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在幾百年前的四川,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據說那場屠殺之下,有一千多萬人的四川,被殺得只剩下五六萬人。對於這場屠殺,人們眾說紛紜,有人說應當歸罪於當年那個叫張獻忠的義軍領袖,有人說是歸罪於清廷剿殺張獻忠的時候,順便屠了川,把罪過嫁禍在張獻忠的頭。
  至於真相是什麼,我一個只上過幾年舊學的人,無從說起。但正因為當時的四川遍地無人,以至於不得不從外省遷移人口過來。這就是有名的「湖廣填四川」。彼時的「湖廣」。通常指的是兩湖兩廣,也就是當下的湖南湖北,廣東廣西。除了川東地區受到的災劫較小之外,大部分如今的四川人,其祖先都來自兩湖兩廣。
  而說到這裡,川東地區又恰好是古代巴國的根基所在,因地處多民族混居的區域,許多地方的巫術、法術,在融合了湖廣地區的各個派別後,就形成了如今川東地區,法派的與眾不同。這些法術大多門檻較低,且省去了許多繁瑣的步驟。加上戰亂的關係,多數就開枝散葉到了民間,並未非常系統地形成某個派別。
  這就讓身懷這方面手藝的人,在民間無知的百姓眼裡,成了所謂的「高人」。而事實上,這些高人的手藝大多比較單一,只會某一種法術,也大多並不以此為生,通常和普通農民一樣,只是在百姓有需要的時候,簡單地搭手幫上一把。
  「麻油婆」就是其中的一種。
  在川東地區,有很多用「公」和「婆」來稱呼這一類玄學人士,這個字眼,僅僅為了區分性別。因為這些法術大多是女脈單傳或者男脈單傳。而稱謂之中,有「婆」字的,那就多得很。例如麻油婆、問米婆、觀花婆等。
  麻油婆的手藝,我雖然沒有親自見過,但是我聽師父說起過。她們會用到一個酒杯。酒杯裡有半杯麻油。而麻油婆在問事的時候,通常會要了對方的生辰八字,然後手裡捏著一根細細的燈芯麻繩,每問道一個關鍵的地方,就在繩子上打一個結,問完之後,就將繩子一頭泡進麻油酒杯中,等浸染了之後,再用舌頭品嚐繩子上的麻油。據說這樣就可以在麻油婆的腦子裡產色幻象,而這個幻象,通常有著一定的因果和預示性。
  我曾問過師父,那是一種怎樣的幻象。師父說他也不知道,只聽說麻油婆自己的眼前會出現一個畫面。這個畫面未必是真實發生過的,但總能跟這件事找到必然的聯繫。一旦從這個幻想中預料到結果,那就可以判斷事情的輕重緩急。嚴格來說,麻油婆和觀花婆一樣,是屬於靈媒類。她們自身是一個媒介,通過請神問事的手段,把一些常人無從得知的內容,有先兆性地表達出來。
  這也是為什麼,李隊長跟我說了麻油婆看到的幻想後,我預料到孩子離死不遠的原因。無論在宗教還是普通百姓當中,繩子都是一種工具,而繩子和人相結合在一起。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束縛和捆綁。麻油婆看見的畫面裡,那繩子捆住了孩子的手腳並往遠處拉,孩子渾然不覺,那就說明,這個繩子是要帶他走的工具。
  我對李隊長說了我的看法。李隊長也焦急地說,這也正是要請我去的原因,因為那個麻油婆解釋自己的看到的幻象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但是麻油婆只能問事,沒有其他可以阻擋這件事發生的手段,所以她只能告訴孩子媽媽一個結果,卻沒辦法去阻擋這個結果的發生。
  於是我大致瞭解了事情,但剩下很多關鍵的節點,我還是需要看到孩子本人,甚至是到那篇竹林裡看看之後,根據分析,才能夠有所定論。
  由於出門的時間很早,所以到了中午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到了鎮上。鎮上距離李隊長妹妹的家,大約還有半個小時的腳程,於是我們中午找鎮上的一家供銷社食堂簡單吃了些東西,就匆匆趕去了事主的家裡。
  早知道我們要來,李隊長的妹妹和丈夫從上午就開始在家等我們了。一看我是個這麼年輕的小伙子。他們家裡的人還有些不相信。不過在李隊長再三擔保,說這是我們村裡唯一一個懂行的,幫助了村子裡不少人,師父是城裡有名的林道長,交給他辦準是沒錯。我雖然被這一番吹捧搞得有點飄飄然的,但也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萬一這件事我若是搞砸了,那可就是砸了師父的顏面呀。之所以答應李隊長前來,其一大半的原因都是為了逃離徐大媽家,避免尷尬,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簡單瞭解了情況,和路上李隊長跟我說的內容差不多。只是孩子的父親似乎對妻子瞞著自己去找麻油婆這件事。有些不快。從他對我說話的口氣來看,似乎對我們這個行業的人,還是有些瞧不上的。只不過理應有的尊重,他倒是一樣沒缺。我問了問孩子的生辰八字,在手心裡排了九宮格一起卦。
