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君瓏不禁讚賞,「才別兩日,沈中丞說話越發精進,了不得。不過,看在你我同僚多年的份上,好意提醒一句,留一條命不容易,早些尋覓新主罷。」
意味深長的話讓沈序與李巽兩人皆是眸光一動,各自心知肚明,各自又另存心思。
沈序由衷感歎,「下官那些彫蟲小技,於您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
明槍暗箭的官話令蘇曜焦躁,累積多年的仇怨早已急不可待,他憤憤瞪著龍椅上的人,若眼神能殺人,他已勝了,「殷律,你已插翅難飛,莫要再逞口舌之爭。可歎我病軀殘體,無法親手殺你報仇!」
君瓏微微瞇起眼,頗懷念道,「許久不曾有人叫此名,難為蘇將軍還記得。你方才說什麼來著?報仇?」他眉間染得迷茫,「裝病八年,莫不是真裝成傻子了,與我何干?」
蘇曜怒火中燒,「你逼死我父,殺我妻兒,七七臨死前已將原委告知我,休要裝蒜!」
周胥也插話道,「不止蘇明將軍,姝妃的案子尚有許多疑點,據本官查明,唐非是殺了姝妃不錯,推波助瀾、興風作浪的卻是你,對是不對?」
幾句話間,李巽週身殺意悄然蔓延。
面對信誓旦旦質問,君瓏前所未有的冷靜,「蘇明是做了虧心事,怕鬼敲門,怪得了誰。至於姝妃……」他冷笑兩聲,將放置在龍椅上的幾份折子拿起掂了掂,然後一把甩下漢白玉階,折子散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弧,宿命般的落到眾人腳前,「宣文帝領著姝妃、蘇明、陸華莊幹了什麼好事,你們自己看。」
蘇曜猶豫再三,帶著複雜愁容彎腰撿起折子,瞪兩眼君瓏,看兩行字,心裡不屑他能玩出什麼花樣。可隨著折子翻動,文字彷彿魔物勾住了他的魂,再沒有看君瓏的餘力。臉上的表情由不屑深入,轉為動搖,再成震驚,最後伸手扔出折子,低吼道,「不可能!」
李巽不免勾起好奇,示意周胥先看,後者亦是驚訝不已。
周胥將折子遞給李巽,聽得君瓏冷哼道,「當年涉案之人逐個受死,做了偽證的蘇明惶惶不可終日,最終辭官歸鄉後,逼得自己精神失常,深怕殷家冤魂死不瞑目,上門索命。說白了,不過是心虛而已。」
「胡言亂語!」堅定八年的事實被推翻,蘇曜一下子不能接受,激動反駁,「分明是殷家罪有應得!」
「戰場死傷無數,蘇明能安然處之,為何殷家數十人,他卻怕了?」君瓏道,「可笑我挑明身份時,他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全然是見了鬼的表情。還什麼都未說,只問他記不記得如何替宣文帝做了偽證,夜半是聽沒聽見殷家老少數十口的啼哭,他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死也不瞑目。自作孽,不可活。」
蘇曜急得面色通紅,「狡辯!」
「說來我與你妻子還有一面之緣,是個好姑娘,漂亮,有膽識,卻是笨了點,怎麼不管管自己有身孕,非要大無畏的衝進來?她自己倒罷了,牽累幾名匪賊留了性命,還冤了一個沒出世的孩子,好可惜。」
「你——!」蘇曜顧不得身體缺陷,非要拿著佩刀去砍,結果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
李巽忙讓人扶著他,「蘇將軍,別受言語挑唆。」他將折子收起,轉手周胥。
君瓏換了個坐姿,落目於他,「襄王爺倒是冷靜。對於你母妃的惡行,可有什麼話要說?」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奇冤
事實不如所知單純,李巽心裡的情緒著實有些翻騰,然而世間善惡並非一言能夠道清,只要設想當時情形,他或許能領會一二,「母妃最是和善,便是素來不合的嬪妃也從不加計較。太子乃國本,誅滅殷家的策略若真是母妃向父皇提議,定然也是為了顧全大局。江山安定與一門榮辱,母妃定然是考量了許久,不得已而為之。」
「聽著她反而佔了理?」君瓏放聲大笑,斂聲後,目光寒極如冰,凍著徹骨的仇意,「真是皇家血脈,一個兩個全如此恬不知恥。」他緊緊捏著椅把上的長鬚龍頭,「說什麼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說什麼賢者居之,還不是冠冕堂皇的廢話。你放眼看看,當年太子登基為帝,可否守住了江山安定?犧牲了一門榮辱可得到了應有的價值?說到底,皇家顏面看似金光燦燦,實際是用人血塗的。為了這種無聊的東西,白白犧牲我們殷家,憑什麼!」
