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從那以後,我每天的功課就從打雜打掃屋子,變成了背誦經書,學習法典。燒菜做飯這種事也變成了我跟師父每人一天輪流做。師父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主動會去外頭攬一些活兒回來,我希望那不是因為他覺得我胃口太大吃垮了他,不過那基本上都是些很簡單的喪葬法事或者陰宅安墳等,他會帶著我一起去,一方面讓我開開眼界,一方面也讓我跟著學他的動作和手法。
平日裡我習慣性地跟師父嘻嘻哈哈沒上沒下,他也不生氣,偶爾還會跟著我一起調皮搗蛋。不過師父在教東西的時候對我非常嚴厲,一段經背錯一個字就用燒火棍抽打一下小腿肚子,背錯一句就罰抄二十遍。
俗話說,嚴師出高徒,我是不是高徒,目前我還不得而知,因為我的學習停留在沒有實戰基礎的前提下,記了一肚子經書又有何用?
看了那麼多法事又有何用?於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師父在門口聊天的時候,我把我的困惑告訴了他,他對我說,功夫要一步一步紮實著來,如果一開始就教我一些厲害的手藝,怕我太嫩,不懂得收放自如。
我心想也是,於是就繼續安心學習。好在我算是個會唸書的人,記性也不差,拜入師門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時間,師父考較的任何一段經文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誦,還能完整無誤地解釋其含義。
師父對我的進步很是滿意,於是那天他又高興了,我還以為他又要帶我下館子了,他卻跟我說,你也一年多沒回家了,明天起,抽幾天時間回去看看你叔父,還有你的朋友,等你回來後,我一邊教你一些法術的使用,一邊就跟著我去一趟外地吧。
我一聽興奮了,到不是因為師父要教我法術,而是要帶我去外地。要知道我這一年多以來走得最遠的就是那座後山了。於是我高高興興地問,師父,去哪個外地啊?去幹什麼啊?師父說,去西北面的一個小縣城,收到一個老朋友的信,得去幫忙解決個事。我又問道,是什麼事啊?
師父看著我,表情閃出一絲不安,然後對我說,鬼事。
第六章 .重訪故人
儘管那種表情是一閃而過,但是還是被我真切分明的看見了。
跟隨師父已經一年多了,大大小小的法事我到是一塊跟著參與了不少,但還從來沒有處理過鬼事。但是我對師父處理鬼事的手藝並不懷疑,畢竟當初就是因為他處理了叔父茶館的鬼事,我才會拜他為師。對於鬼的概念,我十分模糊。小時候跟地包天在戲檯子邊上蹭戲聽,曾經看過一段《封三娘》,由於當時年幼,並不能感受到這段戲裡那鮮為人知的感情,反而對那美艷動人的狐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然而在當時,妖魔鬼怪對於我來說幾乎就是同樣的概念,所以無論是白骨精,畫皮女,統統被我和鬼劃上了等號。
而事實上師從師父之後,我也瞭解到,鬼是鬼,妖是妖,一個是死後變成的,一個是活著修煉而來的,在此之前我雖然跟叔父一起經歷了茶館的鬼事,但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也就是說,儘管我害怕,但卻不知道怕的到底是什麼。師父的話讓我充滿忐忑,也讓我滿懷期待。
於是我聽了師父的話,回去看了看叔父,還有二叔和地包天,二叔擺攤的時候摔了腿,住院了,地包天在醫院裡照顧著。他告訴我,他要去參軍了,我兒時最好的夥伴,和我有著幾乎相同的童年,卻因為二人選擇的不同,走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
臨別前二叔對我說,莽娃子,你別一走就那麼久沒個音訊,隔得又沒有多遠,有空的時候多回來看看你叔父,也看看我,你來了我給你包糖心湯圓吃。我笑了,辭別二叔,地包天送我出了醫院,在醫院門口他跟我緊緊擁抱,對我說,到了部隊就給我寫信,如果不回信的話,他退伍後一定要揍死我。
回到師父家的時候,我遠遠就聽見一陣川劇的唱腔,知道那是從師父的收音機裡傳出來的聲音,自打前陣子他買了這個小玩意後,成天就喜歡聽一些唱段。於是我悄悄走到屋門口,然後偷偷朝著屋裡張望,發現師父一個人裝模作樣地走著台步,就好像自己是戲裡的角兒一樣,深深地自我陶醉著。
剎那間,我惡作劇心起,於是我突然一下子跳進門裡,大聲說道:哈哈哈!原來你一個人趁我不在就偷偷唱戲啊!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師父猝不及防,他手忙腳亂地關掉收音機,然後整理著剛剛因為唱戲而放下來的袖子,漲紅了臉,然後惱羞成怒地朝著我笑罵說,小兔崽子,不是讓你多玩幾天嗎?怎麼一天就回來了!我…我跟你說啊,我這是在學習我們的國粹!國粹你懂嗎!