  最後卦落,我得到的卦象是坎一宮,屬水,正北方。主黑色。主冬至,主家中幼子。主人之手足。
  這個卦算是給出的訊息較為完整的,因為此刻距離小孩出現異常也就一個多星期的時間,相對而言,不算久遠。而我在手心排列的這套奇門算法。也是越近的日子,算得就越準確。
  我整理了一下卦象上的東西,也為了讓孩子爸爸相信我是有真才實學,於是我對他們說道,請問找到孩子的那片竹林,可是正北方?孩子父母相視一望,然後點頭說是的,距離這裡大約十里,已經不算這個村子了,而是鄰村了。
  我點點頭,又問道,請問孩子的手腳。可有明顯的淤青或者捆綁的痕跡?孩子的媽媽說,當天就回來的時候,孩子沒穿衣服,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問他自己也說想不起來。可是最近這幾天,的確是看到孩子雙手的手腕腳腕上。出現了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套緊了,血脈不暢的淤痕。不僅如此,連孩子的腰上都有這個痕跡。說到這兒,孩子的媽媽哭了起來,她說,這就跟我們村子裡那個麻油婆說的內容很像。孩子的手腳都被繩子捆住了。
  考慮到卦象中的時間是冬至,算了算日子,應該比孩子出事的那天早10來天的樣子。於是我問道,在冬至那天,孩子有沒有做過什麼事讓你們覺得印象深刻的。孩子的爸爸這時候說道,這麼久的事。他們也不太記得了。但是那個時候孩子每天都在上學,感覺都差不多,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記起來的地方。
  我心裡搖頭,因為奇門卦是不會騙人的。那天附近,一定發生了點什麼事。至於卦象中的屬水、主黑色,這我暫時還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因為五行分屬裡,黑色就是屬水的,但此刻出現在卦象中,也一定有它的解讀。
  簡單來說,整個卦象想要表達的含義,大概是指這家人的幼子。在冬至那陣子,在正北方做過某件事,這件事和黑色的屬水東西有關,而直接關聯的,就是幼子的手腳。
  於是我提議,我想看看孩子。孩子的爸爸對我說。那你跟我來吧,孩子剛才吃過午飯,現在在裡頭玩呢。我問他說,孩子除了變得內向沉默,對周圍的事情提不起興趣之外,還有別的症狀嗎?孩子爸爸說,那倒是沒有,家裡的親戚,還有來看他的鄰居和同學,他都能夠認識,也要大招呼,感覺孩子就是那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直有些恍惚罷了。
  聽他這麼說,我知道,他其實對於找來我這樣的人看孩子,心裡還是多少有些不信任的。只是他的大舅子也就是李隊長熱心幫忙,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絕罷了。我倒無所謂,能力範圍內。能幫就幫,至於別人信或不信,那本身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走到屋裡看到孩子正在小凳子上趴著畫畫,看到我進去的時候,抬頭看了我一眼,卻也沒說什麼,繼續低頭畫畫。孩子的爸爸說,兒,有個叔叔來看你了。
  兒,是四川地區對家中孩子疼愛時候的一種稱呼。於是我笑嘻嘻地走過去,試圖裝出一副鄰家大哥哥的樣子,我對孩子。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他沒有抬頭,輕聲回答道,我叫張和平。我點點頭,雖然我知道他看不見我這個動作,在那個年代。無數人的名字裡,都有類似和平、建國、衛國、國慶之類的字眼。我湊到孩子跟前,想看看他畫的畫,發現畫面特別抽像,看上去好像蚊香一樣,一圈一圈的。就跟普通的塗鴉差不多。
  為了推翻我之前的一個懷疑。證實孩子身體裡的魂魄是他自己而不是別的東西,於是我從包裡摸出一個東西遞給他,然後對他說,叔叔這裡有個好玩的玩具,你要不要玩呀?
