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我心裡其實也不討厭她,就覺得她只不過在我身上找找存在感罷了,誰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遇到生理期問題。心情不好也在所難免。所以我常常一笑了之,甚至還裝傻逗大夥一笑。本來這一切都挺好的,我也安靜地享受著山村裡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直到有一天,紀幼安來家裡找孟冬雪,在路過我的堂屋的時候,撞翻了屋裡的一個背簍竹筐。
竹筐裡,不光藏了我平日裡看的書,還有許多我暫時用不到的工具。例如桃木劍,例如小紙人,還有各種我之前練手,但又寫多了的符咒。
當時我正坐在邊上看書,紀幼安撞翻竹筐的時候,還連連跟我說對不起,幫著我把東西撿回去。當她撿起一疊我用繩子捆好的符咒的時候。她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害怕的神情。
其實該害怕的人是我,這樣的知識青年,接受的是一種建立在名叫《資本論》的思想教育,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相處了幾個月之後,她才發現村子裡住著這麼一個唯心主義者,甚至以此為職業的人,她會告發我嗎?
雖然我當下沒有說什麼,但我一直注意著她的神態表情。她看起來故作鎮定,好像沒事人一般,但那慌張的手腳,以及明明走進屋裡卻沒再找孟冬雪的行為,讓我意識到,完蛋了,危險來了。
當天晚上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徐大媽,徐大媽是對我師父做過承諾的人,所以她一定要保住我。徐大媽跟紀幼安並不熟悉,人家也未必會聽她的勸告,於是徐大媽那天晚上把孟冬雪叫到我跟前,委婉地,坦誠了我的身世。
孟冬雪和我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幾個月。卻是直到現在才知道我是一位道人。
由於平時關係挺好,又都是寄人籬下,孟冬雪告訴我她會去跟紀幼安說一下情,希望她不要把這件事公開,不要去告發我。其實當下距離紀幼安看到這一切。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的時間,足以把這件事傳遍整個山村。但我還是謝謝孟冬雪肯為了我這麼做,因為假如她因為袒護我而一道被告發的話,那我這個債就欠大了。
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據說在當晚孟冬雪找到紀幼安的時候,我的事情已經在女知青這部分人裡傳開了。村裡的男女知青分別插隊在村子的前後兩側,並未在同一個區域,大概是為了防止一些有傷風化的事情發生。紀幼安大概也沒想過要去告發我,但這件事她本來也沒打算瞞著。所以當孟冬雪向她求情的時候,她反而奉勸孟冬雪跟我保持距離,說我是舊社會的毒瘤,是領袖堅決要打倒的四舊。
好說歹說,紀幼安才答應這件事不再繼續外傳,但是從此以後也不讓我再上他們的小課了。我對於這樣的處理方式,談不上滿意,倒也無話可說。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這一切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不小心。雖然我不知道紀幼安在隨後是否真的如承諾的一樣,沒有再到處說我的事情,但我可以保證的是,其餘的那些女知青,恐怕是早就告訴了那些男知青了。
這很容易區分,當你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看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了。村長欠了我的人情,王家人也為我做過擔保,在聽到那些知青的風言風語之後,王家老大這種粗人更是帶著村民們跟這群知青高聲爭執了起來。