看著師父嘴硬的樣子實在是覺得好笑,於是我徑直進屋喝水,然後問師父,我這邊的事都搞好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外地嗎?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啊?師父說,既然你都回來了,那就明天吧,你今天晚上就收拾好東西,明天一早咱們就去坐車。
次日一大早,師父就帶著我直奔車站。當年的交通情況比較落後,中途轉車兩次,還步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整整大半天時間,就全耽誤在趕路上了。師父說,咱們要去的地方,叫做「蓬溪縣」,是綿陽的一個下屬地區,各方面水平相對落後,他自己也是十幾年前來過一次,就再也沒來過了。
不過師父告訴我,這個地方有一個廣德寺,相傳是觀音菩薩的故里。觀音菩薩在道教裡,稱之為「慈航道人」,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
所以這趟忙完了如果咱們還有時間,那麼理應還是要去參拜一下的。我點頭說好,畢竟也算是出了趟遠門,如果有機會自然還是要遊歷一下祖國的大好河山的。師父笑著說,你這臭小子,就這麼點路你都吐得跟狗似的,要真是走得遠,你恐怕是還沒到目的地就把腸子都吐出來了吧。
說完師父哈哈大笑起來,我也沒辦法反駁,由於不怎麼出門,所以也就自然不怎麼坐車坐船,暈車這種事我又控制不了,不過看他如此肆無忌憚的取笑我,我暗下決心,回程的時候如果我還暈車的話,我就吐在他那身看上去幹乾淨淨的道袍上。
我和師父的行李就是各自一個大挎包,不過我的挎包裡塞的依然是師父的東西。這堆東西看著不多但還真是挺重的。師父說由於對方的來信之提了下村子裡遇到的古怪事,卻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麼,師父也不好對症下藥,只能把該帶的都帶上,以防不時之需。
在來這裡的路上師父簡單跟我說了下來信的內容,大概是說縣城附近有一個在山裡的小村子,村子裡一貫都太平,可是自打去年年底開始,就不斷出現牲畜死亡的事件。有一些進山出山的人,如果遇到晚上走夜路,還在山上聽見奇怪的說話聲,甚至有好幾個村民都在那兒看到了一個哭泣的黑袍子女人在樹林裡飄來蕩去。隨著目擊者的不斷增多,村子裡的人個個都開始擔心起來。有傳聞說是這山上以前鬧過豹子,有個外鄉人路過的時候讓豹子給咬死了,屍骨無存,但是去年年底前有個施工隊在這裡舊房改造修建了一所小學,炸地基的時候把山裡的豹子給嚇跑了,那女鬼本來就怕豹子,這下豹子一沒了,就肆無忌憚地開始作怪了。
師父在路上也試著問我,如果說我是他的話,這件事我要怎麼開始查起。我想了想告訴他,要先問問當地人,如果能夠找到目擊者的話,多打聽幾個人,湊到一起基本上也就有點眉目了。
我毫無經驗,其實這些都是我想當然的胡說,不過卻得到了師父的讚許,他說你說的這些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根據這些人說的見到鬼的地方挨個走走,如果有必要的話還要派兵馬出去查一查,最後找到根源所在後,看看是什麼性質的鬼事,在找到妥帖的處理方式。這一切弄完以後,還要觀察一段日子,沒毛病,這事才算完。
聽上去還真是挺刺激的。師父又說,這次你跟著我,不指望你能幫上什麼忙,但是別給我搗亂就行了,這次的事情我心裡也沒底,不知道到底有多凶險,你記住,眼睛要來事兒,看見不對勁了,就立馬跑。
哎我說你這臭老頭,這都還沒開始呢你就說喪氣話,你怎麼就覺得我一定會害怕得逃跑了,沒準你一把歲數了跑得比我還快呢!當然這些話我沒敢說出口,否則還不得狠狠挨幾個腦瓜子不可。
到了村子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師父按照信上的寄信人地址找到他的朋友,這是一個看上去快七十歲的老大爺,是村裡的長者,師父說,這位老先生姓劉,當年在紅軍過川地的時候曾隨軍過一段日子,和某位首長有著惺惺相惜之情誼。解放後就回了老家,在當地幫忙改革教育。村子裡的那所中心小學,就是在這位劉老先生的提議之下,國家出資修建的。
劉老先生很是熱情,知道我和師父都還沒有吃飯,於是趕緊叫兒女張羅給我們倆煮麵吃,趕了一天路的確也餓了,我也就沒去在意這碗麵到底好不好吃,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呼嚕嚕就下了肚。吃完後師父帶著我在屋子中央的火堆邊坐下,請老先生講述事情的詳細經過,師父叮囑我,你要聽仔細點,別忘了什麼關鍵的東西。我低聲問他說,我肯定要聽仔細,但是好像沒什麼用,反正你也不會讓我來辦這件事,我記那麼清楚幹嘛。師父踢了我一腳然後也壓低聲音跟我說,你這臭小子,萬一我記不住你還能多提醒提醒我!
