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找到了劉老先生說的那個最後才從小樹林裡出來的人的家裡,他正在做著農活。表明來意之後,他告訴了我們當天小樹林起了濃霧之後,他在裡面遇到的情況。
  起初他跟大家一樣,覺得那只是傳聞而已,不足為信。所以當天進入小樹林也是為了闢謠,可是當濃霧冒出來以後,他就不這麼想了。因為在濃霧當中,他除了身邊的樹之外,別的什麼都看不見。不過卻聽見耳邊四面八方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種聲音像是風在樹林間急速地刮的感覺,緊接著他看到在霧中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快速移動,不過具體是什麼他卻沒有看清楚,由於之前已經盛傳了一陣黑袍女人的事,所以他也先入為主認為那個黑影就是黑袍子女人。於是到這個時候他就有些害怕了,他呼喊自己的同伴,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緊接著就從其中一個方向傳來許多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就好像是自己的同伴們正在遭受折磨一樣,他轉頭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在這個時候看到濃霧竟然散開了一道口子,就好像刻意給了他一條路一般,當下的他也沒來得及多想,就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跑,誰知道這一炮還真就跑出了小樹林。
  師父問他,那你當時有沒有聞到什麼氣味,或者是你人有沒有受傷之類的。他搖搖頭說沒有受傷,但是受到的驚嚇卻不小,鼻子裡充斥著落葉在泥土裡腐爛的味道,還有一種類似死耗子的臭味,但是那種味道即便出現在鼻子當中,卻也感覺沒有那麼真切。
  他還說,自己在這件事發生之前,那片小樹林已經來來回回進出了幾十年,樹林裡的情況他是一清二楚,從來沒出過這麼大的霧,更沒有遇到比這更古怪的事。師父又問他,你當時看到那個黑影的時候,能盡可能回憶起點什麼嗎?例如這山裡以前是不是鬧過什麼精怪之類的。那人搖搖頭說,精怪沒聽說過,有野獸到是真的,山雞、野兔、猴子都有,大些的猛獸就是前幾年有人傳鬧過豹子,好些動物的屍體也是在樹林裡找到的,也發現過大貓的腳印,但是卻沒有人親眼見到過豹子。
  那天那個黑影就隔著濃霧在我隱約可看得見的樹木背後橫向移動,速度特別快,一眨眼就不見了,隨後就聽到了慘叫聲。可是當我走出林子問他們的時候,他們卻說沒有人慘叫,反而是聽見我在樹林裡慘叫,這就讓人搞不明白了,也許是我當時被什麼東西迷住了,也許是大伙都被迷住了。
  師父點點頭,看上去是在思考。然後他又問道,那你經過了這件事之後,你覺得會不會真的像傳聞那樣,這山裡鬧鬼?那人有些沮喪地搖搖頭,歎氣說道,這誰說得準呢,我本來不信的,現在多少還是有些信的,只求這件事能快點過去,咱們村子也好太平。
  跟這家人告辭,我們準備去拜訪下一位親眼目擊黑袍女人的一個村民,既然他能夠準確說出這是一個女人,說明至少在視覺上他的觀察是比其他人更真切的。
  師父在路上告訴我,那些死掉和消失的牲畜,既然在那頭大水牛身上找到了抓痕,也被村民找到過豹子的腳印,此刻不管是不是豹子,肯定都是野獸所為,應該跟那黑袍子女鬼沒有關係。我行走江湖這麼些年,因為鬼事而死的牲畜倒也遇到過,不過絕大多數都是暴斃,這種有明顯外傷的,我還從來沒遇到過。我默不作聲,此時此刻,任何一點線索的分析都是很重要的,既然師父這麼說,肯定是基於經驗,這就是多年積累的一個過程,也是我進入這行必須要做的一步。
  另外一個村民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他正一個人默默在地裡幹活,我和師父上前打招呼,說我們是劉老先生請來幫忙的人,他倒是願意配合,不過他看上去比先前那個人更為沮喪。算算日子,距離這件事開始到現在也已經很長時間了,這麼長時間都沒讓一個人走出當初的陰影,不難想像,當時的那次驚嚇想必是讓這個村民畢生難忘。
  師父請他說一下當天究竟看到了什麼,這位村民背靠著竹籬笆坐下,掏出一捲煙草塞進煙斗裡,然後告訴了我們當時的情況。
  那天他是去縣城裡的自由集市賣自己家挖來的山竹筍,但是賣完後往回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村民告訴我們,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除了解放初期的時候這附近有軍人打過土匪,也是幾天就解決了戰鬥,除此之外這裡沒有戰亂,也沒有動盪,祖上三代人都世世代代住在這裡,這條路自己也來回走了無數次了,就算天全黑了,自己不打燈籠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那天路過那個小樹林邊的時候,突然有點尿急,於是就地解決了,正穿褲子的時候,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聽上去有些像風吹著樹林子,也有些像什麼東西快速從落葉上移動的聲音。起初他以為是田鼠之類的夜行動物,也就沒有在意,剛準備走的時候,就映著微弱的天光看見小樹林和小山包之間那條狹窄的小路上,有一個高大的黑影。當時就把他嚇了一跳,但是他卻並沒有逃跑,而是站在原地問道:前面是誰啊?
