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爭名競利日無已,龍蛇走陸波濤起。
設謀無慮千萬桃,殺人豈但二三子。
來今往古何憧憧,宵人心態今古同。
君不見,張道濟嗾趙彥昭;
又不見,李文饒拔白敏中。
實當不祥公竊位,不畏天命悲人窮。
梁父吟,用意深,臥龍久已矣,謫仙亦消沉。
以我今日見,寄之前古音。
至於于謙後事——于謙被殺後,京營指揮同知陳逵感念其忠義,冒險收藏了其遺骸。天順三年(1459年),于謙女婿朱驥因前下屬逯杲營救,被赦免還鄉。他設法取到岳父骸骨,將靈柩運回于謙故鄉杭州,葬於西湖三台山麓,後人稱為「於少保墓」。每年紅男綠女,至墓前拜禱,絡繹不絕,相傳祈夢甚靈。從此,于謙與岳飛並臥於風光秀麗的西子湖畔,為西湖生色不少。清代文人袁枚有詩道:江山也要偉人扶,
神化丹青即畫圖。
賴有岳於雙少保,
人間始覺重西湖。
南明抗清名將張煌言也有詩云:「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于謙與岳飛都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抵禦外侮、力挽狂瀾的民族英雄。岳飛「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到死抗金大業未竟,以致死不瞑目。而于謙受命於危難之間,備受明景帝信任,一戰驚天下,從根本上改變了明朝與瓦剌強弱對峙的局面。相比於岳飛,于謙可謂已經建功立業。完全不同的經歷,卻有著相同的結局——兩位相隔三百年的英雄人物,最後都是被誣陷而冤死,不由得令人扼腕歎息。
成化二年(1466年)八月,于謙之子於冕遇赦回鄉後,上疏為父訟冤。明憲宗朱見深邃下詔為于謙昭雪,將裱褙胡同于謙故宅改為「忠節祠」,祠中塑有于謙像,由朝廷按時派官吏祭奠英魂。故宅的西側建有奎光樓,上懸「熱血千秋」木匾。左右對聯曰:「帝念有功群小讒謀冤太慘,公真不朽故居歆記地猶靈。」
弘治二年(1489年),明廷又贈于謙光祿大夫、柱國、太傅,謚肅愍,賜祠於其墓曰「旌功」。
于謙性格剛強,遇到不如意之事,每每拍胸道:「我這一腔熱血,不知竟灑何地?」大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之歎,已極具悲壯色彩。又曾賦詩明志,寫下一首《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全不惜,
要留清白在人間。
時人及後世認為,這正是于謙一生的寫照。
* * *
[1]明英宗朱祁鎮復辟後,命人在西四牌樓北側道路當中建了當街廟,以紀念也先,「當年車馬皆由廟之兩旁繞行」。後人認為英宗無恥,竟然建廟紀念敵人。然而,明英宗的際遇難免不讓他在心目中將也先與兄弟明景帝朱祁鈺對比,在複雜的歷史環境下,誰才是真正的敵人,一言難盡。事見清末民初人崇彝所著《道鹹以來朝野雜記》一書:「西四牌樓北,當年在甬中間有一廟宇,坐南面向北,名當街廟。其址在石老娘胡同(1965年改名西四北五條)東口,廟供額森(即也先,都是根據蒙古文音譯)牌位。據聞明英宗北狩,後為額森放還朝,感其義,為之立廟。」又,雖然明朝視北方蒙古為大敵,交戰綿延,但承認元朝的正統性。明成祖朱棣道:「昔者天命宋主天下,歷十餘世,天厭其德命。元世祖皇帝代之,元數世之後,天又厭之,命我太祖皇帝君主天下。此皆天命,豈人力之所能也。」稱宋、元、明之間的傳承在於天命所歸。每年明廷都會按時派人祭祀元世祖,明英宗時還重修了元世祖廟。「土木堡之變」後,明官方仍未改變祭祀元世祖的傳統。
[2]清水營:今陝西神木東北。花馬池:今寧夏鹽池。
[3]徐渭即是民間傳說的天才徐文長。其人才華橫溢,在詩文、戲劇、書畫等各方面均能獨樹一幟,給當世及後代留下了深遠的影響。他的詩,「公安派」領袖人物袁宏道尊之為明代第一;他的戲劇,受到湯顯祖(著名戲曲《牡丹亭》的作者)的極力推崇。一直有種說法,徐渭就是第一奇書《金瓶梅》的作者;他的書法,袁宏道稱讚說:「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他的繪畫,干筆、濕筆、破筆兼用,風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清名士鄭板橋對徐渭非常敬服,曾刻一印,自稱「青籐門下走狗」(徐渭號青籐山人)。近代藝術大師白石老人,也對徐渭深為傾慕,曾說:「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籐磨墨理紙。」然徐渭的一生卻很不幸,中年因發狂殺妻而下獄七年,晚年靠賣字畫甚至賣書賣衣度日,終於潦倒而死。詳細生平及事跡參見同系列小說《青花瓷》。
