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喂,誰看到——」我四下一看,正好看到馬丁和道奇向沙灘走去,我們其餘的東西都搭在他們的肩膀上,顯得很費力。
我看著他們走遠,不禁陷入了沉思。我很不習慣別人幫我的忙。啊,男孩子們為了我而做這件事。我可不是那種只會尖叫求助的落難少女。
過了一會兒,我聳聳肩,從後座上拿出最後一點兒物品——一個氣墊和一罐驅蟲水,跑去追他們。
「謝啦。」看到他們把東西都放在其餘物品邊上,我說道,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不要緊。」馬丁笑著說。
道奇衝我笑笑,還眨了眨眼睛。
眨眼睛?
我的臉騰一下變紅了。所幸兩個男孩子都去整理他們自己的東西了。達倫正忙著在那些盒子和袋子裡翻找著什麼,只有艾瑪可能看到我的窘樣,不過她這會兒閉著眼,戴著太陽鏡,正在曬的太陽。
「艾瑪!」我吼道,這個只知道乾坐著的隊友真把我氣壞了,「過來幫忙。」
她把太陽鏡抬到額頭上,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我。
「什麼?」
「過來幫忙。」我重複了一遍,「該支帳篷了。」
「現在嗎?」
「除非你願意摸黑干?」我尖刻地說。
五分鐘後,我發現我還是寧願她去沙灘上躺著。艾瑪不光幫不上忙,還淨添亂。她就知道傻站著,什麼作用都起不了,一會兒調整背心的肩帶,一會兒拉拉裙子的下擺,還總是回頭看達倫有沒有在看她。沒有她的幫忙,我一個人拆開帆布,在這片凹凸不平的海灘上確定方向。然後,我找出帳篷桿,把它們插進沙灘裡,形成一條長而彎曲的線。
「扶住這個。像這樣。」我命令她。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順從地站在我指定的地方,握住一根插進地裡的帳篷桿的一端,我則跑過去弄好夾子,把帳篷支起來。艾瑪看了我幾眼,便扭過頭去看向男孩子們所在的地方,不過只有馬丁和道奇在幹活,他們的進展要快得多。他們已經釘好了帳篷樁,撐起了帆布篷頂。達倫似乎是在「監工」,他只是站在沙灘上,妄自尊大地指指點點。
「他們的帳篷可比我們的大。」她噘著嘴說。
「他們是三個人。」我提醒她。
「他們的個子比較高。」
「沒錯,情況就是如此。」我一面生氣地說,一面費力地把帆布篷頂用力拋到帳篷頂上,「現在你可以鬆手了。」
她鬆開帳篷桿,我焦慮地等了一會兒,不過帳篷依然矗立著,沒有倒下,我對著帳篷笑笑,很滿意自己的勞動成果。
「完事了嗎?」她問,目光又瞟向了達倫,這會兒,那傢伙坐在折疊椅上,正把酒瓶塞進冰箱裡。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不過這根本就吸引不了艾瑪的注意力。
「你的活完了。」我說。
艾瑪假裝沒聽出我話裡的含義。
「太好了。」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小跑著去找她的男朋友了,丟下我一個人去鼓搗繩子和歪歪扭扭的帳篷樁。
我自己幹起活來速度相當快,後來馬丁和道奇過來幫我拉緊繩子,用馬丁的小打氣筒吹起氣墊,速度就更快了。即使如此,也是快到晚飯時間了,我們才在達倫屈尊為我們拿出、擺好的折疊椅上坐下歇會兒——在整個搭帳篷的過程中,這是他做出的唯一貢獻。
「來點兒酒?」達倫問,向我、馬丁和道奇的方向舉起一罐啤酒。
我盯著那罐酒。啤酒罐閃著光,冰箱裡的冰讓它變得冰涼,晶瑩的水珠順著閃亮的銀罐向下流。不過我其實並不想喝啤酒。我出了很多汗,額頭上都是汗珠,嘴巴發乾。天這麼熱,我又一個人完成了大部分搭帳篷的工作,這會兒頭疼得厲害。我只想喝水或是碳酸果汁,只是這些東西都埋在小山高的酒瓶下面。我能想像到達倫聽到我的這個想法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更重要的是,道奇會怎麼想?這情況真是進退兩難,我不由得愁眉苦臉起來。
但我不想表現得太幼稚,於是伸出手,可當我看到道奇的表情,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皺皺鼻子,沖達倫輕輕搖搖頭。
「等會兒再說吧。」他道,「我餓了。咱們烤肉吧?」
第04章現在
「希瑟,可不可以聊聊你的自信問題?」
彼得森醫生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我不確定他說了多久,我並沒有聽。不過這個問題叫我很惱火。
「我的自信沒問題。」我反唇相譏,跟著沉下臉。我真氣我自己,被他一激,就開口說話。
二比一,他又贏了一場。這是我生氣的另一個理由。他得意揚揚地笑了。
「你不願意談及你的情感,這一點你不否認吧?換句話說,你不相信你的自我價值。我們來談談你對你的朋友道格拉斯的感情吧。」
我張開嘴,很想糾正他:道奇不喜歡別人叫他道格拉斯,可我又閉上嘴巴。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恢復冷淡的表情。我不會談論道奇。不會和他談論道奇。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能感覺得出來,情勢扭轉了,現在局面對彼得森有利。我走進來時裝出的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樣此時在我腳下碎了一地。我費了很大勁,對他擠出一絲笑容。這個笑容中沒有一丁點溫暖,倒透著幾許瘋狂的意味。我看到他在我的注視下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這下,我發自真心地笑了,幾乎有些不受控制。他清清喉嚨。
他的下一招會是什麼?自信的話題給了我重重一擊,我當時有些分心。此刻,我集中了全副精神。就好像站在拳擊場裡的拳擊手一樣聚精會神,等待對手出招。也許是猛烈的刺拳,也許是勾拳,還有可能是上勾拳。他會怎麼使出那擊倒對方的一拳?
就在彼得森深思熟慮的時候,我打定主意假裝冷漠,嚴防死守。我歎口氣,轉開目光,彷彿我覺得很無聊。
我的確很無聊。我厭倦了我們無休止地兜圈子。厭煩了假裝我現在神智正常,而事實上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瘋過。厭倦了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夢想。
至少我告訴自己我很無聊。而我幾乎相信了。
我心裡其實很害怕。恐懼感一直與我如影隨形,此時此刻,它在我心裡翻攪著,只是我與它相伴已久,幾乎可以不去理會。此時此刻,青天白日,我心中的陰影被擊退了,差不多可以說是被擊敗了。而唯一的怪物就坐在我對面。
「希瑟,我和你的母親談過。」他停頓了一下,急切地要看我有何反應。我眨眨眼,無動於衷。「她告訴我,你一直拒絕接聽她的電話……」
他沒有說下去,希望我能做出反應,填補此時的沉寂。隨便什麼反應都行。
我只有一個反應:那就是我對她無話可說。
我沒有把這話說出來。不光是因為我不願意讓他稱心如意,以為我已經向他敞開心扉,而是因為我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甚至不願意向自己承認。但這是我的真實想法。我無話可說。對她如此,對我的其他家人也是如此。因為,他們不相信我……除非他們相信我,否則我絕不與他們說話。
我對彼得森也是如此。只是對我而言,他壓根兒就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