劉老先生說,咱們這個小山村和縣城有一段山路的距離,但是村子裡窮,條件也差,所以很多東西我們都需要從縣城裡往村子裡帶,經常都會有村民翻山進縣城採買,走了幾十年,從沒遇到過什麼麻煩事,但是從去年開始就經常出現,起初聽他們說起,我也覺得太荒唐,這荒山野嶺的,會不會是看到了什麼野獸誤認為是鬼怪了。
劉老先生說,所以在去年年底這件事頻頻出現後,自己就號召了一群村子裡的長者,大白天親自去鬧鬼的那些地方看了下,雖然沒有見到鬼,但是一靠近那地方就會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死了什麼東西臭的感覺。當大家想去尋找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屍體的時候,卻在鑽進樹林的一瞬間,樹梢上成千上萬的烏鴉都怪叫著飛走了。劉老先生說,要知道我們這村子裡,雖然時不時在山上都能打到一些野味,但是這麼多年了,從來沒見過烏鴉。最奇怪的是,這烏鴉剛一飛走,樹林裡立刻就會起霧,那天把我們七八個人圍在霧裡,雖然沒看見什麼古怪的東西,但是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一個斷了舌頭的人,正一本正經地說著什麼話,但是說得什麼卻完全聽不懂,而聲音卻是實實在在在耳朵迴響。
劉老先生說,大家都嚇壞了,紛紛朝著樹林的入口跑,我歲數大了,腿腳不利索,是別人幫著我才走出小樹林,但是就在我們走出來以後,卻發現少了一個人,大家都不敢再鑽進去,只能站在樹林邊上大聲喊著那個人的名字,喊了幾聲後就聽到樹林裡傳來一陣慘叫聲,這慘叫聲就是那個在樹林裡沒能出來的人。
我斜眼看著師父,他似乎有些皺著眉頭,我也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雖然我滿心好奇,但是還是不要隨便發問的好。師父問劉老先生說,那最後那個進山的人怎麼樣了?救出來了嗎?劉老先生皺眉說,嗨!救什麼救啊,那小子自己慌慌張張跑出來了,毫髮未損。我們問他剛才為什麼要大聲慘叫,他卻說他沒有叫,反而是在濃霧裡聽見我們在外頭慘叫,他一著急,就跑出來了。
師父說,那這事就稀奇了,換句話說,就是你們遇到濃霧之後,就分散成了兩撥人,互相都覺得對方遇到危險了,是這個意思嗎?