[4]炒紅果:老北京名小吃,用糖水熬煮山楂而成,汁紅果亮,酸甜開胃。
[5]劉大夏:字時雍,號東山,湖廣華容(今屬湖南)人。天順三年(1459年),鄉試第一。天順八年(1464年),登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成化元年(1465年)起,一直在兵部任職。他曾在張秋(今山東濟南西南張秋鎮)治理河道,功績卓著。宋代以後,黃河變化越來越頻繁,泥沙大量沉積造成河床升高,形成懸河。張秋正好位於黃河和大運河的相交之處,洪水一來,堤壩決口,洪水就形成新的河道,變成黃河的支流。張秋地段的黃河不但危及大批人的生命,而且嚴重地威脅著運河的運輸。劉大夏採用了前輩水利工程學家賈魯使用過的技術,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從離決口很遠的上流黃陵岡(幾乎遠及河南的開封)開始,疏通了賈魯河、孫家渡和四府營的上流,用來分黃河的水勢。又從胙城開始,經東明、長垣,一直到徐州,修建堤壩,一共三百六十里。最終通過堵塞、開渠和築壩的巨大工程,改變了黃河主河道的流向,使它轉向東南,流向江蘇北部的徐州,再流入淮河入海。這樣,黃河主流只在山東半島南部流動,不再威脅到大運河這一漕運的中心。這一改變一直延續到清代。
[6]劉大夏因為此舉被今人視為千古罪人。一說劉大夏只是藏起了鄭和寶圖(航海圖),等到事情平息後,又悄悄放回了原處。鄭和寶圖未能流傳下來,極可能是明朝滅亡時檔案丟失所致。另一說是清朝乾隆皇帝為了禁海,下令燒了鄭和寶圖。明人茅元儀(其事跡見同系列小說《柳如是》)所著《武備志》中錄有《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即鄭和航海圖。地圖精度很低,但記載了530多個地名,其中外域地名有300個,最遠的東非海岸有16個,是世界上現存最早的航海圖集,令今人可以略窺當年七下西洋的盛況。又,成化元年(1465年),安南入侵老撾,宦官汪直建議趁機攻擊安南。明憲宗聞言心動,要求兵部上交永樂年間名將張輔征戰安南時的地圖。劉大夏時到兵部任職不久,暗中將圖冊藏了起來。結果管理圖冊的官員被逮捕下獄,遭受毒打。劉大夏一聲不吭,只對兵部尚書余子俊道:「打死一個小吏,不過是一條命罷了。如果安南戰事一開,死的可就不止千人萬人了!」
[7]浣衣局:俗稱漿家房(洗衣處),明代內官(宦官)八局之一,位於德勝門以西,是二十四衙門中唯一不在皇宮中的宦官機構,由有罪退廢的宮人充任。
[8]金英有妻,嗣子名福滿,養子名周全。周全累官錦衣衛帶俸都指揮僉事。都指揮是流官,按制度是不能承襲的,但周全死後,明憲宗朱見深特准由其侄周廣襲職。
[9]北宋滅亡後,李師師輾轉流落在湖廣一帶。只是此時時過境遷,歷經離亂之苦的絕代名妓已經容顏憔悴,不復有昔日的麗色。因為生活艱難,無以謀生,李師師不得不重操舊業,以賣唱度日。南渡的士大夫們仰慕其昔日盛名,時常邀她出席宴會。據說在宴席上,李師師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輦轂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遇湖湘。縷衫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而另一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則有千古絕唱的《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10]秦檜一生作惡多端,生前死後都遭天下人的咒罵,聲名狼藉。當時姓秦的人都哀歎說:「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
