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藥師復出
  天氣比任何季節都要溫涼,推開窗戶可以看到平靜的海洋和趨於枯萎衰敗的山櫸木林。天空乾淨得不含一絲雜色,遙遠的邊際開始出現鉛灰色積雲。少女們用裙踞兜著野酸棗從窗外路過,臉蛋紅撲撲的,眼睛大而明亮。安德爾森把夏天的襯衣疊進櫃子裡,取出深色羊毛披風。秋天是個矛盾的季節,介於夏天的炙熱和冬天的陰冷之間,頹廢和成熟之間,色調明亮,氣息溫和,讓人一整天什麼都不想做,就靠在老搖椅上讀華茲華斯的《民謠集》。放在桌上的信封微微有點潮,下午可能會有雨,最好膝蓋上再搭上一條格子毛毯,因為早晚的濕氣讓他受過劍傷的膝蓋隱隱發痛。
  安德爾森是柯爾鎮上唯一的藥劑師,五年前在這裡開了一家藥房。那時艾葉堡之亂剛剛平息,懸賞通緝皇室叛黨的羊皮紙從王都聖華沙一直貼到了這個濱海小鎮,沸沸揚揚了好一陣。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
  安德爾森在膝蓋上搭了一條厚毯子。
  萊恩.布萊克推開起居室的門,伸手勾起他的下巴低頭吻了吻臉頰:「住在楓葉郡的貝肯斯伯爵夫人病了,需要一名藥劑師。只需要工作十五天,一百枚金幣。親愛的我推薦了你。」
  安德爾森搖搖頭:「我不去。」
  萊恩取出一個小羊皮袋晃晃:「先付三十枚,我已經幫你答應下來了。」他熟練的在滿藥架長頸玻璃瓶中翻翻找找:「龍舌蘭、迷失香、信石……安德爾森親愛的,你這樣把禁藥明目張膽的擺出來,皇家騎士團早晚會找上門來的——」
  「要是自由黨人天天這樣在我房間來去自如,皇家騎士團也會找上門來的。」
  萊恩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嘲諷的笑笑:「目前沒有人知道我是自由黨。你放心,要是我被追捕了,絕不連累你。」
  萊恩.布萊克,自由黨的密探,擁有一個馬戲班子,以游吟歌者的身份遊走於丹頓境內大大小小的城鎮和村落,跟各種各樣女人調情,在粗鄙的鄉村酒吧和公爵夫人城堡中豪華的大廳裡混得同樣如魚得水。他的馬戲班子全部家當包括一輛敞篷馬車,兩個小丑,一個彈豎琴的姑娘和一個打雜的夥計,而他本人兼任車伕和管賬。烏黑捲曲的長髮仔細上過發蠟,軟帽上裝飾著一支孔雀羽毛。長袍是惹眼的深紫色,上面裝飾著誇張的金色圖案。如果不是臉上經常掛著譏諷的笑容,衣服穿得花裡胡哨,安德爾森幾乎覺得他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說起他和萊恩的關係,可以說是朋友兼情人。
  走私武器、賣違禁藥品、偷獵,萊恩什麼勾當沒幹過?五年前艾葉堡皇室叛亂,他帶著馬戲班去那裡教堂的墓地挖墳。用他的話說,想摳點死人的牙齒去集市上換錢。真不巧挖開一個新墓,棺材裡的漂亮少年竟然還有一口氣。
  萊恩承認他救活安德爾森是因為看上了他的臉——「基督保佑,我打開一具棺材,看到我的睡美人!」所以當安德爾森說自己身無分文,問他怎樣才能報答時,他毫不猶豫的提醒:「寶貝,你可以陪我睡覺。」
  萊恩是個玩世不恭花花公子,第一次上床時戲謔的捏安德爾森的屁股,用手指撬開他的嘴巴:「好歹呻吟幾聲吧,寶貝?不然會讓我覺得自己在強|奸一具地下挖出來的屍體。」
