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到了超市,隨便買了一盒煙,剛準備付錢,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店員說道:「一起算吧。」我扭頭一看,是童萱萱,她拿著一些生活用品。此刻正微笑著看著我。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拿過煙來撓撓頭說:「謝了。」「幹嗎這麼客氣?」走出超市,我倆半天沒說話,但剛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異口同聲:「這麼晚你還出來?」我們兩個人都愣住了,然後又都笑了。隨後我先說:「我睡不著……」「我也是。」童萱萱一笑,見我叼著煙不說話,她又問:「是不是有心事?」「嗯,你呢?」「一樣,你有什麼心事?」「很多啦,比如擔心這次來騰沖不會那麼順利,擔心我沒辦法面對今後的生活,太多了。
  你又有什麼心事?」我唯獨隱瞞了我如何面對她的這件事情。沒想到童萱萱冷不丁來了一句:「我怕你恢復記憶……」我一怔,完全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童萱萱的眸子閃動,低下頭幽怨地說:「一旦你想起了過去的事情,你還是不會把我放在心上的。在你心裡永遠只有一個沈晨雨,我不想你像從前那樣對我……真的,佳亮,我很怕……」我歎了一口氣,童萱萱看上去對我是十分認真的,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沈晨雨對我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天上月明星稀,童萱萱忽然湊過來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輕聲地說:「晚安!」說罷就離去了。
  我望著她離去的倩影,整個人都怔住了,摸著滾燙的臉,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心臟狂跳不止,心道:這女孩膽也太大了吧,完了,這下更睡不著了!
  天氣漸漸轉涼了,騰沖地處西南要塞,氣候潮濕。一大清早就起了濃霧,能見度不足五米。街上的機動車都打亮了燈光,提醒行人,連自行車、三輪車也都是隔著老遠按著車鈴。
  一出賓館,大家對這樣的陰霾天氣都皺起了眉頭。金鎖嘟囔了一句:「這鬼天氣,這才十月就起霧。」「夏天起霧也不稀奇,更何況現在是秋天呢?」崔力升說著,然後問韓笑,「我們現在就去老爺子那裡吧?」韓笑搖了搖頭:「他那裡地處深山,很偏僻,根本就不通汽車,只有摩托車能上去。這樣的天氣,只怕沒有師傅敢騎摩托車送咱們過去。」「難道要再等一天?」金鎖有點兒著急了,騰沖縣發展有限,他這種習慣在天津這樣的大城市生活的人肯定是不適應的。洪詩詩拽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說話注意。
  三光看大家都急於想見到老爺子,於是說道:「這樣吧,我們讓摩托車師傅帶咱們到山腳下,然後咱們登山上去。雖然這樣時間要多費兩三個鐘頭,可是安全得多。」我贊同三光的看法:「就這麼辦吧。」其餘人也都無異議。
  經過了近二十分鐘的路程,我們來到了疊水河畔。摩的師傅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對我們說:「那就是疊水河,這座山就是來鳳山。」大力遠眺過去,指著遠處的一處墓園:「那是哪裡?」「哦,國殤墓園,是紀念當初中國遠征軍的。」我們幾人相互看了一眼,決定先去那裡祭拜一下為國捐軀的遠征軍亡靈。付過了車錢,我們緩步來到了墓園正門。正門不大,卻顯得莊嚴肅穆。門口不像其他地方被兜售各種紀念品的小販圍得水洩不通,除了對面有幾家花店之外,再無其他。我們到花店買了幾束白菊黃菊,然後拾階而上。
  我雖然失憶,卻記得中國抗日戰爭史上這悲壯的一頁:
  抗戰開始後,日本為了盡快削弱中國國力,圖謀以武力強迫中斷「第三國」的援華活動。1939年冬,日軍佔我南寧,斷我通越南海防的國際交通線。1940年春,日本對滇越鐵路狂轟濫炸;6月迫使法國接受停止中越運貨的要求。儘管如此,日寇並不罷休,9月,日本侵入越南,並與泰國簽訂友好條約,滇越線全面中斷。滇緬公路成了唯一的一條援華通道。
  為了保住中國這條唯一的國際交通命脈,1942年2月中旬,中國遠征軍第6軍的49、93師先後進入緬甸景東地區準備對日作戰。從1942年3月中國遠征軍開始與日軍作戰,至8月初中英聯軍撤離緬甸,歷時半年,轉戰1500餘公里,浴血奮戰,屢挫敵鋒,使日軍遭到太平洋戰爭以來少有的沉重打擊,多次給英緬軍有力的支援,取得了同古保衛戰、斯瓦阻擊戰、仁安羌解圍戰、東枝收復戰等勝利。
  這是中國與盟國直接進行軍事合作的典範,也是甲午戰爭以來中國軍隊首次出國作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從中國軍隊入緬算起,中緬印大戰歷時3年零3月,中國投入兵力總計40萬人,傷亡接近20萬人。
  一代熱血青年以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捍衛了祖國的榮譽與尊嚴,為中國軍隊博得了世界的讚譽!