[11]孔宏緒生父孔承慶雖然過世,仍被追贈衍聖公,是以孔宏緒為第六十代衍聖公。孔宏緒原名孔弘緒,日後因避乾隆皇帝弘歷諱而改名。又,翰林許彬(即書中人物)曾為孔承慶所著《禮庭吟》作序。又,孔宏緒後娶大學士李賢之女為妻,因少年得志,驕橫跋扈,所為多「過舉」,濫殺無辜。明憲宗成化五年(1469年),南京科道彈劾孔氏宮室逾制,孔宏緒被奪爵,廢為庶人,由其弟孔宏泰襲衍聖公,仍稱第六十代衍聖公。明孝宗弘治十一年(1498年),地方官員上報孔宏緒已「遷善改行」,命復冠帶。弘治十六年(1503年),孔宏泰去世,由孔宏緒之子孔聞韶承襲,是為第六十一代衍聖公。
[12]渭南:今陝西。
[13]灤州:今河北灤縣。
[14]徐有貞在山東治黃時,曾做水箱放水實驗,是科學史上的一件大事,早於西方近400年。
[15]明朝著名的臨刑詩還有明初畫家孫蕡《臨刑詩》。孫蕡因曾為藍玉題畫,受藍玉案牽連被殺,臨刑口占云:「鼉鼓三聲急,西山日又斜。黃泉無客舍,今夜宿誰家。」明太祖朱元璋聽到後,怒道:「有此好詩而不奏,何也!」遂誅監刑者。但此詩其實非孫蕡原創,而是改自五代人江為詩作。江為因事被殺,死前索筆為詩云:「衙鼓驚人急,西傾日易斜。黃泉無邸店,今夜宿誰家。」又有刑部尚書楊靖被朱元璋賜死,死前作《臨難詞》:「可惜跌破了照世界的軒轅鏡,可惜顛折了無私曲的量天秤,可惜吹熄了一盞須彌有道燈,可惜隕碎了龍鳳冠中白玉簪。三時三刻休,前世前緣定。」顧影自憐,哀歎大才不遇,忠而獲咎,「一寸葵花向日傾」,令人嗟傷。
尾聲
明英宗朱祁鎮復辟後,曾與皇帝同甘共苦的袁彬立即青雲直上,由錦衣衛百戶擢升為指揮僉事,不久又進同知,恩寵無比。只要袁彬開口的事,明英宗無不答應。內閣大學士商輅罷官還鄉後,袁彬看上了商輅在京師的豪宅,明英宗立即將宅子賜給袁彬。後來袁彬娶妻,明英宗特別優待,命外戚孫太后之弟孫顯宗主持婚禮。
明英宗朱祁鎮復辟後,曾與皇帝同甘苦共的袁彬立即青雲直上,由錦衣衛百戶擢升為指揮僉事,不久又進同知,恩寵無比。只要袁彬開口的事,明英宗無不答應。內閣大學士商輅罷官還鄉後,袁彬看上了商輅在京師的豪宅,明英宗立即將宅子賜給袁彬。後來袁彬娶妻,明英宗特別優待,命外戚孫太后之弟孫顯宗主持婚禮。
除此之外,明英宗還經常召袁彬入宴,談論一些舊事,「歡洽如故時」。不久,袁彬升為都指揮使,差不多已經是錦衣衛的最高長官。
袁彬曾經受中官夏時托付,為了私事,派百戶季福到江西偵事,後來被人檢舉,東窗事發。明英宗見證據確鑿,不便公然袒護,便將袁彬判了罪,但允許用錢贖罪。袁彬只是破了點小財,之後依舊官復原職。
當時錦衣衛指揮使門達得寵,勢傾朝野,群臣對他無不畏懼三分。唯獨袁彬自恃是皇帝心腹,不大買賬。門達懷恨在心,派人查到袁彬小妾王氏父親王欽在外面用袁彬的名義聚眾賭博,詐取錢財,立即上奏彈劾。
明英宗本能地想要袒護袁彬。門達早有準備,講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明英宗因為要繼續利用門達控制臣民,不願意因為一個袁彬得罪他,只好道:「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還我。」意思是,隨你去辦,但一定要把活的袁彬還給我。
門達雖然不敢加害袁彬,但袁彬因此吃了許多苦頭,被關進著名的錦衣衛北鎮撫司,最後實在吃不消,被迫承認了門達加在他頭上的數條大罪,「遂鍛煉成獄」。
危急關頭,竟有人跑去敲了登聞鼓為袁彬鳴冤。更令人駭異的是,這敲鼓人竟然是失蹤多年的漆匠楊塤。
原來當年楊塤與朱驥一道追查錦衣衛百戶楊銘被殺當晚行蹤時,楊塤忽然想到在遇到楊銘之前,他先見到過太監李發。這個李發之前曾在國丈孫忠府邸附近出現,行蹤鬼祟,又剛巧跟楊銘差不多同時出現,且總是一身便衣,也許不是巧合,而是他根本就在跟蹤楊銘。楊銘起先沒有覺察,找到楊塤後,反而無意中發現了仍在附近監視的李發,於是起了警覺之心,趕過去對質,但卻被李發引開殺掉。
楊塤起了這念頭後,越想越覺得李發應該就是那內應的手下,於是趕來皇宮,打聽李發來歷。
皇宮守衛道:「李發我知道他,那是司禮監金司禮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