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那人道:「我姓朱,你叫我朱公子便是。現下是我問你話,你老實回答。說,潘捨對你說過什麼?」
楊塤道:「我很久沒見過潘捨,今日去他鋪子,才知道他人死了。」
朱公子道:「撒謊!你沒見過潘捨,你身上這張有印章的紙是從哪裡得到的?」
楊塤道:「這是錦衣衛朱指揮交給我的呀,他說他路上撿的,讓我幫他查下紙張出自哪家鋪子。我對裱褙紙張不瞭解,只好找同鄉潘捨幫忙,哪知他人已經死了。」
朱公子怒道:「又在撒謊!什麼撿的?你當天上掉餡餅呢。不說實話,可別怪我不客氣。」拔出刀來,將刀尖比在楊塤臉上。
楊塤當真有些驚慌起來,忙道:「別……別動手……我沒撒謊,我以祖宗八代的名義對天發誓,那張紙真的是撿的。朱指揮岳父於尚書家就在裱褙胡同,撿張紙,又有什麼稀奇?」
朱公子大怒,手上加力。楊塤只覺得面頰一痛,便有血流了出來。忽有人咳嗽一聲,朱公子便鬆了手,退到了一邊。
楊塤氣得大罵道:「我明明說了實話,你還要下狠手,還朝我臉上來了一刀。這叫我以後怎麼見人?」
朱公子又舉刀走了過來,冷笑道:「你以為你還有命活著見人嗎?」命人按住楊塤肩頭,舉刀往他臉上劃去。
楊塤頭被人左右頂住,難以避開,伴隨著皮肉的刺痛,心中更是徹骨的冰涼,心道:「完了,我被毀了容,從此再也不能面對蘇台了。」傷心欲絕,大叫一聲,就此暈了過去。
依稀覺得口中儘是鹹味,大概是血流入了口中。又有人捏住他鼻子,迫使他張開嘴,往裡面灌下什麼東西。楊塤雙眼被蒙住,半暈半醒,全然不知對方所為,心道:「對方手中有刀,明明可以一刀殺了我,為什麼還要給我灌服湯藥?是想讓我中毒,七竅流血而死嗎?唉,那樣的話,我寧可被一刀殺了。」
神志越來越模糊,頭一軟,便再也不省人事。
朦朦朧朧間,眼前的景物似乎被翻了個面。一個頭挽雙髻的女孩子手裡拿著串冰糖葫蘆[5],正傻傻地瞪著楊塤,不過她的人卻是橫著的。楊塤勉力一笑,那小女孩嚇了一跳,尖叫一聲,轉身便逃了出去。
楊塤只覺得全身酸軟,動也動不得。過了好大一會兒,力氣似乎漸漸恢復,右手本能一抽,卻似乎握著什麼東西,轉頭一看,才發現手中有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他嚇了一跳,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坐起身來,這才發現面前坐著一個人——
頭無力地下垂著,胸口有幾個血窟窿,鮮血染紅了半身,正是蔣鳴軍。
楊塤一時呆住,不知是夢是真。他丟掉匕首,使勁掐了掐手背,很痛!原來這一切不是做夢,而是真的!