  我們緩步走在墓園,園內蒼柏青翠,芳草萋萋,氣氛安靜而靜謐。偶有三三兩兩的遊人走過,大家相互點頭微笑示意,我還瞥見有的人眼角還帶著淚花。大家的腳步很輕,似乎都怕驚動了墓園內長眠的英靈。
  墓園主要幹道的正面石牆上鐫刻著蔣介石的親筆題字「碧血千秋」,四字蒼勁有力,似乎是對長眠在這裡的將士最高的褒獎。
  這時,有一位老人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他穿著一件老式的洗得發白的綠布軍裝,戴著一頂軍帽,目光稍顯混沌,鬢角露出了雪白的頭髮,深淺不一的老年斑分佈在他的臉頰上,眉毛很長。他來到我們身邊,看看我們肅穆的神情,又望了望牆上的字,良久,他用蒼老的聲音問道:「孩子,你們要導遊嗎?」完了,他又怕我們推卻似的加了一句,「我不要錢……」我們不好拂了這位老人家的好意,同意了。老人用他地方口音很重的普通話給我們講解著當年那場殘酷的戰爭,帶我們穿過祭奠堂,來到了後面的一處山坡。我們第一眼就看不下去了,這裡是墓園,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座座密密麻麻的墓碑,碑身很小,只能勉強容下幾個字,上面刻有逝者的軍銜和名字,卻很整齊,就像一支軍隊。是的,這就是一支軍隊。
  當年他們用熱血和生命來保衛國家,而今,他們用光耀史冊的精神激勵著國人。
  我們想給他們敬軍禮,可惜我們不是軍人,只能默默地三鞠躬來告祭這些英靈。我的眼角濕潤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六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杜聿明將軍、孫立人將軍、戴安瀾將軍……以及這數十萬的將士,沒有一個是孬種。為了祖國,為了中華民族,面對凶殘的日本鬼子,沒有一個人臨陣退縮,寧可選擇以血來澆築守護祖國的長城!我想起了文大爺,那個同樣將民族大義扛上肩膀的老人家!
  出人意料的是,老人站在我們旁邊。他先是拄杖而立,然後突然顫顫巍巍地屈下身子,先是右腿跪在了地上,然後撇開拐棍,左腿也跪了下去。「咚」的一聲一個響頭磕在了地上,接著竟然號啕大哭起來:「團長……我的好團長呀!我的好兄弟,我來看你們啦!」我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人也是當年中國抗日遠征軍的一員。我趕緊拭去眼角的淚水,攙扶起了老人。待情緒平復後,老人緩緩說道:「好,好,好,你們這些年輕人還能記得這些人,我想我和我這些死去的戰友都應該覺得值了!」
  童萱萱哽咽著說:「大爺,您和這些英雄們當初為了保衛祖國,把命都豁出去了,你們應該永遠地被銘記!」金鎖給老人遞過去了一張紙巾,老人接過來擦了擦眼睛,歎了口氣:「唉,都值了,你們還能來看看他們,他們值了!」我問道:「大爺,您跟他們一樣,都是英雄!」老人又用紙巾擦了一下鼻涕,說出了當年的戰事:「當初我們接到的任務是誓死守住滇緬公路,而且要和英國軍配合。那時我是國軍第200師轄下的361團的上尉連長,我們的師長是……」「戴安瀾將軍。」我說了一句。
  老人抬起頭來看著我:「對,說得沒錯。想當初崑崙關一役,我們擊敗了日本號稱『鋼軍』的第5師團,士氣如虹,鬼子一聽到我們的名號,個個都聞風喪膽。我們接到命令後,也都信心滿滿,一定要給小鬼子好看!」「想不到第一次入緬作戰,上級指揮失誤,我們開始了戰略後退。當時,英軍要求我們就近轉入印度,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我們繳槍入境。」老人說到這裡,氣憤地用拐棍戳著地面說,「我們是軍人哪,繳槍是對我們最大的侮辱呀!戴師長沒有和孫立人將軍達成一致意見,孫將軍所部進入了印度,而我們就途經野人山撤退回國。」洪詩詩問:「後來呢?」老人感慨地說:「野人山,野人山,就是只有野人才能進入的山區。那裡的螞蝗和蚊子非常厲害,蚊子有銅錢這麼大。」說著,老人還不忘伸出手指比畫一下,「螞蝗比咱們常見的螞蝗個頭小,但是也很厲害。