劉老先生點點頭說,這件事古怪就古怪在這個地方,大家都被嚇到了,卻全部安然無恙,這不合理啊!我聽到這裡,心裡覺得有些好笑,似乎這老先生多渴望著出點什麼事似的。師父又問,那你說村子裡的牲畜連續死亡,這兩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劉老先生說,這個只是我們的猜測,因為這件事大家都沒辦法解釋,然後接下來的日子村裡的牲口死的死丟的丟,大家就眾說紛紜,覺得這兩件事有關係。
這些動物都是晚上死的或丟的,其中有一頭大水牛,第二天我們是在小樹林的另外一個入口處不遠找到它的,當時還沒死,但是腸子已經被拉扯出來了,身上很多被尖利的東西抓破的傷口,於是村民們就猜測是不是被那個黑袍子女鬼幹的,然後又有人說這山裡鬧豹子,這水牛是豹子傷的。最後我們村一個上了歲數的老者就出來說了,以前是鬧過一陣豹子,後來施工隊進山後,豹子就沒了,於是女鬼就出來了。
師父對劉老先生說,那你來信上說,這女鬼生前是被豹子拽進樹林裡咬死的,這是真的發生過的事嗎?劉老先生說,這個就沒人知道了,只是大家都在傳,一個傳一個,越說越離奇,到後來我們也分辨不出了,只能聽到什麼就告訴你什麼,這方面你是專家,這才請你來查查啊。
我心想,搞了半天,信裡的內容都不一定完全準確,那還說這麼多幹嘛,直接從頭查起不就完了。於是我沒能忍住,插嘴問道,劉爺爺,您的意思是說,不管是你們撞見鬼了,還是牲畜開始死亡了,都是從那支修中心小學的施工隊來了之後才發生的事嗎?問完這句我趕緊住嘴,眼睛偷偷瞄著師父。
師父倒並未責怪我插嘴,而是看著劉老先生等著他的回答,似乎如果我不問,他也要問一般。劉老先生毫不猶豫的說,對的,就是這樣,這施工隊一來,怪事也就跟著來了。
但是這施工隊在山坳的另一個方向,連進出山都不會從鬧鬼的那小樹林經過,只是在打樁的時候用過炸藥,所以村裡才說是炸藥嚇走了豹子,然後女鬼才重新出來作怪了。
師父思考了一會兒說,劉老先生,這幾件事情目前看來,似乎並沒有一個直接的聯繫,容我和我徒弟好好想想,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明天我就帶著徒弟在村子裡走訪看看,這事情越早水落石出,你們也越早安心,我也算不負先生使命了。
又聊了一會,還是卡在之前的諸多疑問上,於是師父說,先休息,明日再說。
第七章 .黑袍女鬼
當晚就住在劉老先生家裡,由於是農村,家裡也沒有多餘的住處,我倆也只能把兩個方桌拼了一下,鋪上一層被子就當床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師父問我,剛才你為什麼要問劉老先生那些事情發生的時間前後的問題?
我以為師父要責怪我了,於是趕緊說道,因為只有把時間先後順序搞清楚了,後邊調查起來才不至於到處亂撞,師父我不是故意要插嘴你們說話的,我只是沒忍住。說完我開始嬉皮笑臉,試圖用裝天真的方式逃避師父的責怪。可是師父並沒有責罵我,而是對我說,你問得很好,有時候我們這行做事情在正式開工之前,必須要盡可能多的去瞭解情況,現在多瞭解一點,後邊就少繞彎路。時候不早了,快睡了吧。
得到師父的表揚,這讓我心裡有些得意。儘管我跟師父大多數時間都嘻嘻哈哈的,但是他卻很少這麼認真地肯定我的做法。
那天晚上就這麼跟師父擠在連床都算不上的地方,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好心的劉老先生給我們煮了荷包蛋,還準備了自家泡的鹽水白菜。
吃早飯的時候師父問我,按照你的想法,今天咱們該從什麼角度開始?我說,劉爺爺說這一切都是施工隊來了才開始的,那麼從施工地點開始查起應該是最穩妥的,不過現在我們只問了劉爺爺一個人,說辭還是相對有些片面至少是不完整的,所以咱們最好還是先在村子裡找人多打聽,也許會改變咱們的判斷,如果最後的結果還是和昨晚咱們的想法一樣的話,再從施工地點調查也是來得及的。
師父點點頭說,這樣也好,那就這麼辦吧。吃完飯後,我一路跟著師父在村子裡到處走訪,問了很多戶人家,全村人對於這件鬧鬼的事都是清楚的,而且一看我們兩個外鄉人,師父還穿著道袍,就知道我們倆是專程為這件事而來,於是每個人都非常熱心的告訴我們他們所知道的情況,大多數人是沒有親見這件事,都是從他人口中聽來的,所以內容實際上相差不大,於是我們也打聽到了當時那個最後走出樹林的人和另一個親眼看見黑袍女人鬼魂的人,這兩個人都是事件的親身經歷者,他們的話應該是最有參考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