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來人,護駕!」皇帝大聲喝道,本能覺得這絕不能是一般刺客。
然而,雖然這一聲斷喝在皇宮內盤旋迴盪,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響應。因為所有人都清楚的聽到了一聲非常、非常輕的笑聲;一個如同在每個人耳邊訴說著噩夢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就是這麼輕的一聲冷笑,已經讓所有人被一股煞氣死死扼住喉嚨,又彷彿身體上的每一根骨頭都被碾盤細緻的磨碎,連分毫都動彈不得。
彷彿是為了襯托和響應這聲異笑,屍棍和地面上那些本該死去的屍體,一起顫抖著發出了巨大的悲鳴——似乎是在訴說自己的痛苦,又或者是痛訴自己的不甘……
而更多的,更像是對於剛才那聲冷笑的無盡恐懼。
伴隨著這聲陰笑,一個蹲伏的煞影出現在了斜掛著的屍棍頂端;那身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而且像是嘲弄著眾人一般,一隻爪子在不斷地抓癢。眾人抬眼望去,並不看不清這大膽的刺客到底是何人;只不過,煞影之下卻有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睛,掃視著大地,令那些放肆的張望之人,沒了繼續抬頭的力氣。
皇帝和其對視不過彈指之間也不由得冷汗直流,不由得接連後退幾步;若不是身後的太監急忙扶住,險些跌倒。
「朕……」皇帝想說什麼,但是第一句話卻卡住了喉嚨,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喝道:「朕乃當朝天子!來者何人!!竟然在此放肆!!!」
「區區一個天子……」屍棍上的煞影緩緩搭了腔,語氣之中,似乎充滿了不屑。緊接著,屍棍橫著飛起——不,不是飛起,而是被那個煞影抬手掄了起來——「吾乃……」
屍棍筆直的落下,光是劃破的風聲就足以媲美天崩地裂。
只是短短一瞬。
從皇宮南城門開始,半個皇宮在眨眼間轟落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斷壁殘垣;待到塵埃落定,眾人才看清,那柄屍棍,筆直的切開了皇宮。哀嚎之聲終於開始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經被砸得四分五裂,其他可動之人,已經失去了全部戰意,哭喊著四散逃離。皇帝終於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更恐怖的是,明明有人已經被砸得失去了半幅血肉之軀,卻彷彿仍沒有辦法死去。只見骨肉迸飛後的那些肉塊,似乎被什麼吸引著一般,緩慢而又平靜的挪動著自己殘存的身體,朝著那根劈開了整個皇宮的屍棍,固執地前進。而屍棍上那些不完整的腐屍,紛紛緩緩抬起手,拉扯著新的死者,將他們容進了屍棍之中。
「傳人,傳……」皇帝顫抖著喊道,回頭望去,身邊的太監應該是被飛石崩到,只剩下了半個腦袋,單目圓睜,好像是來不及反應自己是如何喪了性命。但是,聽到了皇上的昭命,太監的身體還是動了一下,繼而慢慢爬了起來,一步一步,任憑腦漿從自己被削去的半個腦袋裡傾流而出。
遺憾的是,他似乎聽到的並不是皇帝的聲音。
血水濺落在地上,但是太監似乎沒有感覺,只是朝著不遠處的屍棍麻木地前行。每一步雖然只有短短一刻,這副肉身都會比上一刻更加腐爛,彷彿已經過了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一樣;直到走到了屍棍之前,身上不再有任何一塊好肉,也不再有一滴鮮血。而這具屍體,彷彿終於心滿意足,自顧自爬上了屍棍,和別的屍體纏繞在了一起。
天上的煞影似乎心滿意足,伸出爪子——新的屍棍像是有了生命,霎時間拔地而起,掀翻了差不多整個皇宮,自己飛回到了煞影手中。
皇帝明白此時已經回天乏術,只得閉上眼睛,等待刺客落下殺招。
只是良久,都沒有了動靜。當皇帝再次聽到有腳步聲接近時,他才睜開眼。外圍的御林軍已經衝進了皇宮,領頭的將領並不知曉剛才發生過什麼,只是看著已經是一片廢墟的宮殿嗔目結舌。
「皇上!皇上!」幾名御林軍好不容易找到了被砸垮了半面的御書房,看到了在地上的皇帝,想認又不敢認。
畢竟,皇帝此時此刻已然滿頭白髮。
同一時間,淨通寺的天鼎,悄然地裂開了一道裂縫。
皇宮近乎百里之內,所有熟睡的百姓都在半夜被一聲巨響所驚醒,然後紛紛感覺到了一陣地動山搖。