  那個黑影一動不動,他就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朝著那個黑影丟了過去,也沒看清砸沒砸中,反正黑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於是他壯著膽子打算從黑影身邊繞過去,因為他直到那個時候還絲毫沒有往撞鬼的方向去想過,還以為是村子裡那個人喝醉了,站在這兒發愣。可就當他距離黑影大約兩三步的時候,那個黑影卻突然之間轉頭,張開大嘴朝著他大聲嘶吼起來。
  村民說到這裡的時候揉了揉鼻子,從他的表情上來看,即便時隔多日,他依舊心有餘悸。師父寬慰他說,老哥你別害怕,我來這裡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所以你想起了什麼都告訴我,這樣我解決起來也更順利一點。
  村民看了師父一眼,然後接著說,那種嘶吼的聲音他一輩子都記得,就好像兩三個人的聲音重疊起來一樣,其中有很沙啞的男聲,也有很尖銳的女聲,而且那個黑影當時突然轉頭,那速度特別快,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它的嘴裡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那個聲音聽上去就好像一個沒有舌頭的人嘶吼起來那種空洞的感覺。
  師父又問他,那你看清那個鬼的樣子了嗎?村民點點頭說,它的臉特別白,就算是晚上也能看得清的那種白,眼睛只有兩個黑黑的眼窩,看不見眼睛,鼻子有點長還有點歪,記不得有沒有眉毛,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個女的。看上去比一般的女人高大了不少,頭上的黑帽子和黑袍子是連在一起的,所以整個人看上去就只有那一張臉能看清,其他的都只是黑黑的影子。
  師父問,那它只是嘶吼,別的沒做什麼嗎?村民搖搖頭說沒有,自己當時嚇到了,立馬拔腿就呼天搶地地往村子裡逃,連自己的竹筐都丟下了,但是那個黑袍女鬼也沒追上來,在我跑出去十幾米的距離都還能聽見它的叫喚,再回頭它就消失不見了。
第八章 .西洋教堂
  村民接著說,他是全村第一個這麼近看到過黑袍女鬼的人,跑回家關著門自己呆了一夜,都還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真撞鬼了還是產生幻覺了。
  這件事也就沒敢跟別人說,連自己老婆都沒告訴。但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村裡陸續有人遇到過這樣的事,遇到的方式雖然各有不同,但是地方都是在小樹林附近,於是這件事就在村子裡傳開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自己瘋了,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
  師父又問道,那麼我聽說以前也從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自打修中心小學的那個施工隊來了以後就出現了是嗎?村民點點頭說是的,村裡人都說施工隊放炸藥驚走了山裡的猛獸,那個黑袍子女鬼就是被野獸咬死的,野獸走了它就又出來了。師父問他,那村子裡以前有沒有你看到的那個女鬼模樣的人死掉?