一時之間,我成了事情的導火索。我很愧疚,但無計可施。孟冬雪因為袒護我的關係,受到了其他知青的排斥,但她回家後從不說這些,還是一口一個司徒哥哥的叫我,還讓我蠻欣慰的。
在我被發現後大約一個月,那已經是1967年11月的月底,山村裡再度降臨了一件怪事,這件事的主角,就是紀幼安。
第七十三章 .深夜求援
那天深夜裡,我和徐大媽一家,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伴隨著拍門的聲音,還有一個女人著急而帶著驚恐的叫喊。
由於我是睡在堂屋裡的,所以我距離門的位置是最近的。於是我趕緊起身開門,在門打開的一剎那,一個女人一把衝上來抓住我的衣服,驚呼著讓我快去救命。這個女人是和孟冬雪及紀幼安一起插隊到村子裡來的其中一個女知青,聽說和紀幼安來自同一個西北城市,同時也是紀幼安的室友。
由於我並沒有去過他們插隊的那家人家裡去,我只知道,那是距離徐大媽家大約半里地的一對老夫妻家裡。我見她如此慌張,於是趕緊把她扶進屋裡,讓她別著急,慢慢說。這時候徐大媽和孟冬雪也穿好衣服聞聲走了過來。孟冬雪坐到這個姑娘邊上,摟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徐大媽看姑娘神色慌張,於是就給她端了一杯熱水。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後,那姑娘才說。出事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紀幼安,現在她已經有些不正常了,讓我趕緊過去看看。
我知道,通常用這種方式上門拜訪的人,大多都是遇到一些難解的問題。可是這群知青因為之前的事情。和我有點不對路子,除了孟冬雪之外,別的人都對我有些敬而遠之,既然肯低下身段來求我幫忙,這說明兩個問題,第一這件事超過了她們的理解。需要我這樣的神棍出馬了。第二,事情已經有些嚴重,刻不容緩了。
孟冬雪問那個姑娘,讓她仔細把事情說給我聽,我卻告訴她,邊走邊說吧,別耽擱時間,救人要緊。於是我披上衣服,就跟著大夥一起出了門。
在夜裡走半里地本身是不安全的,加上這次走得急匆匆的,於是我就沒讓徐大媽跟著一塊去。只是孟冬雪擔心自己的夥伴,堅持要跟著一起來。我也就沒說什麼了。在路上的時候,那姑娘因為心中焦急,說的內容斷斷續續的,但連貫起來,大致上我聽出是這麼一回事。
這姑娘和紀幼安原本一直都住在這對老夫妻家裡牛棚的樓上,那是一個木板架起來的小隔間,本來是收莊稼的時候,把那個平台用來曬稻穀用的,知青插隊後,就把原本堆放稻穀的小木板屋給她們住了。本來一直都相安無事,也在這裡睡了好幾個月了,可是昨天晚上兩個女孩睡覺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聊起了孟冬雪和我的事來。本來兩個人只是在開玩笑,說我和孟冬雪住在同一個村民的家裡,而且孟冬雪很袒護我什麼的,會不會是倆人有點感情關係之類的閒言碎語。
我聽到後覺得倒是還好,本來這種十幾歲的小女孩湊到一起也只能嘰嘰喳喳八卦下那些本來不關她們的事的人,可是孟冬雪卻有些不好意思,在黑暗的山路裡,幾度電筒的光線晃過她的臉蛋的時候,連我這麼遲鈍的人,都能夠察覺到她臉上的緋紅。那姑娘接著說,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聊到了我身上,於是紀幼安又把那天撞翻竹筐後看到的東西給她說了一遍。這當中當然有些比較誇大的成分在,畢竟紀幼安這種小姑娘,除了那一沓符咒之外,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其他工具是幹嘛用的。
在聊到我的事情之後,兩個姑娘在夜晚裡就越聊越興奮,一直到很晚。她們互相在分享著以往在家鄉的時候。聽到的那些老人口中的詭異事件,於是越說越害怕,到最後竟然睡不著了。
