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所以,這吳承恩稍微顯山露水,眾人稍加躲閃、反抗,便默契地裝作被擊敗。此番演技,倒也爐火純青。只不過,這般情景,卻足足讓吳承恩搶走了剛才捲簾大勝的所有風頭。
  乙組的賽事竟然如此簡單利落,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後面兩場比賽,不看也罷:那大不善早就被安排在了丙組之中,目的就是避開其他高手。看來左將軍也是動用了關係,保自己侄兒可以過了初賽。即便不能中舉,起碼也要讓大不善在皇上面前展露一番才是……
  至於丁組,小魚小蝦罷了。
  五寺的大人略微抬手,當即有下人慇勤小跑走到了身邊,聽完吩咐後小心回答道:「那人便是錦衣衛內選,一笑樓最後一個掛上了牌子,叫鎮元……」
  話聲未落,五寺的大人已經摔了手中的茶杯——麥芒伍啊麥芒伍,怪不得你要死死盯住捲簾,百般刁難;虧你平日裡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什麼忠肝義膽,原來你發財的船在這裡!
  五寺的大人死死盯著校場下面四顧茫然的吳承恩,耐著性子招呼手下過來,細緻吩咐了一番……
  吳承恩從另一邊走出校場後——當然,剛才還瀕死的其他人也紛紛起身,跟著吳承恩魚貫而出——血菩薩已經站在出口等他了。看得出,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血菩薩此時格外開心,甚至抬手拍了拍吳承恩的肩膀。
  這個動作不免嚇壞了吳承恩——上一次與之爭鬥時,他可是曉得這血菩薩烏鴉的厲害。
  「沒想到,一段日子不見你竟然如此精進。」血菩薩的語調格外高昂,絲毫沒有避諱周圍兵部人的眼光:「就算是我,短短片刻要想留下活口的同時擊倒這麼多人,也是不能。果然厲害,咱鎮邪司沒看錯你!」
  吳承恩急忙推脫一番,說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番話,落進了血菩薩的耳朵後反而像是自謙。血菩薩笑了笑,一把抓住了吳承恩的肩膀,緊接著校場門口撒下了一片羽毛——待到眾人再睜開眼,已不見了吳承恩和血菩薩的身影。
  幾隻六翅烏鴉,托舉著吳承恩與自己的主人,直奔京城的另一端。吳承恩頂著風,遲疑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天牢。」血菩薩頭也不回,語氣依舊高昂:「去救一個兄弟。」
  此刻,李棠和青玄已經隨著麥芒伍到了天牢底層。一路走下來,這天牢顯然與想像中不同:既沒有過於陰森鬼暗,也沒有那麼多的哀嚎嘶鳴。也難怪天牢如此:裡面的一群亡命之徒,今日剛剛被麥芒伍秘密調去插了銀針參了武舉,圍剿捲簾。只是即便如此,卻依舊沒有得手。所以,天牢裡,竟然有了幾分冷清。
  到了最下層,除了一個四方周正的巨籠之外,竟然還有一處私宅,裝飾得金碧輝煌。
  而青玄和李棠,便是被麥芒伍請到了那別緻的宅子中小坐片刻。照顧完畢後,麥芒伍起身,走到了巨籠旁邊。籠子裡,團縮著一個不著寸縷的身影,渾身上下竟都是潰爛的傷口。
  青玄注意到了麥芒伍的行動,也看到了那淒慘的身影。不知不覺,他站起身,想要邁步過去——即便是死囚,也不該受如此殘酷待遇。自己雖然本事不大,但是幫著照顧一下那人的傷口,倒也無妨。
  宅子旁邊的水池忽然間一陣低沉轟鳴,緊接著,一隻巨龍伴隨著巨浪攀爬了出來,用前爪支著自己的下巴,懶洋洋地對青玄說道:「別去,他活該。」
  這番變故,顯然驚到了李棠和青玄。兩人都是嚇了一跳,回身看著眼前的巨龍,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給兩位介紹一下。」麥芒伍聽到水聲,頭也不回說道:「這位便是鬼市老闆。而這兩位,則是……」
  那巨龍沒聽完這番話,似乎受了刺激,朝著麥芒伍的背影便吐出了一個水球——水球帶著轟鳴,呼嘯而去。
  麥芒伍似乎沒有察覺,紋絲未動。
  「啪」的一聲,水球應聲而破。青玄這才看到,剛才籠子裡那明明奄奄一息的身影,已經將胳膊探出籠子,替麥芒伍擋住了巨龍的一擊。
  「老闆,玩笑開過了。」麥芒伍開口說道。
