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蘇曜聽明白了,人質就是她自己,也可說是整個蘇家。柳文若只能威脅一時,陸華莊的麻煩卻是長長賊吧,這局較量,很顯然是他遜一籌,怪自己方才多話,被抓住了把柄。他不悅諷刺,「陸書雲堂堂英豪,沒想到養了個女兒有臉撒潑耍賴。」
漪漣瞪他,「天生的,不怪我爹。」
蘇曜僵持片刻,無果,只能揮刀斬斷麻繩,「走罷,別耍花樣。」
他們來到馬廄,已經備好了數匹馬。馬背高大,蘇曜腿腳不太利索,是被人托舉上的馬背,堂堂將軍,未免令人心酸,不禁更令漪漣懷疑,蘇家究竟在籌謀什麼?與君瓏又是什麼關係?
第一百零六章 顛覆黑白
他們策馬前往的地方是蘇樓,如空城死寂成一片。封鎖的官兵不知去向,惟有北樓燈籠獨樹一幟,分外搶眼。
奇怪的是今晚的燈籠居然不是紅色,而是橘色。
登臨北樓需由內樓登梯走上廊道,北樓勢高,廊道懸於半空兩面通透,若雲梯跳脫蘇樓屋舍一往而上。一旦覺得風變勁道,回首處便是蘇樓精雅屋頂,多行幾步再看,又是環樓湖泊,立於北樓之中,落中城風貌盡收眼底。
徒有好景非良辰,漪漣內心忐忑,萬般風情皆看不進眼中。
北樓角亭擱置著一個矮櫃,裡面放滿了蠟燭和用具。蘇曜歇了歇腳後將橘色燈籠取下,用新蠟燭替換了殘燭擺進大紅燈籠裡。這才是平日的模樣,落中的沉夜裡獨蘇樓一顆紅籠奇異嫵媚。
方才一路上漪漣想了不少事,「燈籠是暗號?」蘇樓被封,蘇家部眾卻能掐著時機大鬧乾坤宮,必然是有互相傳信的方式。
蘇曜與其對視,「紅色是『萬事周全』,橘色是『見機行事』,如果哪日未掛燈籠,便是我有大變故,所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魚死破。」
「真虧得你能堅持八年。」漪漣心有餘悸。萬一哪日風吹雨打滅了火,豈不是要大亂。
蘇曜仰頭看著紅籠在夜風中搖曳,空洞的眼瞳裡逐漸泛起神彩,「七夕那日你可看見了落中綵燈?」問題問得很突然。
漪漣得想辦法瞭解內情,且依著他的話說,「見了。怎樣?」
蘇曜的眼神霎時飄得很遠,他所看見的東西根本不在當下,「花燈下,周圍來往許多人,偏是一眼就看見她,一襲紅裙站在燈火闌珊裡,笑得像仙女。她說她從徐安來,看完了荷花來看紅葉,要把天下的美景看遍。」蘇曜說話變得又輕又溫柔,「我看來,美景比她不過如此。」
世間情愛相似,萬家燈火的七夕,漪漣也只看著一人。
她提醒自己莫忘了試探的本心,「是你妻子?」初來落中就聽了不少傳聞,蘇曜和他妻子的七夕定情是所有未嫁女子的憧憬。
蘇曜第一次笑,「我的妻子,佟七七。」
七月七日一相見,故心終不移。七七這個名字是他給她取的。是烙印,更是決心。
「第二年七夕她依舊一襲紅裙。」那一年,是嫁衣。
蘇曜完全沉浸在回憶裡,眼睛裡捕捉不到任何現景,「我陪她看了兩年紅葉,答應要帶她看遍世間美景。京城的繁華城樓、蒼梧的遠古長流,她說還想去大漠騎馬看落日孤煙……」風一抽搐,他毫無預兆停下來。
漪漣冒出不好的預感。
蘇曜的氣息在悄然無息的質變,絕望而悲憤,「她有了身孕,不能長途奔波,所以行程被耽擱了。」
「身孕?沒聽說你有孩……」漪漣連忙住口,她知道佟七七的結局,慘死在匪賊刀下。
蘇曜冷問,「你查過官府的案卷?」
「……是。」
「案捲上如何記載?」
「……佟七七遭遇匪賊,喪命。」
「一屍兩命,她陪著孩子同赴黃泉。」咽聲難訴,噩夢已經無數次重複在腦海,但仍然那麼刻骨銘心,「我趕去時她滿身都是鮮血,一直在笑,笑著說能看見黃泉路上的彼岸花也很好。可過奈何橋要喝孟婆湯,她怕忘了回來的路,所以要我每夜在高處點一盞紅色的燈籠。她喜歡紅色,看見了就會領孩子回家陪我。」
蘇曜表情像在哭,沒有眼淚,是流乾了,「可是她沒有回來,一次也沒有,連夢裡都沒有。」聲音哀怨淒涼,滿腔情緒,無地控訴。
漪漣被風噎住了話。佟七七用心良苦,她一定是不願意蘇曜自尋短見才提了這個要求,世間哪裡真的有什麼魂兮歸來的前例。
然而,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蘇曜此刻提及佟七七的命案是有更深的用意,尤其在說到官府案卷時帶了一絲質疑。漪漣不敢問,不詳的預感十分強烈。
蘇曜替她下決斷,「可知我為什麼與你說這些?」
漪漣心咚咚跳,既想聽,又害怕聽,糾結了良久才問出口,「為什麼?」
蘇曜冷淒淒的目視,「為了七七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漪漣雙唇微顫,「她看見什麼?聽見什麼?」
夏風是微熱的,路過湖面吹上蘇樓帶了點水的味道。當它拂面而來時,漪漣驀然打了個寒顫,冷汗濕了後背。因為風裡夾著蘇曜的聲音,用咬牙切齒的語氣在說,「聽見君瓏做得一手好事,看見他把我父親活活逼死!」
漪漣怔住,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幾個音從嘴裡飄出來,「……胡說八道。」
蘇曜不屑於旁人如何看,他只知事實,「你看過案卷,一定知曉我父蘇明與七七是同一天離世。張磊有沒有告訴你,君瓏也是在同一天來探望我父親?或者有沒有提起,君瓏一走,我父親便斷氣的事實?」
「案卷裡沒有……」
「君瓏一手遮天,案卷裡當然不會寫!」蘇曜打斷辯白,「不幸被我的妻子親眼目睹。」
今夜是個天高雲清的良夜,漪漣得以體會什麼叫做晴天霹靂。她不禁往衣裙上蹭了一把冷汗,動搖道,「口說無憑。」
「如果有證據早送呈聖裁,何必費大周折暗起兵刃。」
漪漣藉機把握,「所以很可能根本是你弄錯了。」
蘇曜的眼神開始冷冽,眉宇間幽怨綿長,「給你看樣東西。」他從懷裡取出一本奏折樣的東西,「七七提著最後一口氣將她所見所聞告訴我,我尋機查了點東西。這冊族譜是從府衙的案卷裡抄出來的。」
漪漣猶豫了半晌,沒法迴避。
打開一看,族譜很長,一串串名字漪漣都不認得,只隱約覺得意味濃厚。直到翻到最後幾頁,她疑心嘀咕,「殷仁?」記得之前翻的案卷,李巽特別留意過殷家,「是落中貪污案的主犯?」當年宗親全體被判斬首,所以族譜只記到約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