我心想著倆姑娘也真是夠蠢的,既然害怕那就別說嘛,既然說了幹嘛還自己嚇自己呢?這不明擺著在犯賤嗎?那姑娘說,到了差不多夜裡12點的時候,突然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了一個東西落在她們睡覺的那個小木屋的屋頂上,然後還發出奇怪的叫聲。
這兩個姑娘雖然來自某西北城市,但那年頭的城市,尤其是大西北,實際上和稍微發達點的農村差別並不算太大,她們本來以為是鴿子或者貓頭鷹之類的鳥,也就沒有在意,過了一會兒後,那奇怪的咕咕叫聲突然停止了,傳來了一陣好像玻璃珠子掉在木板上的聲音。
姑娘說,她們的屋頂除了一些瓦之外,什麼都沒有。飛來一隻鳥也就罷了沒什麼稀奇,可是如果出現有珠子掉在屋頂上,還滾動了一段距離的聲音,這就不正常了。於是兩個姑娘就屏息聽著屋頂的動靜,緊接著她們聽見了有人走了幾步,然後類似於撿起了那個珠子的腳步聲。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曾打斷姑娘問道。這聲音是你聽見了,還是紀幼安聽見了,還是你們倆都聽見了。她說是倆人都聽見了,而且非常清楚。於是我心想,這可能跟天氣變冷,木板受潮後膨脹壓縮。於是在溫度或者濕度稍微發生改變的時候,就有可能出現這些異響,只不過是因為你們覺得那是屋頂,且屋頂上理論而言不該有人,加上這種聲音和你們以往聽到過的某種情況例如有人走路,珠子掉地等聲音很類似,所以你們就主觀判斷是這樣的情況了。
所以說,人還是得有文化,這點我得感謝下孟冬雪,要不是她這幾個月跟我說些自己課堂上的知識,我搞不好也想不到這一層。
那姑娘說,起初的時候她們也是這麼想的,以為是木板熱脹冷縮出現的正常反應,可是後來遇到的事,就讓她徹底不這麼想了。她說,頭頂的腳步聲越來越大,也距離兩個姑娘的頭頂越來越近。到了後來,甚至出現來了許多人在樓頂上走動的聲音。姑娘跟我形容道,那聲音每一個都相對獨立,有那種一般人踏步的聲音,還有一種好像把一隻腳在地面拖動,從一頭到另一頭的感覺。
當時兩個姑娘就有些害怕了,但又不敢開門去看。於是她們倆連天也不繼續聊了,摟在一起。眼睛望著頂上的木板,瑟瑟發抖。突然之間,那種聲音就戛然而止,周圍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不過沒隔多久,那聲音再度響起,只不過這次不是再頭頂。而是在一牆之隔的門外。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基本上就能夠確定,這定然是撞上了邪事,如果說之前的動靜還有可能是樓板的老化引起的,那此刻的聲音,毫無疑問就是鬼魂因為當事人的膽怯,於是得寸進尺的表現。
師父曾經說過,人和鬼雖然形態不同,但是根本上來說,就是由魂魄而組成。所以它的存在就跟人與人之間的存在沒有太大差別。一樣米白樣人,人和人之間也有性格好壞之分,有的人溫順有的人兇惡,當溫順的一方不斷退讓的時候,兇惡的人就會越來越得寸進尺。鬼魂也是一樣,你弱它就強,而它強起來,正因為感受到了對手的怯懦。這就是為什麼師父要求我無論學得再渣,護身的咒法一定要熟記的原因。因為這些咒是可以給人以一種保護的。當我自己知道我在被保護的時候,膽子自然就會變大,與此而來的,就是我借助咒法提升了我自身的氣,正氣一旦足夠多,就可以壓制邪氣。
那姑娘接著說,當那些動靜出現在門外的時候,兩人已經嚇得不行了,但是又不敢叫出聲來。這時候她們倆已經知道外面的動靜絕不是人搞出來的,而且不知道為何,她們也毫不遲疑地想到那就是鬼。
我打斷她說,什麼鬼?這些都是舊時代的封建思想,是毒瘤,是糟粕,是四舊,明白嗎?我的話帶著一種總算解氣的嘲諷,這很幼稚,我知道。可我心裡還是有些得意,我相信玄學,相信因果,但那並不代表我不相信科學。可紀幼安等人,相信科學的同時,不但否認了玄學,還踐踏著玄學。這就是中國的老祖宗和外國的老祖宗德望上的區別所在,我們念舊,可以與新思潮共存,但不忘本。
姑娘大概是聽出了我言語中的嘲諷,但她好像裝作沒聽見一般自然略過了。她接著說,這個時候開始有人拉門的聲音,好像是想要進屋子一樣。兩人早就嚇得欲哭無淚了,聽見拉門的聲音後,她們倆就鑽進被子裡,用被子摀住了全身,然後緊緊抱在一起,誰也不敢睜開眼睛。可是後來,門突然吱嘎一響,就被打開了。但是她們進屋的時候,是把房門從裡面掛了鎖的,也就是說她們倆如果不用鑰匙開鎖的話,連她們自己都出不去,更別說有人可以進來了。