  安德爾森剛被從棺材裡拉出來時胸前滿是紅色傷痕,萊恩把從他膝蓋上解下來染血的繃帶掛在敞篷馬車上當馬戲團的標誌,三個月都沒褪色。膝蓋上的劍傷太嚴重了,所以春天到瀕海小鎮柯爾時,萊恩說海邊空氣溫暖濕潤,建議他留在這裡休養。安德爾森自稱以前是藥劑師學徒,萊恩就出金幣幫他開了家藥店。
  上次萊恩來看他是在去年冬天,給他帶了一些城堡裡花哨的小玩意兒。晚上兩個人在床上做到如火如荼,第二天早上起來安德爾森醒來發現床邊是空的,萊恩不見了,只在早餐的桌上留下三十枚金幣,冰冷的壁爐邊多了一捆剛劈好的木柴。
  作為自由黨的密探,他的足跡遍佈整個丹頓,行蹤捉摸不定。
  丹頓是一個由四個公國聯合而成的國家,順著貫穿全境的瑪瑙河由南往北依次是南方濱海的楓葉郡,東部的平原康沃爾,西方沙漠的瑟索和北方森林所在的弗翠蘭德。王都位於中部湖區沃特茅斯。這是丹頓人所熟知的世界。北方森林再往北有終年積雪的山脈,曾經流傳出龍族和精靈族的傳說,卻一直沒有活著回來的探險者予以證實。
  現在不是丹頓人關心傳說的時候,國家正切實面臨瓦解的危險。統治這片土地的蘭開斯特家族日趨腐朽,自上一任王安德烈三世徵收重稅重修溫泉宮殿以來,人民生活愈加困苦,奴隸販賣日益猖獗,終於引發了起義運動。
  起義者自稱自由黨,打出自由民主的旗號,要求現任丹頓王柯帝士.蘭開斯特遜位,擁立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安德烈三世的私生子安斯艾爾.蘭開斯特為新王。
  「問題在於——」萊恩仰頭靠在壁爐前墊著絨布靠墊的高背椅上,他注意到深秋的霧氣漸漸濃了,安德爾森的壁爐依舊沒生火:「問題在於我們根本沒有找到那個該死的安斯艾爾王子!自由黨的高層布魯斯將軍甚至私下表示懷疑安德烈王當年到底生下這個孩子沒有。從我收集到的情報來看,這個安斯艾爾王子剛出生就被送到國王親信的貴族家收養,可是走遍了四個公國三十六個可能的城堡,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自由黨一直宣佈得到了安斯艾爾王子的支持,可是你們連王子的一根頭髮都沒見過,傳出去會成為一個笑話。」安德爾森毫無興趣的翻著《民謠集》,敷衍他:「你們就不能隨便找個人冒充一下?反正沒人見過。」
  「按照預言者貝蒂那個老女人的話,只有真正的王子才能力引導人民走向自由。而且只有蘭開斯特家族的血才可以召喚龍族,我們需要龍族的支持。」萊恩聳聳肩:「所以我一直在找淺金色頭髮,前額寬闊的二十三歲藍眼睛年輕人。我找到過跟柯帝士.蘭開斯特一模一樣淺金色頭髮的少年,可是他的額頭尖得像個錐子……」
  他忽然想起什麼,從靠椅上一躍而起,抓起安德爾森手上的書扔一邊,仔細觀察他的臉。
  削尖的臉頰,鼻樑高挺,額角寬闊,因為常年製藥不見陽光,皮膚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頭髮的確是非常淺淡的金色,淺色淺得彷彿能隨時吸收落在上面的陽光。
  「安,你今年二十三?」
  「啊哼?」
  可是他的眼睛不是蘭開斯特家族特有的寶石藍,藏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下面的眼眸是煙霧般的淺灰藍色。那是非常乾淨純粹的色調,讓人想起北方森林弗翠蘭德的巫師們占卜用的水晶球。
  「親愛的,我不得不承認你長得非常有吸引力,我愛上你了。」萊恩把書丟還給他:「陪我去楓葉郡吧。」