  我們這些人晚上睡覺,早晨準備行軍的時候,想叫醒還在睡覺的人,誰知道一推,這人就倒下去了——他們不是被螞蝗吸乾了血,就是被毒蚊子叮了,流出的血都是黑的。大家誰都不敢睡死了,每天都能看到路上橫七豎八全是屍體。我的連只有兩個人活著走出了野人山,我和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幾萬人,幾萬人哪,都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戴師長也犧牲了!」說到這裡,老人已經泣不成聲了。他哆哆嗦嗦地從右邊的胸袋裡摸出了一枚勳章,上面是青天白日的標誌,下面還鐫刻著「中國遠征軍」。老人抽了一下鼻子說,「這枚勳章是回國後頒給我們的,可是有什麼用呀!我是踏著兄弟們的鮮血和屍體拿到它的!我對不起我的兄弟們呀,我沒有保護好他們呀!」老人頓足捶胸,哭聲震天。
  我將老人握著勳章的拳頭攥緊,說:「大爺,您是好樣的,您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民族了!」老人老淚縱橫:「快七十年了,我的好多戰友都沒有回來呢,他們永遠留在了野人山,咱們說落葉歸根,可是我連他們的屍體都找不到了!最後反攻的時候,大家都殺紅了眼,嘴裡喊著『KEIKA』往前衝,一波倒下去,一波又衝上去,和小鬼子拼刺刀,誰都沒有怕!我們當時只有一個信念——回家,我們要回家,我們要回到中國!」
第五章 藏寶圖不翼而飛
  老人向我們講起了當年遠征軍老兵撤入野人山那場艱苦的戰役。浴血奮戰,殺身報國,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我們被老人的精神所感動,老人也相信我們的一片赤誠,於是主動交出了最後的羊皮殘卷。至此,八張羊皮殘卷全部到了我們手裡。既然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就出發了。在火車上,我卻被一個喇嘛暗算了,藏寶圖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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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頭彷彿被一塊大石壓著,沉重至極。「KEIKA」是方言,意思是回家。我的眼前驀地出現了一幅畫面。數萬將士冒著槍林彈雨向敵人的陣地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不講章法,不講戰術。狹路相逢勇者勝,戰士們跳進戰壕掄起大刀與敵人展開白刃戰的時候,他們已經殺紅了眼,彼時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回家,回到中國。
  我們扶老人走出墓園的時候,霧已經漸漸散了。這時,老人腳下一個趔趄,要不是有我們攙扶著,已經摔倒在地了。老人勉強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唉,我昨天一天沒吃東西……」「您怎麼不早說?」「丟人哪,我有手有腳,怎麼能開口向你們要呢?」老人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堅決。我們在山腳下找了一處麵館,一起吃了點兒面。一大海碗的面讓老人吃了個底朝天。看樣子,他的確是餓壞了。
  此時,我們才有機會問老人的名字。
  老人放下碗筷說道:「我叫錢賜福,今年96了。」韓笑和三光一凜,然後看了看我。我明白他們的意思,眼前的這位老人正是那個擁有第八張羊皮殘卷的人。這一點我之前就想過了,同樣都是遠征軍的老兵,不可能這麼巧,只是不敢肯定。直到看到韓笑和三光的眼神,我才微微點了點頭。
  見錢大爺吃飽喝足,我說:「錢大爺,我們可以去您家裡看看嗎?」錢大爺站起來,拐棍拄地說:「走吧。」童萱萱和洪詩詩一左一右地攙扶著老人,我們跟在後面。
