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那人聞言沉吟不語,顯然頗為心動。
楊塤又道:「況且就算替朱驥解了毒,玉珠不還在你們手中嗎?你們仍然有籌碼。」
對方道:「蒯玉珠只是後備計劃,留著她還有大用。」頓了頓,又道:「你說的倒是不錯,但空口無憑,總不能就憑幾句話,就讓我把解藥給你。」
楊塤道:「你想要我答應什麼?」對方道:「你能承諾什麼?」
楊塤道:「我只是個漆匠,什麼都承諾不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朱驥中毒及你們意在寶圖這件事,我們這邊一定不會張揚出去。這難道不是你目下最希望的嗎?」
對方笑道:「你倒是個實在人。」想了想,道:「好,我先給你一顆藥,你喂朱驥服下,三日內他自會醒來。但這顆藥不是真正的解藥,只能多延十日性命。十日後,你帶著鄭和寶圖來這裡,我再給你真正的解藥。」
楊塤在日本待過幾年,會說流利的日語,知道日本人說話不翹舌,語言都是平舌音。他與這人一番對話,對方雖會說流利的中文,但卻語調甚平,聽起來沒有抑揚頓挫的音節,跟他以前見過的日本人說漢語一模一樣,愈發肯定對方身份。心道:「我手上什麼籌碼都沒有,要拿到解藥根本不可能,先拖延十日也好,也許十日內能追查到這些日本人的棲身之處。」
於是點頭應承道:「好。」接了解藥,又有意問道:「玉珠還好嗎?」
對方道:「她是人質,有什麼好不好的?」不再理會,揚長去了。
楊塤還試圖跟蹤對方,剛一轉身,便有一支袖箭不知從何方飛來,釘在腳邊。他嚇了一跳,擔心那支小箭有毒,不敢用手去取,亦不敢任其留在原處,便用手中的紙包了箭桿,將其拔出。又見天色不早,便一路趕回蒯府。
來到蒯家附近的張大夫醫鋪時,楊塤見錦衣衛百戶袁彬打扮成商販模樣,在醫鋪對面槐樹下支了個水果攤子,便假意買水果,下馬過去問道:「果子怎麼賣?」
袁彬道:「三文錢,不收寶鈔。」又低聲告道:「今日張大夫稱病歇業,人一直在家裡。我派人手監視住了前、後門,目下還沒有人出入。」
楊塤道:「這些人倒真沉得住氣。」搖了搖頭,騎馬進來蒯府。
於康見楊塤帶回了一顆不是解藥的藥,還有些擔心,道:「那些人心機深遠,這藥該不會又是他們的詭計?」
楊塤道:「朱驥死了,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也知道一日之內根本不可能拿到寶圖,所以早有準備。」將藥用水喂朱驥吞服下去。
等了一會兒,朱驥身上黑紋慢慢淡去,於康這才略略放心。又聽說已有賣餅店家發現歹人行蹤,御史林鶚已帶兵等候在附近,伺機圍捕,一時等不及消息,竟與楊塤一道摸黑朝北城趕去。
到達北城時,燒餅鋪已經打烊。楊塤拴好馬,上前拍了幾下門,叫道:「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買燒餅!」
門扇打開,開門的卻是監察御史林鶚。楊塤忙與於康閃身而進。於康急切問道:「可有我妻子消息?」林鶚搖了搖頭。
店家忙上前告道:「今日那人買走六十個燒餅後,再未出現過。」
於康不無擔心地道:「林御史公然帶兵到此,會不會被對方發現了?」
林鶚道:「楊匠官離開後,我立即分派便衣軍士,守住了東二條胡同的出口,並未發現有多人同時離開,也沒有見過攜帶長口袋的人。就算歹人有所警覺,玉珠娘子應該還留在這一帶。」
楊塤道:「只能先設法打聽到具體位置後再說。」
林鶚道:「我已經派了軍士裝扮成閒人,進去那一帶打聽,但沒有發現。關鍵是那一帶住得雜亂無章,住戶互不認識,也無從打聽。」
楊塤道:「這一藏身之處選得極佳,如果不是歹人極熟悉京師環境,便是有高人暗中指點。」
一時也無法可想,楊塤便讓店家繼續留意,又請林鶚留下便衣軍士監視,自己與於康先行回去。
於康雖然不捨,然留下亦是無用,只得隨楊塤離開。又問道:「楊匠官還是跟我回去蒯府嗎?」
楊塤道:「不了。我連著兩個晚上沒有睡好覺,腦子像糊了漆,一團亂麻,想事想不清楚。我今晚得好好休息。於兄有事的話,便到孫國丈府上尋我。」
到孫忠宅邸附近時,正見到一名男子鬼鬼祟祟躲在石獅子後面,朝大門張望。楊塤遠遠看見,忙策馬上前,正待喝問,對方卻轉身便走。
楊塤叫道:「什麼人敢在孫國丈門前撒野?你再跑,我可要喊人了。」
這一帶因極近皇城,巡防甚嚴,只要楊塤出聲呼叫,瞬間便能驚動官兵。那人只得停下來,轉身笑道:「我是宮中當差的,楊匠官不認得我嗎?」
楊塤翻身下馬,問道:「你認得我嗎?我怎麼瞧你面生得很?」
那人便出示腰牌,果然是宮裡的太監,名叫李發。
楊塤問道:「這麼晚了,李公公在這裡做什麼?」
李發笑道:「我只是路過,看到府裡有燈,一時好奇,便想看看孫國丈在做什麼。」
楊塤道:「路過?是回皇宮路過嗎?那你怎麼穿著一身便衣?」
李發無言以對,立時拉下臉,轉身去了。
楊塤見對方前恭後倨,一時也想不通李發的目的,心道:「難道是皇帝聽到風聲,知道有人圖謀營救南內太上皇,懷疑孫老參與其中,所以派了人暗中監視?」
想到明景帝的刻薄寡恩,不免很是憂心。他其實並不關心誰當皇帝,那是姓朱的家事,哥哥不比弟弟英明,弟弟也不比哥哥厚道,所謂萬變不離其宗。但他喜愛孫忠這個童真有趣的老頭兒,不希望他因皇室內部爭鬥而遭厄運。
孫府僕人聽到動靜,忙開門出來牽馬。楊塤忙道:「那是蒯府的馬,我臨時借的,麻煩好好照料。」自進來尋孫忠。
孫忠剛服完藥,渾身發熱,索性踢了薄被,半倚在榻上散熱。
楊塤進來笑道:「我回來啦。可有宵夜吃?」
孫忠氣息不順,咳嗽了兩聲,才招手叫過僕人,命道:「快去做宵夜。」
楊塤道:「別專門做啊,其實我也不餓,孫老想吃的話,我就陪您吃。」
孫忠道:「那就做幾個下酒菜,將那大半罈女兒紅重新取出來。」
楊塤道:「孫老身上不便,倒也罷了,怎麼源公子酒量如此不濟,那罈女兒紅竟還剩下大半?」
孫忠道:「昨日你前腳剛走,源公子後腳就被人叫走了,說是皇帝明日在文淵閣有講讀,得預先擬定題目。」
楊塤笑道:「這個正常,衍聖公是朝廷門面,衍聖公的弟子也是皇家妝點。」
孫忠笑道:「你這個工部漆匠,還不是皇家妝點?」
楊塤聞言哈哈大笑,道:「還真是,不過妝點的地方不同罷了。」又道:「同是妝點,日後我得跟源公子多親近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