  不等安德爾森再次拒絕,萊恩搖搖修長的手指:「你聽我說完,那裡有我非常急需的情報,我必須想辦法在貝肯伯爵夫人的城堡裡多呆半個月。我認識的人中只有你會配置龍舌蘭草溶液。我已經答應伯爵了,你要是不去我會有大麻煩。這劑藥很特殊,需要當場製作,可能得在那裡呆十五天。對了,這次病的不僅是伯爵夫人,還有她的貼身女僕瑪麗安小姐——你得配兩個人的量。」
  安德爾森答應下來,花了兩天收拾好行李。五種型號的黃銅煎鍋,藥材都整齊的碼放在十三個小方盒裡,他默默的計算,楓葉郡那麼大,貝肯斯伯爵夫人的城堡離艾葉堡有五天路程,應該不會碰上賽斯。
  提到賽斯.埃爾伯德侯爵,皇家騎士團第一指揮官,萊恩也很頭痛。他換了旅行用的短衣和綁腿,把安德爾森和他的行李一起塞進自己的敞篷馬車:「我們會沿著瑪瑙河一直往上,到了愛丁伯格就往西拐,繞過艾葉堡。皇家騎士團在弗翠蘭德逮捕了三十名自由黨人,全部處以絞刑。賽斯給我們找的麻煩夠多了,這次我寧願丟掉三百枚金幣也不願遇到他。」
  萊恩怕賽斯,安德爾森也不願意見到他。
  聖殿騎士,皇家騎士團指揮官,艾葉堡侯爵,起義軍剋星,讓自由黨人聞風喪膽的人物,賽斯.埃爾伯德。五年前賽斯.埃爾伯德對新王柯帝士.蘭開斯特宣誓效忠的時候,他覺得心底什麼地方被狠狠的紮了一下。時間久了,就麻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不開坑沒有寫文的動力啊TAT
  第一次嘗試西文,寫的不好的地方請大家指正,我會努力改%>_<%
  另:此文背景完全架空,情節純屬捏造,鄙人不負任何責任。

☆、尋人告事
  萊恩的敞篷馬車不大,剛夠擠了兩個小丑一個彈豎琴的姑娘,安德爾森尚且可以蜷在散亂裝著的演出服中間,萊恩和打雜的小夥計只能徒步跟在車後面走。所幸兩匹拉車的馬極度瘦弱,馬車又被演出服裝和道具塞得搖搖欲墜,其實乘車和步行的時間相差不大。
  萊恩毫不負責的對小夥計許諾:「比爾,等到貝肯斯伯爵夫人的城堡,我給你買一匹新馬。」
  從柯爾到貝肯斯伯爵夫人所在的瓦爾頓只有十天路程,萊恩特地繞了一大圈,一路在各種鄉村酒吧停留,顛簸到瓦爾頓時已經半個月了。他熱衷於在各種酒館裡給客人唱低俗的敘事歌,跟酒吧女郎調情。唱歌的時候豎琴姑娘會給他伴奏,兩個小丑就把尖帽子取下翻過來,在聽眾中賺點銅幣。萊恩的故事多半下流不堪,一般關於鄰家姑娘和小伙偷情,私奔被抓,最後被活活燒死。唱到結尾,萊恩甚至職業性的掏出手帕抹抹眼淚,竟然有客人跟著他抹眼淚——安德爾森覺得那些人傻到家了。
  萊恩稱之為工作。
  他工作的時候,安德爾森通常默默離開酒館,找村裡的藥師買一點當地特有的藥草,然後吃晚飯的時候回來,就著昏暗的燈用羊皮紙仔細記下用量和功效。
  有一天萊恩抱住他的腰在他脖子上親一口:「安,我的寶貝,不是你這麼吃飯的。」
  安德爾森於是放下手中的鵝毛筆,拿起刀叉專心戳牛排。
  萊恩搖頭:「親愛的我不是說這個,你的教養讓我感到了巨大的壓力。跟人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把刀叉放下擺成八字,吃完了並排放,刀刃朝內,叉齒朝上——你看看比爾,他吃牛排從來都用手。」
  他從隨身的羊皮袋裡摸一個生雞蛋要磕,安德爾森手疾眼快的按住:「我的蛋!」
  「親愛的我明天還你一個——老天這個雞蛋上怎麼有灰紋?」
  「這是個龍蛋。」安德爾森咬牙切齒。
《貴族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