  三光上來問我:「你打算怎麼跟老人說?」「還是開門見山吧。錢大爺曾是抗日英雄,我不想騙他……」「嗯,他深知民族大義,跟他說清楚了,他也許不會為難我們的。」三光表示贊同。
  來到了半山腰,這裡蓊蓊鬱郁的樹林之間有一處土坯房,有的地方院牆都已經剝落坍塌了,兩扇一人來高的院門其中一扇上面的鉚釘已經掉了,有氣無力地耷拉著。推門進去,是一個寬敞的院落,院落的東邊堆放著一堆柴火,西邊有一口井,井水早已乾涸。站在井邊,遠眺山腳,透過薄霧可以看到山腳的騰沖國殤墓園。
  錢大爺歎了口氣:「從墓園建成後,我就住在了這裡,我想陪陪我的戰友……」兩間土坯房已經倒了一間,粗大的椽子斜在四處漏風的土牆間。屋頂的一大半都傾斜下來,露出了一個大洞,雜草和斷瓦到處都是,裡面的一些破舊傢俱落滿了灰塵。
  剩下的那一間還算完好,錢大爺就住在這間房裡。推開掉漆的木門,裡面的光線很暗,緊挨門口左手邊的是一個灶台,灶台上除了一口鍋、一把勺子、一副碗筷,再無其他。右手邊是一個煤油燈,已經烏黑髮油了。正對著門口掛著一張毛主席像,下面放置著幾把小板凳。接著往裡走,右邊的一個套間就是老人的臥室了。掀開厚重的棉布門簾,才發現這間臥室的陳設極其簡單,除了一張床,一個櫃子,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錢大爺顯得很拘謹:「咱們在這裡聊不好,走,去外邊吧,我給你們搬椅子。」說著,返回外屋去搬牆角放置的幾把小板凳。我們勸阻了,三光他們動手搬了幾個板凳出來,坐在了院裡。
  錢大爺半天才從屋裡走出來,手裡握著一塊紅布,看樣子,布裡像包著什麼東西。他慢慢走過來坐在了井台上,然後很仔細地一層層掀開紅布,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我們的腦袋湊過去一看,心中狂喜不已——正是那張我們苦苦追尋的羊皮殘卷!
  錢大爺說:「這件東西,就是我們團長臨死前交到我手裡的!」他咂吧了兩下薄薄的嘴唇,說,「當初我們團負責阻擊尾隨追擊的鬼子,掩護大部隊的撤退。當時我們雖然是加強團,可是經歷了戰鬥減員,全團僅剩一千餘人了,但是沒辦法,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而且……也沒有部隊能像我們還有戰鬥力。我們連的任務就是守在雨林邊緣四個小時。很快,我們和鬼子的小池聯隊遭遇了,這是鬼子叢林作戰的精銳,同古會戰的時候曾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這時他們的元氣恢復了,又嗷嗷叫著來追我們,叫囂著要報仇!」金鎖問了一句:「看電視也老說什麼聯隊,小鬼子的聯隊有多少人?」
  錢大爺想了一下:「3800人左右吧,這是完整的編制。但是精銳部隊人數會比這多。」「你別插話,讓大爺把話說下去。」洪詩詩掐了一下金鎖。金鎖忍著疼,愣是不敢叫出聲。「很快,我們和小池聯隊在野人山的邊緣遭遇了。小鬼子仗著武器先進,迫擊炮排成一排,轟炸咱們的防線。你們現在看電視,那都太假!真正的迫擊炮那炮彈落在這裡,十幾米、二十米之外寸草不生。我們剛進入陣地,就被鬼子炸得暈頭轉向了。炮彈太密集,根本沒有反衝鋒的餘地。二十分鐘後,鬼子開始衝鋒了,喊著『天皇陛下萬歲』。我們人少,鬼子一波一波地往上衝,明顯是要消耗我們的彈藥和人員。擋住了十幾波攻擊後,我們就不行了,我記得我們連僅剩了三十來發子彈,手榴彈就剩下了不到十枚,整個連不到五十人了。我一下子急眼了,向營長請示怎麼辦。這時我才知道營長已經犧牲了。這時,可惡的鬼子又衝上來了,團部一聲令下:『不惜一切代價再守20分鐘!』我扯著嗓子大喝一聲:『全體上刺刀!』我們上好刺刀,等鬼子近了,紛紛躍出戰壕!」