他慌忙爬起身來,大著膽子伸手探去,蔣鳴軍鼻息全無,這才確認對方已經死了。又不明究竟,出屋後見後門大開,生怕蔣蘇台也遭了毒手,忙出來尋找,裡裡外外找遍了,也不見蔣蘇台蹤跡,心中愈發慌亂。
忽聽到有人問道:「楊大哥,你在這裡做什麼?」
轉頭一看,蔣蘇台正提著一個大包袱自後門進來。楊塤大喜過望,忙上前扶住愛人肩頭,問道:「你去了哪裡?好叫我擔心,我生怕你……」
蔣蘇台道:「今日朝廷將犒賞發到了京營,哥哥不能去領賞,非要我替他去……」又驚道:「楊大哥,你……你的臉……」
楊塤「哎呀」一聲,忙趕到院角井邊,探身往井中一照,果見右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
蔣蘇台跟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楊大哥受傷了嗎?怎麼身上都是血?」
楊塤道:「不是我的血,是令兄……」
蔣蘇台狐疑的神情登時轉為緊張,問道:「我哥哥怎麼了?」
楊塤道:「他在屋裡……」不忍對方見到血淋淋的場面,忙挺身擋住道:「你別進去。」
蔣蘇台將包袱拋到一邊,尖聲問道:「我哥哥怎麼了?」
忽聽到後門口有人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竟是兵部尚書于謙親自到了,錦衣衛代指揮朱驥亦緊跟在岳父身後。
楊塤一時顧不上詢問堂堂兵部尚書為何會大駕光臨這裡,忙叫道:「朱指揮,你來得正好,蔣鳴軍被人殺了,人就在屋裡。」
忽從于謙背後鑽出個小女孩來,指著楊塤道,「就是他殺人!就是他殺人!」
楊塤一愣之時,蔣蘇台已趁機跑到廂房門邊,往裡一看,連叫都未叫一聲,便軟倒暈了過去。楊塤急欲奔過去扶她,卻被朱驥上前扯住,告道:「楊匠官目下是殺人嫌兇,不可亂動。」
于謙命人抬走蔣蘇台送醫,自己親自走進廂房,看到蔣鳴軍已然慘死,心中頗為難過。他今日親至京營犒賞三軍將士,又隨機挑選了一些重傷軍士,挨家挨戶到訪,當面感謝他們為國家、為朝廷作出的犧牲和貢獻,蔣鳴軍亦在名單中。
再巧不過的是,于謙率人趕來蔣骨扇鋪這邊時,剛好遇到一個小女孩滿街瘋跑,險些撞上他的馬。于謙生怕出意外,忙命朱驥上前攔下小女孩,又問她家在哪裡,預備送他回家。不想小女孩一指北面道:「殺人了!殺人了!」一路引著于謙等人到此。
進入後巷時,朱驥已有所疑心,告道:「似乎那邊就是蔣骨扇鋪。」
于謙早已下馬步行,忙緊跟在小女孩身後,到院門時,正好見到楊塤和蔣蘇台拉扯的一幕。進廂房看過蔣鳴軍死狀後,便退了出來,走到楊塤面前,問道:「果真是楊匠官殺了蔣鳴軍嗎?」聲音雖然不高,卻極是嚴厲。
楊塤見到于謙目光,心頭一凜,但因事涉凝命寶,又不便當眾說出實情,遂只搖了搖頭。
朱驥亦進廂房大致掃視一番,又出來告道:「既然蔣鳴軍已死,於公不如前去慰訪下一位受傷者,這裡已成命案現場,就交給下官來辦。」
于謙也是果斷之人,點了點頭,道:「甚好。」又特別交代道:「蔣鳴軍是與瓦剌激戰時受傷癱瘓,他是國家的英雄,你一定要找出兇手,給他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朱驥應了一聲,送走于謙,這才回身招手叫過小女孩,指著楊塤問道:「你親眼看到那個人殺人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道:「他手裡有刀,就是他殺人。」
楊塤不悅地道:「喂,小姑娘,你別亂認人。我什麼時候殺人了?你哪只眼睛看見的?」
朱驥斥道:「楊匠官,我不詢問你,你不要胡亂開口說話。不然我只能公事公辦。」又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面孔,問小女孩道:「那邊那個人殺人時你在場嗎?就是說,你來這裡的時候,裡面那位叔叔是活著還是死了?」
小女孩道:「他坐在那裡不動,應該是死了吧。」
朱驥道:「那就是說,你沒親眼看到那個人殺人,對吧?」
小女孩歪著頭想了想,點了點頭,又道:「我看見他手裡有刀,而且還朝我笑。」
朱驥又問道:「你怎麼會進來這院子?」
小女孩道:「我買了冰糖葫蘆,聽到巷子裡有人吵架,吵得很凶,很大聲。我跟著吵架的聲音,便進來了這裡。」忽想起冰糖葫蘆跑沒了,不由得哭出聲來,嚷道:「我的糖葫蘆沒了……我的糖葫蘆……」哭鬧個不休。
朱驥登時大為頭疼,只好命人帶小女孩出去買冰糖葫蘆,再設法找到她的家人。又派人去詢問左右街坊鄰居有無聽到動靜,這才走過來詢問楊塤。楊塤大致說了經過情形。
朱驥皺眉道:「楊匠官說你被人綁架,那個朱公子拷問過你後,你便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人就在這裡,而蔣鳴軍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