  村民想了想說,這村子就這麼大,家家戶戶都互相認識,如果有誰家的人長這個樣子,他一定會記得的,但是他印象當中是沒有這樣一個女人的。師父大概是感覺繼續追問也問不出更多的答案了,於是就安慰了村民幾句,帶著我離開了他家。
  師父對我說,看樣子這些怪事跟那個來修學校的施工隊是有關係的,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難道說是因為開挖建設壞了這地方的風水嗎?這些村民的口述中,能夠分辨出這的確是鬼的所謂,並不是什麼精怪現象。
  可如果是鬼的話,那必須要先死人才對啊,換句話說,要麼這裡死過一個人,這個人是女的,身材高大,生前鍾愛黑色帶帽子的袍子或者死的時候是穿著這身衣服下葬的;要麼就是這施工隊到這裡來的時候帶了些外面的奇怪東西進來,但是這個可能性相當低,如果這是個鬧事的鬼的話,那施工隊還不早就被鬧了個天翻地覆?
  我沒有說話,其實我困擾的也是這個,完全說不通啊。師父想了想對我說,你歲數小腳步快,你現在趕緊跑去劉老先生家裡問問,那施工隊在什麼地方。於是我趕緊就跑了過去。這村子非常小,從村頭到村尾按照我跑動的速度也就七八分鐘。到了劉老先生家後,我就把師父的問題轉達了一下,但是劉老先生告訴我,施工隊小半個月前就已經完成施工後離開了,在這村子的另一頭,舊房基礎上改建了學校,你一直朝著出村的方向走,看到有個尖頂房子上插著國旗,那就是中心小學。
  謝過劉老先生後,我又飛快地跑回了師父身邊,我知道,師父下一步一定是到我到那個施工隊待過的地方去看看的,不管兩者有沒有關係,此刻師父是不會放過任何一條線索的。
  師父帶著我走到了那個中心小學,我才發現那是一棟小小的西洋建築,我是城裡人,所以我知道那個房子在改建成小學之前,一定是個教堂。
  看上去還是有不少年頭了,但是施工隊剛走不久,又還沒到報名開學的時間,所以看上去冷清清的。師父帶著我走到學校裡頭,有一個村民模樣的婦女在打掃著操場,說是操場,其實就是一塊整平後的土壩子。
  師父走上前去問好,然後對她說,大姐你好,我是劉老先生請來的朋友,想來跟你瞭解點情況呀,請問你是這村子裡的人嗎?大姐憨厚地笑著點頭,說自己是村子裡誰誰家的兒媳婦,村裡的小學要開學了,不光是自己村裡的孩子要來這裡上學,鄰村的孩子也會來,所以要提前打掃一下,這才現在忙活呢。
  師父大概是看對方是女的,也就沒好意思直切主題,二叔繞著彎問,劉老先生也是讓我來看看這地方怎麼樣,大姐你在這裡的時間比較久,這裡有什麼現在還不夠完善的地方嗎?
  大姐說,沒什麼了,都挺好的,教室也漂亮,過兩天還要送幾個皮球過來,孩子們下課的時候也可以玩兒。師父問道,我看著房子是以前的洋人教堂改建的啊,都改了哪些地方。大姐介紹說,就把以前的禱告廳隔起來了,做了幾間教室和一個辦公室而已。之前這裡又沒水又沒電,前陣子有施工隊來把哪些快塌了的偏房拆了,地窖也炸了改成了化糞池,這洋人的房子結實,費了不少勁呢。
  我和師父對望一眼,大概先前那些村民說的施工隊爆破,應該指的就是這個。不過那個大姐突然又說道,但是現在的改建雖然大模子是沒問題了,但是有些地方還是不夠好,例如這附近地勢開闊,只要一颳風滿棟樓的窗戶都跟著被吹得匡匡響。還有就是電燈好像接觸不太好,白天看得見倒不用開燈,一到晚上就時明時暗的,有時候直接滅了不亮,取下電燈來檢查卻又好好的。
  這一點引起了師父的注意,而之前在師父家裡學習的時候,他也曾告訴過我,如果有鬼怪出現的話,周圍的東西或多或少都會受到一些影響,例如電燈,例如收音機的聲音,甚至是蠟燭上火苗擺動的方式等。所以當這個大姐說出電路也許有問題的時候,似乎是給了師父一個稍微明確的信號:這裡假如電路沒有故障,那就一定有古怪的東西存在。
  如此一來,這個教堂改建的小學和村子裡小樹林鬧鬼的事情,似乎在時間上就契合在了一起,也說明無論大小,這兩者至少是有些關聯的。