  「你們沒有經歷過戰爭,不知道戰爭的可怕呀!我手底下的小吳,那年剛16歲,端槍的手都哆裡哆嗦的。尤其鬼子一個個都像瘋了似的,玩兒命地往上衝。我見手底下的年輕小鬼都怕了,都吼了一聲:『誰他媽也別認慫!家裡的老娘妻兒還等著咱爺們兒回家呢,想回家的兄弟跟我衝呀!』大家都來了精神,我們很快和鬼子扭打在了一起。」說到這裡的時候,老人一揮手:「鬼子拼刺刀很有一套,他們的步兵操典裡就有專門的課程。但是我們也不軟……」童萱萱進屋給老人倒了一杯水,老人喝了一口,接著說:「五十人不到,我們硬是擋住了鬼子兩百人的一次衝鋒。我的軍裝都被血染紅了,再看看周圍,能站起來的兄弟只剩下五個人了,加上我才六個。遍地都是焦土,都是戰友的屍體,鬼子的更多。有的戰友就是跟鬼子拉響了手榴彈同歸於盡的,屍體都找不著了。那樣的場面用血流成河形容一點兒都不誇張。我問他們:『弟兄們,怕不怕!』他們很堅定地說:『不怕,咱回不去了,就讓別的部隊的兄弟多回去幾個,替咱給老娘養老送終!』這時,一個戰友爬到了我的腳邊。是爬!他的雙腿已經被炸斷了,手腕這裡也被鬼子切斷了。他就用一隻手拽著我的褲腿,有氣無力地說:『連長,我回不了家了,兄弟們哪個能回去,就替我把兒子養大吧!』他凝神望了望遠方,高呼了一句:『中國萬歲!誓死不當亡國奴!』舉槍衝著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我還沒回過神來,緊接著又響起了幾槍——都是重傷的兄弟……我紅著眼圈喊了一聲:『我看你們誰還敢浪費彈藥!都他媽留點兒力氣和鬼子拼!』這個時候,戰壕傳出了一聲低吟:『連……長……』我們跑進戰壕,看到了小吳,他剛16歲呀!小吳的臉已經焦黑了,腹部中了一刀,腸子都出來了。
  我摘下帽子摀住他的傷口:『孩子,別說話……』小吳一張嘴,血就汩汩地往外冒:『連長,我是……我是不行了……咱們……完成……任務了……嗎?』我掏出懷表看了一下:『完成了,完成啦!』小吳說話越來越吃力:『哦……那……你快……帶領……撤。』我想要架起他來:『咱們一起走!』小吳搖了搖頭:『快……走!』此時,遠處又響起了鬼子的衝殺聲。小吳咬著牙,拼盡力氣喊:『走……啊!』「我強忍著眼淚,將最後一枚手榴彈塞給了他,轉身對五個弟兄說:『走!』我們沒走出多遠,就聽到了戰壕裡『轟』的一聲——小吳是好樣的!」聽後,我們都不勝唏噓,這是一場不可能被載入史冊的戰役,但是應該是被我們中國人永遠銘記的戰役。
  韓笑出於職業的敏感,將錢大爺的一言一行都記了下來,隨後問:「後來呢?」「我們完成了阻擊任務,雖然幾乎傷亡殆盡,可是保證了大部隊的安全撤退。很快,我們就和團部匯合了,大家一起去找師部。但是,我們低估了鬼子的作戰能力。他們在我們的前方又設立了一處埋伏點。大家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一群鬼子就從地壕裡突然衝了出來,我們來不及佈防,有的戰士的槍都還沒來得及上膛就被隱藏在樹上的鬼子擊中了。」錢大爺又喝了一口水,接著說:「整個團剩下了不到六百人,尤其是叢林作戰根本就沒有經驗。鬼子非常狡猾,他們穿著偽裝服藏在樹上,趴在草叢裡,神出鬼沒的。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打著打著,冷不防旁邊就衝出來了幾個鬼子,還沒看清對方的長相就被刺刀刺穿了肚子……警衛連的連長左大寬哭著求團長:『團座,你快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團長額上的青筋暴突,一腳踹翻了他,嚷著:『放屁!我他媽能丟下這些弟兄嗎?』說著,他率先帶人發起了衝鋒。
  所有人都上去了,和鬼子廝殺在一起。有兩個鬼子衝我殺過來。我用刺刀撥開一個,趁另一個還沒舉起刀的時候,狠狠地把刺刀刺入了他的身體。沒想到這個鬼子臨死的時候竟然抓住了我的刀刃,死活不撒手。我根本拔不出來。剩下的那個鬼子趁機在我腰間刺了一刀。」說著,錢大爺掀開了衣服,他左邊的腰間,一個狹長的傷痕清晰又可怖。