周胥道,「既有冤屈,何不上訴?反犧牲他人性命。」
怨憤壓抑了二十年,早苦透了,絕不會像蘇曜一般氣的失態。只見君瓏勾著一抹笑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的反問周胥,「皇帝犯的案,你敢翻嗎?我又去哪裡伸冤?」
周胥道,「天下自有公道。」
「呵,又是冠冕堂皇的論詞。遠的不說,只談唐非一案,你既知尚有疑點,為何不追究?」
「……」
「怎的不說話?」君瓏替其答道,「當年的太子已成皇帝,你不敢。」他笑了笑,「如果你試圖以所謂公道騙我入局,直白告訴你,我沒有唐非那樣愚蠢,傻到替皇家背黑鍋。」
「所以便妄圖改朝換代,自立為皇?未免高看了你自己。」李巽盯著他身上黑紅龍袍道。
君瓏卻言,「皇位如此骯髒,我豈會稀罕。」他坐在漢白玉階上,看不見外頭景象,但能想像會有何等慘烈,頗關切道,「襄王爺,你有沒有算過,一路殺來,手裡沾了多少條人命,其中又有多少條無辜被捲入的百姓?」
李巽手中長劍一顫,看似無恙道,「不論多少,下一人便是你。」
君瓏恍若未聞,繼續道,「你說如果那些百姓知道真相會如何?如果他們知道是因為君王的自私之舉,害得那麼多無辜性命遭累,會如何?」
李巽一時不解,深想之後不禁背脊一涼,「你是故意引我入局?!」
軍隊整裝待發,戰車卻閒置一旁,不是君瓏疏忽,是他根本就沒有想出兵征戰。他在等,等李巽帶兵攻城,波及毫不知情的百姓,他想看到的,便是現在外頭那一幅血色漫天的慘烈畫卷,多冤死一個是一個,以洩心頭之恨。
其實,挾持皇帝回京就是他的籌謀,以自身為餌,誘李巽清君側。
「現在才察覺,太晚了。不過你確實幫了我大忙。」君瓏道,「我便是要你父皇睜大眼睛在地獄看著,當初他為一己之私冤了我殷家,我便冤他的兒子,冤他的江山子民。可惜承陽府的災難被你化解,只有京城付出代價,少了些。」
李巽殺氣騰騰,已然是怒不可遏,「君瓏,你罪無可恕!」
「此言差矣。」君瓏不屑,「姝妃是唐非所殺,蘇明是遭天譴,佟七七死於意外,京城百姓是死在你的刀下,哪一件是我做的?怎麼能算罪無可恕。」他撥順被風拂過的額發,「若說是我冤的也罷,學得可是你父皇的套路,準確來說,是他一手造就了一樁前所未有的冤案!」
「你們不是想報仇嗎?正巧,我給你們機會。」君瓏擺了擺手,立刻有影衛像拎狸貓似的拎出一人,正是被折磨得面色蠟黃的永隆帝,「罪魁禍首就在這裡,誰願意,誰可以動手。」
影衛應言行動,把皇帝扔在漢白玉階上,拿著一套弓箭走到李巽面前。皇帝手腳被捆,他只能掙扎在君瓏面前,「君,君瓏,你,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朕!」他服了柳笙的藥,氣息紊亂,卻不會死,干受折磨。
君瓏微微傾身朝他笑,「說來有趣,你父皇扼殺了『殷律』這個名字,你卻賜了我『君瓏』之名,你說他老人家如果知曉,會不會被你做的蠢事給氣活了?」他重新靠回居高臨下的龍椅上,神態瞬冷,「怎麼如此謙讓,沒人動手?」
李巽瞪著永隆帝,暗藏殺機,卻遲遲不動。
君瓏偏是故意道,「襄王爺,你若忠君愛國,救他也行,我不插手。」
此言一出,被五花大綁的永隆帝發瘋似的朝李巽扭動,「七弟,七弟救朕,殺了反賊,朕許你榮華富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李巽掙扎了一下,欲上前時,暗中被周胥扯了扯衣袖,最終是沒有動靜。
君瓏瞭然於心,玩味道,「皇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已,您許諾的恐怕還差了點意思。」在皇帝驚恐的眼神中,他站起身抽出影衛的佩劍,「也罷,他們顧念面子,不願親自動手,便由臣效勞可好?」
永隆帝嚇得屁股尿流,沒法抵抗,只能卑微祈求,「不要殺朕,愛卿,求你不要殺朕,你要什麼朕都給你。七弟,七弟快救朕啊!」
李巽緊握的拳頭在顫抖,內心有多方勢力在鬥爭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