那些腳步聲好像絲毫不顧忌這裡的兩個大活人。自從門打開的聲音傳來之後,那些各種腳步聲就魚貫而入到房間裡,肆無忌憚地滿屋子走動。姑娘說,這個時候紀幼安就嚇得哭了起來,但又不敢大聲地哭,自己心裡也害怕。被紀幼安這麼一刺激,倆人都蒙著被子嗚嗚哭泣。
哭了大約有半分多鐘,那些腳步聲再次突然之間就停止了,周圍重新回到一片安靜中。兩人在被子裡藏著,不知道為什麼聲音停了,於是姑娘就提議慢慢探出頭去看看,因為之前兩人一直在聊天,屋裡的燈是沒關的。可是紀幼安死死抓住姑娘的衣服,說什麼也不肯睜開眼。沒有辦法她只能自己去看。戰戰兢兢地把頭探出被子的一邊,瞇著眼睛一看,發現自己和紀幼安睡的那張床,就連靠著牆的床頭,都密密麻麻圍了一圈高矮胖瘦,男女不一的人,面朝著床,微微抬著頭,但卻用一種向下望的眼神盯著床上的自己。
姑娘說,當時嚇壞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死後被人圍了一圈瞻仰遺容一般,區別只在意這些人面無表情,只是冷漠地看著自己。嚇得她一聲尖叫,立刻把頭縮回了被子裡。可就在鑽進被子的一瞬間,她發現,被子裡但凡還有空隙的地方,都塞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頭。
不對,是鬼頭。
第七十四章 .土匪頭子
姑娘說完這句後,突然停頓了,彷彿是回想起剛才的那一幕,心裡陡然間又開始害怕了起來。
由於我和孟冬雪聽得入神,此刻耳朵裡只傳來我們三人走在山路上的腳步聲。適才姑娘說的這一幕,想起來還真的挺嚇人的。夜裡山風很猛很冷,我看到孟冬雪有些微微發抖,於是問她怎麼了你冷嗎?她說不是,她怕。孟冬雪又問我,那你怎麼也發抖,你也怕嗎?我說不是,我冷。
在小姑娘面前,我總是要裝得老道一點才行。
眼看還有百來米就到了她和紀幼安住的屋子,只是因為山路蜿蜒,夜色濃郁,我們走得雖然不慢,但還是花了不少時間,姑娘接著跟我們說。鑽進被子以後看到那些鬼腦袋,個個的表情都跟被子外面圍在床邊的那些一樣,自己再也受不了這種驚嚇了,於是就拚命開始掙扎、大叫起來。
這一叫不要緊,紀幼安本來也處在崩潰的邊緣,姑娘的這一聲叫。讓她的防線徹底瓦解了。於是兩個女孩子就在床上瘋了似的尖叫著。一邊尖叫一邊手腳胡亂地踢打,但是誰也不敢睜開眼睛。期間姑娘自己因為掙扎得太過猛烈,以至於從床上滾落了下來,自己一害怕,就想要從屋子裡跑出去,可是閉著眼睛衝到門口的時候。發現她們進房間的時候鎖上的門,此刻鎖得好好的,根本沒有被打開,轉過頭來朝著紀幼安的方向看去,發現床邊圍著的那些人,在自己跑到門邊的這個動作後,甚至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還是一直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盯著床上還在玩命掙扎尖叫的紀幼安。
她說,那個時候她才仔細看到了那些站著的人的身子,衣服都是清一色的黑衣。男女老幼都有,而且從腰部以下的位置,看上去都有些透明,看不到腳,像是懸浮在距離地面兩三寸的位置一樣,以至於自己甚至可以透過這些人的身子看到床上的紀幼安。而自己剛才滾落到床下,也是穿透了這些人的身體,因為這一圈黑衣人,已經把床圍了個水洩不通。
自己和紀幼安的驚聲尖叫驚動了屋裡的老兩口,擔心兩個孩子此刻老人已經慌忙跑來查看了,他們在門外拍打著門,姑娘也貼著門尖叫著,她趕緊取下掛在門邊的鑰匙打開了鎖,拉開門之後就一下子撲到那個老大娘的懷裡,失聲痛哭,然後反手指著屋裡,口中想要說話,卻怎麼都無法停止哭泣。
可是老大爺卻說,這屋裡怎麼了?紀姑娘怎麼在床上亂踢亂叫的呀?姑娘說那床邊這麼多人,這個地方鬧鬼!老大爺卻說,哪裡來的人,這屋子裡除了你們倆沒別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