  「最後打了多長時間我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我最後也倒下了,耳邊響著『噠噠噠,噠噠噠』的槍聲,那是鬼子百式衝鋒鎗的聲音。我頓時萬念俱灰:『完了,這是鬼子在清理戰場,屠殺活著的人呢!我們輸了……』我想起了我的老父親老母親,想起了在家苦苦守候我的妻兒,可是那時我以為我回不來了……慢慢的,我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過了不知道多久,天上下起了大雨,我被雨水澆醒了。我找了一根樹枝,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看看四處全是戰友的屍體(鬼子的屍體已經被打掃戰場的同伴抬走)。我腰上的刀口只要一動就流血。我找到了我們醫務兵的屍體,從他的藥箱裡翻出了一些鬼子沒有帶走的傷藥,敷在了傷口上。然後看到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已經殘破不堪了,我便撕下了一條,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忽然,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很模糊:『小……錢……小……錢……』我循聲望去,見到一個屍體底下有人在動。我艱難地走過去,扒開了死去的兄弟,看到了被壓在下面的奄奄一息的團長。團長的傷很重,頭上也負了傷,血不住地往外流。我說:『團長,鬼子撤了,鬼子撤啦!我們回家吧!』團長搖了搖頭,使勁地嚥了一口唾沫,氣若游絲地說:『我是……走不了了,你……走吧……』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了這張羊皮殘卷,用顫抖的聲音說:『這是……從……鬼子那……繳獲的……事關……中國……機密,你……帶走……』說完,團長頭一低,就這麼去了。
  我抱著團長抽泣,擔心鬼子沒走遠,我不敢哭出聲。我把羊皮殘卷收好,將團長的屍體草草掩埋了,然後衝著團長的簡易墓穴磕了三個頭,心中發誓:一定要將羊皮殘卷帶回中國!「後來我又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了幾個活的,我連裡的弟兄加上我一共有三個人活了下來。後來穿越野人山,不管多麼艱苦,我都有一個信念支撐著,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家!我要將羊皮殘卷帶回中國!」說到這裡,錢大爺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我點上了一支煙,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望著眼前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我的淚水再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這是一位英雄,一位值得我們世世代代銘記的英雄!三光看了看我,然後把我們幾人叫到旁邊。
  三光小聲跟我們商量:「老人是英雄呀!」洪詩詩感慨說:「錢大爺現在生活這麼窘迫,我覺得我們應該幫幫老人家。」「大家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吧。」我掏出了兜裡所有的錢。大家都受錢大爺悲壯故事的感動,紛紛慷慨解囊,我們七個人,湊出了三千塊。可是當我把這筆錢送到錢大爺面前的時候,老人說什麼也不收。他的手一揮:「孩子們啊,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可我真不是為了錢!我只想要你們後人記住,記住我們的國恥,記住我們屈辱的歷史。今天的生活來之不易,你們更應該好好地珍惜。我現在雖然日子過得不富裕,可是我很知足……」我拿著錢,聽錢大爺這麼一說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良久,三光對我說:「不如請薛總幫忙,他為人謙和,一定不會拒絕的。」我趕緊撥通了薛總的電話。薛總在電話那頭聽到此事後,連連點頭讚許說:「老爺子是國家的英雄,是民族的英雄,我們應該幫助他!佳亮,你放心吧。錢老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會呼籲我的朋友圈一起加入進來,關愛這些老兵不只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更是這個社會的擔當!」薛總的話擲地有聲,我點了點頭,連聲稱謝。看來我沒有看錯人,如今的社會,為富不仁者比比皆是。但是像薛總這樣有責任有擔當的可謂鳳毛麟角。韓笑也當即表示,會將這件事情報諸媒體。