第二天,有人謠傳說,昨夜裡有人叛亂,大軍燒了半個皇宮。
也有人說,怎麼可能,昨夜的巨響乃是南山崩塌所致。
還有人說,嗨,瞎扯,明明是神機營的炮仗而已,不值一提。
只不過,沒有人說出來昨夜所做的共同的一個夢。
在所有人的夢中,有一副猙獰的嘴臉,伴隨著那聲毀天滅地的巨響,清清楚楚的說出了六個字:
「吾乃……齊天大聖。」
☆、第一章 紅錢(上)
明朝正德二十一年,春,未時三刻,京城。
天色就這麼陰沉沉了半月有餘,卻始終見不到一絲雨水。戶部門口三十步之外的望春茶樓的門板剛剛被夥計揭開,手裡拿著一塊乾巴巴的抹布,似有似無地擦拭著上面的塵土,應付著差事。抬眼望去,街邊別說是客人,連個人影都沒有;照這麼下去,茶樓非得關了門不可……一想到家裡還有老母需要贍養,夥計心裡就覺得憋上了一把火。
夥計好容易擦完了門板,遠遠就聽到了馬蹄聲。幾匹高頭大馬馱著幾位官爺,耀武揚威地從大街正中穿堂而過,揚起了一路塵土。夥計一邊膽怯怯地退到了屋簷下面,一邊苦了臉嘟嚕了幾句髒話:剛才的活兒算是白幹了……
倒是那個一直露宿在茶樓街邊髒兮兮的傻子絲毫沒有受到馬蹄聲的驚擾,照舊鼾聲如雷,哈喇子已經流到了台階上。似乎這天災與他毫無關係,每天醒了之後只要去扒拉扒拉泔水,入夜以後倒頭一躺,這日子便過去了。夥計忍不住踹了一腳那傻子,將他踢到了街上;傻子在地上滾了幾滾,嘴裡只能發出幾句「嗚啊嗚啊」的嗓音,沒多久便定了神,轉頭開始抓自己身上的虱子解悶;夥計看了看剛才過去的幾個官爺並沒在意這邊的事端,趕緊張嘴出聲罵了幾句那個傻子,算是解了恨。罵完後,夥計心疼地拍打了幾下自己的鞋底,生怕被那傻子滿身的泥垢弄髒了這雙布鞋,萬一轉身回了店裡面踩出來烏漆麻黑的腳印兒,著實不好跟老闆交代。
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年大旱逢世,市面上的生意都不好做;莫說這茶樓的生意眼瞅著要泡湯,就連幾家名震京城的青樓,都快不能供得起姑娘們洗澡了。
不過,這對於戶部尚書來說,大旱並不是什麼問題;畢竟皇上天恩浩蕩,院子裡已經挖出了三口甜水井。真正能算得上是問題的,應該是現在站在戶部門口的那幾個錦衣衛吧……
戶部尚書接到了通秉之後,足足耽擱了半個時辰才出來見過了幾位錦衣衛——因為聽門童套來的話,他們並不是來宣讀聖旨的。既然不是皇上的事兒,那戶部尚書怎麼也得擺一擺身為命官的架子才是。
幾隻朝廷養下來的鷹犬而已……
起身,養胃,賞花,更衣。待到下人第三次來通報,戶部尚書這才擺出一副剛剛午睡完的模樣,進了自己的廳堂會客。落座之後,戶部尚書抬起眼皮,瞅了瞅跪在門外的幾名錦衣衛,略略抬手,算是免了禮數。
「幾位同僚,到此有何貴幹啊?」戶部尚書一邊品著管家剛剛從對面茶樓拎回來的好茶,一邊張嘴問道。管家貓著腰,使了個眼色詢問自己的主子。尚書擺擺手,表示不用對這幾個人看茶。管家這才站到了一邊,換上了高高在上的神色。
外面的幾人起身,排開站好。為首的一人站在大堂門口,穿戴與旁人略有不同:除了戴著斗笠遮住了眼睛之外,腰間隱約可見一串玉珠懸著的桃木令牌,上書一個「伍」字。抬起頭細看,這人身架略微纖細,怎麼看也不像是習武之人;倒是臉上橫著三道整齊的傷疤平添了幾分素殺之感,笑起來卻也帶著暖意。
「錦衣衛『十二方』的老五……」管家瞅到了腰牌,低聲朝著尚書提醒道。尚書這才算是勉強抬了抬下巴,隨即發出了一聲足夠外面這些人能夠聽到的冷笑。
這群匹夫又來要銀子嗎……真是的,雖說錦衣衛這幾年越來越得到皇上的重用,而又在其中選出了十二個號稱可以以一敵百的高手賜了「十二方」的名號,但是說到底……
匹夫就是匹夫。
「原來是伍太醫啊……」尚書又品了一口茶,不急不緩:「您從太醫院調職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您呢。看來,你們錦衣衛忙啊……」
這幾年內,皇上似乎越發倚重於錦衣衛,從朝廷各個部門之中挑選了不少好手一併納入了錦衣衛之中,不少人也分享到了十二方這名號的殊榮。表面上錦衣衛可謂是高手雲集,但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皇上算是瞎了眼:連太醫、太監都能入選錦衣衛,看來錦衣衛的頭頭銀子沒少收啊。
「尚書大人過譽了。」伍太醫緩緩鞠躬,似乎聽出了尚書語氣中的挖苦:「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自然是忙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