  「老闆?我還有個老闆的樣子嗎!」巨龍開口,本以為聲響會是震耳欲聾,沒想到聲調之中竟夾雜著幾分委屈:「你這幾日沒來,鎮九州又在我的池子裡撒尿了!」
  籠子裡的身影嘿嘿笑了,卻也沒反駁。
  李棠與青玄互相看了看——震九州,鎮九州。這名字倒也說不上陌生,難道這便是二十八宿之中的那個……
  「皇上已經下了旨。」麥芒伍思忖再三,開口對鎮九州說道。旁邊的老闆聽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當即拍了拍自己的爪子,喊了聲好。
  「嗯。」鎮九州似乎毫不意外:「終於要殺我了?」
  ☆、第五十八章 鎮元(下)
  麥芒伍點頭:「給了我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定要鎮邪司除掉你。因為……」
  三天之後,便是武舉殿試。
  鎮九州直愣愣地又躺倒在了地上:「早幹嘛去了……這些年,皇上優柔寡斷也便算了,你竟然也是婦人之仁,反而耽誤了時機。你早就不該心存僥倖,如果這些年一心殺我而不是救我,說不定早就有了結果。」
  兩人對話,被一旁的李棠聽了個大概。李棠微微皺眉,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鎮九州,隨即又慌忙避開了自己的目光。那鎮九州什麼也沒穿,著實讓李棠羞紅了臉。
  「莫非,你中了永生蠱?」李棠低著頭,小聲問了一句。
  麥芒伍與老闆同時扭頭,一起看著李棠這姑娘。
  「這女孩子倒是有幾分見識。」老闆打了個哈欠,用尾巴給自己抓癢:「沒錯,不然這廝早被我吃了。」
  李棠也只是聽自家人閒話過幾句這永生蠱的可怕,沒想到今日裡在京城天牢能夠得見。
  麥芒伍嘴上不說,心卻跳得快了幾分。
  鎮九州,確實是中了捲簾的永生蠱;這件事,說來話長。想當年,捲簾發現以人為容器煉出的蠱蟲最為兇猛。只是,人類生來肉身脆弱,煉蠱一事又仿如置身地獄,熬不得太久便會死去。
  而這捲簾在犧牲了無數人命之後,終於將永生蠱成功用在了人的身上——此人,便是鎮九州。他當時,還是捲簾信徒之一,自以為被大仙選上獲了永生,心中竟是感激之情。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不過是淪落為了捲簾的蠱罐,永遠不會死去的蠱罐。在鎮九州的體內,除了永生蠱外,竟然還保存著數只蠱蟲。而這些蠱蟲的厲害,就連之前的「萬巢蠱」都不可同日而語。
  一般人受了這蠱蟲,即便還是蟲卵時期,便已經死上一萬遍了。鎮九州一直受著天大的苦痛,卻依舊無法死去——支撐他的,只有報仇二字。好不容易,鎮九州等到了一個機會逃了南疆。剩下的事情,倒無需贅言——那便是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位知己:
  麥芒伍。
  接下來的幾年,便是眾人一起出生入死,建立了無數功勳。
  組建二十八宿之初,便有人暗示麥芒伍一定要除掉鎮九州:「遲早,此人都是南疆捲簾的兵器。」
  此話倒是沒錯,捲簾並不急於尋覓鎮九州的行蹤,只是因為自己還沒有需要如此認真的敵手。驅屍、用蠱、喚沙,三大絕技任何一樣就足以讓捲簾獨步天下,沒必要刻意去尋自己的蠱罐——反正,那蠱罐只有自己能用,而且……
  那蠱罐,永遠也不會壞。
  所以,鎮九州雖然得了二十八宿的名號,卻日日夜夜在天牢之內受人監督,而且刑部三百六十五天每日都是一種新的刑罰,意圖找到殺死他的辦法。鎮九州身上舊傷永不會好,新傷卻頻添。而最恐怖的,是這鎮九州受刑之際從來不會慘叫,反而永遠一副冷笑掛在臉上,看得施刑人不寒而慄。
  只要自己死了,蠱蟲自然也會崩壞,那捲簾多年的苦心就會灰飛煙滅。鎮九州便是秉著這樣一口氣,硬生生抗下了所有痛苦。
  麥芒伍這些年並沒有束手待斃。他也想盡了一切辦法,嘗試著除掉這寄居於鎮九州魂魄之中的永生蠱。只是,辦法用盡,換來的卻只有失望。鎮九州多次坦言,讓麥芒伍換了想法,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才能殺了自己。
  「哪怕不能手刃捲簾,只要想到我死了之後能氣他一氣……」每每說到這裡,鎮九州總會笑出聲來。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