  我們對錢大爺說了這件事,錢大爺聽後,猶豫了一下說:「好是好,但是我不要錢……」童萱萱笑了:「錢大爺,您放心,他們可以幫您修葺房屋,改善您的生活環境,而且會聯繫當地政府幫您辦低保,這樣您的生活也有保障了。」錢大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崔力升有點兒著急,見一切安排妥當了便迫不及待地問:「錢大爺,團長臨犧牲前告訴你這張羊皮殘卷事關國家機密,您知道是什麼嗎?」錢大爺搖搖頭:「這還是在同古會戰的時候,我們擊斃了一個日軍的大佐,從他身上搜出來的。至於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團長也沒說出來。」我咳嗽了一下,很鄭重地對錢大爺說:「這張羊皮殘卷是中國國寶的藏寶圖!」「藏寶圖!」老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是的,是有關敦煌佛經的!」金鎖說道。錢大爺雙手捧著圖,抖得更厲害了,嘴裡喃喃念道:「敦煌……佛經……」「1900年,一名叫王圓菉的道士雲遊至敦煌,無意中發現了傳說中的藏經洞。那時他的認知還有限,為了修葺廟宇,就以低廉的價格兜售佛經。大部分都流落到了外國人的手中,包括漢唐盛世的一些重要集注都名列其中。」我只簡明扼要地說了一下。
  童萱萱也很認真地說:「我曾經在倫敦的大英博物館見到過其中一部分,那上面字字珠璣,價值連城。可如今我們卻只能在國外瞻仰中國的祖先留下來的國寶,這樣的心情是很讓人難受的。」大力也說:「錢大爺,我們其實是尋寶小組,目的就是找出這批國寶獻給國家。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東陵的國寶盜案和圓明園的國寶奇案,那就是我們協助破獲的。」韓笑也拿出了一張8開的白紙,展開說:「您看,羊皮殘卷我們已經拿到了七張,唯獨缺您手上的這一張,事關民族大義,懇請您能幫幫我們!」老人瞇著眼睛仔細地看了一下白紙上繪製的簡易地圖,枯樹皮般的手在上面摸摸索索,渾濁的老淚滾落頰下,滴在了圖紙上。他輕歎了一聲,憤而拿出羊皮殘卷:「拿去!」我們反而愣住了,韓笑詫異地問:「錢大爺,您相信我們?」「信!你們是好樣的,我相信你們,一定要找出國寶!這可是咱們的老祖宗留下來的呀!」老人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三光接過羊皮殘卷,抬起頭來真誠地說:「您放心,我們一定不負您的重望!」回到賓館,我們便拿最後一張殘卷拼出了藏寶圖。圖像清晰可見,旁邊的樹林和沙漠也都一目瞭然,尤其正中用硃砂寫的兩個字——「敦煌」。年代久遠,硃砂印記已經褪色。金鎖凝神思慮,良久說道:「看來我們還得動身去趟敦煌了?」我盯著圖紙說道:「圖上的敦煌指的是藏寶地點還是佛經出處呢?」三光掐滅煙頭,噴了一口煙說:「不一定,我們現在去敦煌,也只能是先去看看情況,至於佛經在不在那裡,誰都不知道。」「嗯,藏寶圖不清不楚,連個地標都沒有,何況這都是清末民初的物件了,保不齊樹林被伐了,沙漠被綠植覆蓋了……」我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韓笑摸著下巴說:「要真是這樣,這張圖也幫不上多大忙了……」「總而言之,先回秦皇島準備一下,稍作休整我們就去敦煌查個水落石出!」崔力升一巴掌打在圖紙上朗聲說道。
《藏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