  於是師父立刻問大姐,這個地方在沒改建成小學之前,是一直空著的,還是有別的用途。因為在那個年代,解放初期的時候很多教會都因為戰亂的關係暫時離開了,所以這裡之前的日子一直閒置的可能性非常大。果然大姐說,這裡一直空著的,連個門都沒有。
  聽說是清朝時候修建的,村裡的老人都說沒見過這裡有傳教士,荒廢了很多年了。現在這學校的操場,就是以前的村民開闢出來的菜地,房子裡除了一堆破損的東西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那個地窖是磚封住門的,沒人去撬開過,也就不知道裡面有什麼。
  我心想,如果這教堂的人走了,沒理由單獨還封住地窖啊,而且這地窖是被施工隊炸開的,緊接著一系列怪事就出現了,某種程度上來說,被炸的地窖應該是一個值得調查的地方。果然師父就對大姐說,那麻煩你帶我們到地窖的地方去看看吧。大姐卻說已經炸掉回填了,現在就只剩下個地窖蓋子了,師父說沒關係,帶我去看看這地窖蓋子就是。
  於是大姐帶著師父和我走到那個看上去差不多半扇門大的地窖口,然後說你們自己慢慢看,接著就繼續忙活自己的去了。
  等大姐走遠了,我低聲問師父說,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她村子裡鬧鬼的事,這樣她還能知道咱們是來幹嘛的。師父也壓低聲音跟我說,傻小子,你記住,我們這行有時候就得這樣,當你表明來意後,許多事情都會因為人的關係產生判斷上的傾斜,這法子在面對那些事件的親身經歷者來說當然是最有用的,但是對於這種大姐來講的話就不一定了。咱們東打一槍西開一炮的,從一些看似不相關的地方打聽,心裡也是有答案的,而這個大姐卻不知道咱們要幹什麼。正因為不明白咱們的真實意圖,她才會知道什麼就說什麼,而且都是實話!
  我心裡暗暗佩服,師父如果不是個道士的話,去做個騙子應該也能發家致富吧。於是我問師父說,那現在怎麼辦,雖然找到了這地窖口子,但是知道這背後就是化糞池,炸都炸得一乾二淨了,還怎麼查呀,就算知道這裡有問題,進不去也沒辦法,誰還會沒事往化糞池裡鑽啊。
  師父瞪了我一眼說,你懂個屁,查事情不一定要進入到最深處,尤其是現在這種壓根沒辦法進去的情況下,只要找到有關聯的東西,一碗水加就可以查個七八分准。
  你還記得出門前我跟你說要開始教你法術了嗎?這就是最基礎的一種,是一種水法。你別急,先看我做,回頭這事結束了,我會教你的。
  我不說話了,聚精會神地看著,師父從包裡取出一個瓷碗,讓我去問大姐討碗水喝,大姐很熱情地給我倒了滿滿一碗,我端回給師父的時候,卻被師父倒掉了一半,他告訴我要不了這麼多,一般就足夠了,接著他點燃一張預先畫好的符咒,一邊燒一邊在自己面前懸空畫下了一個大圓圈,嘴裡還伴隨著咒語的念誦。
  在符咒即將燒完的時候,將連著燒過的紙灰的符咒丟在了碗裡,火一下子就滅了,還剩下拇指大一小段沒有燒盡,但是灰卻大多數融進了水裡,說來也奇怪,那灰遇到水竟然不會把水攪渾,而是緩緩地沉入碗底,再慢慢散開,只在灰的邊緣留下一層半透明灰白色的暈,師父右手捏了個指決,沿著碗的邊緣逆時針遊走了幾圈後,就做了一個彈的動作,好像是把手指上的東西彈進碗裡一般。這時候,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碗底的黑色符咒灰,竟然慢慢聚攏在一起,變成一個好像站著的人的形狀。
  看到我吃驚的表情,師父有些得意。他問我說,你看這碗裡的顯像,像不像那個穿著黑袍子的女鬼?
第九章 .五猖兵馬
  我猛點頭,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覺得像還是被師父這樣一引導就覺得像了。
  因為在開始的時候,兩位村民分別描述了那個黑袍子女鬼的形象,尤其是那個親眼目擊的人,讓我對這個女鬼心裡實際上是勾勒出一個大致的模樣的。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