,還有月亮升起,光芒總是遮蓋不住的。」她扶起蘇曜重新坐上輪椅,徐徐推回屋子,「夜晚要來了,是時候該準備準備好掛燈籠啦。」

第九十一章 雙刃劍

朝廷封鎖蘇樓的消息一傳出,不出意料引得流言紛紛,口舌多費在蘇樓的離奇怪像,並非封鎖蘇樓本身。百姓談及之時,心態多為畏懼,極少有憤憤不平之舉,可見數年的隔絕塵世和怪誕行徑已讓蘇樓錯失了威望,大不如從前蘇明當家做主的時候。
永隆帝騎著名駒兩袖兜風,在馬場馳騁一圈後拉住馬步,慢慢行到君瓏和沈序身側,「聽說那老太婆懂法術,封了蘇家會不會招小鬼來找朕的麻煩?」他接著之前的話題問。
沈序同樣緩緩驅馬行之,半真半假回答,「要是會招小鬼可留不得,皇上不如下令斬了?」
永隆帝信以為真,「朕要找個什麼理由合適?」
沈序道,「但憑皇上做主,臣不好說。」
永隆帝難得對一事上心,蘇樓被封了五日還能有心思提及。或許是蘇樓的確令人想入非非,更可能是皇帝心血來潮圖個新鮮,「君愛卿覺得朕該如何處置,是否斬殺為上?」
君瓏騎了一匹白駒,看膩了馬場風景不得其樂,興致怏怏道,「尚未定罪,師出無名。」
永隆帝拽了兩下韁繩,「待朕想個罪名。」
沈序踩著點插話,「皇上英明,殺死趙席她當然有罪,問題是證據不足。」
永隆帝很是爽快,「那就先弄個證據。」說完,他突然對君瓏嘿嘿笑道,「要不愛卿陪著朕再去蘇樓搜查一番?屆時你我君臣還可往城中視察風土人情。朕聽五弟說有個番邦的雜耍班子來落中串場子,他跑去看了,挺不錯,愛卿同朕一起去看看?」
君瓏絲毫提不起興趣,「戚婆子慣會玩妖術,皇上應為龍體著想謹慎為上,否則出了差錯臣可擔不起。您若真心想看,待天涼回京,把班子都請來表演一遍就是。」
這是拒絕了,永隆帝失望,卻找不出借口反駁,憋著嘴問起一事,「愛卿是否身體不適,可需請太醫給瞧瞧?」
君瓏蹙眉,「皇上何出此言?」
永隆帝道,「朕見你近日不大外出,甚為擔憂,如此可會少了許多樂子。」
沈序忍不住想笑,趕緊調轉了馬頭往旁邊讓點,難得皇帝也有跟君瓏拐彎抹角的時候。
真算起來,永隆帝偏愛君瓏比唐非多,但唐非效忠盡心絕對比君瓏多。他為了霸佔政權,首先要把皇帝哄高興,美酒美人,國寶民俗,常常一月下來不帶重樣,夏禾就是他的手段之一。反觀君瓏,偶爾給皇帝找個新鮮通常是為了給唐非找麻煩,唐非死後他基本撒手不管,必要時再考慮,難為永隆帝還能天天好臉色捧著他。
沈序敢擔保,單就玩樂一途上,皇帝絕對是愛唐非多得多。
「臣無事,謝皇上關懷。只因行宮不比京城,蘇家又逢變故,顧及龍體安危,臣不得已為之,望皇上體諒為臣苦心。」君瓏的說詞還是官員的老一套,陳舊卻十分頂用。
他揮鞭策馬於場中央,對著幾丈外的靶子拉開弓箭,嗖的一聲,箭離弦,命中紅心。
「好!」永隆帝拍手喝彩,「取來弓箭,待朕也試試。」
宮人們紛紛上前伺候。
沈序正好得了空閒轉到君瓏身側,小聲低語,「似乎封鎖蘇樓後,您反而更加顧忌?」
君瓏撇了一眼,「是蘇家愈發肆無忌憚。」封鎖蘇樓是把雙刃劍,有利有弊,他擇其一,亦要想辦法周全其二,「派人看著,近期別讓皇上往外跑。」
沈序回到屋裡後小睡了半時辰,醒來陽光正好,手頭又無要事,索性尋了院裡一處涼快地提筆練字。少了唐非這個讓御史台團結一心的活靶子,他的筆法眼瞧著生疏,連寫了二十多張才恢復九成神韻。
親信這時跑來附耳兩句,請示道,「大人要不要攔下?」
沈序勾完最後一畫,「皇上開了金口我去攔,可不是活膩了。」
親信道,「可君太師有交代……」
沈序說得意味深長,「交代歸交代,本官做便是,辦不辦得了又得另當別論。我一介人臣總不至於管得著皇帝的閒事。」他擱下筆,「多少人查清楚了?」
親信肯定,「約有三十。」
沈序笑了笑,「芝麻點人數捅不出多大亂子。」沉吟片刻,又問,「襄王此時在哪?」
親信道,「應在霽月堂。不過聽聞君太師晚間請他到蓬萊殿用膳,同侄姑娘一起。」
沈序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陣,「皇上悄悄派人辦事,顯然不願讓人察覺,本官若給他捅破了肯定會惹得龍顏大怒。且本官人微言輕管不了這事,只好讓君太師來管了。」
《陸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