  這是我試探他的一個手段,因為我遞給他的,是一面黃銅質地的八卦鏡。
第八十一章 .憤怒兒童
  張和平畢竟是小朋友,雖然八卦鏡並不算什麼玩具,但是他聽我這麼說,還是伸手接了過去。我對他說,那個凹下去的地方,就是一面神奇的鏡子,可以把你的樣子照出和一般鏡子不一樣的感覺哦。
  說完這句,我密切注視著他的動靜,就在他將鏡面對準自己的時候,這個原本安安靜靜的孩子。突然受到驚嚇般地撒手,八卦鏡掉落到了凳子上。然後他突然之間,暴怒了起來,一下子站起身,朝著我撲了過來。雖然我早已有所準備,但沒想到他撲過來的動作如此迅速,於是我只能藉著自己手長,朝後退了兩步後,一下子就伸手抓住了張和平的腋下,將他抱了起來。
  8歲多的孩子。已經不輕了。將他抱起來只是為了讓他雙腳離地,沒有了借力點,他就無法進一步活動。但是即便如此,他的雙手還是在我的手臂上不斷抓扯,雙腳也開始亂蹬,面目猙獰嘴巴出現一陣陣咬合的動作,那樣子,就好像恨不得把我吃掉一樣。
  門外的李隊長和孩子媽媽聽見動靜,就衝了進來。而孩子的爸爸好像是以為我要傷害孩子,於是一下子把張和平從我手上奪了過來,單手穿過他的腋下抱著他,另一隻手則狠狠推了我一把,一邊推一邊大吼道,你幹什麼你!
  這就是所謂的,猜中了開頭。猜不中結局吧。孩子的爸爸結實強壯,他這一推我也毫無準備,就直接坐倒在地上。我看他那樣子似乎還想繼續衝上來揍我一頓,於是趕緊說道,大哥你別誤會,我這是在幫你家孩子!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被抱著的張和平,突然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父親抱著他的手上。孩子的爸爸被咬了以後,就鬆開了手,於是張和平一下子跳到地上,發瘋似的向我再次撲來。這一次我就沒能夠躲開,小孩的手腳雖快,但打人踢人終歸不會特別疼,我怕的,是他咬我,於是我看他撲倒在我身上,想要來撕咬我的臉,我一下子雙掌合攏,抓住了張和平的左右臉頰。用力把他的頭往上抬,讓他既咬不到我的臉,也咬不到我的手。
  爭鬥之中,我只聽見孩子媽媽的尖叫聲,恍惚之中。我看到孩子的爸爸似乎又想衝過來收拾我。我大叫一聲:你們家孩子被別的東西上了身了!趕緊找條毛巾來繃住他的嘴巴!!
  我喊的聲音非常大,這也算是在自救吧,因為孩子的爸爸如果再來打我的話,我估計也會被張和平的發瘋咬到。好在聽到我的叫喊後,李隊長一下子攔住了孩子的爸爸,孩子媽媽則快速跑到別的屋裡,找來了一根枕頭上的枕巾。我讓她把枕巾擰成麻繩狀,然後繃在孩子想要咬我的嘴巴上。
  收拾了好一陣子,孩子的嘴才被堵上。雖然對方是個小孩,但連續這麼久的僵持也讓我的手非常酸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剛才我捧著張和平臉的時候,從他那凶狠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一種奇怪的東西,那東西看上去和正常人的眼神有些不同,好像比較渙散。但由於當時比較慌亂。當我再度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竟然不知道它是否真的發生過。
  孩子媽媽用枕巾套住嘴以後,就繞了一圈在後腦勺的地方打了個結。這時候孩子爸爸也稍微冷靜了一點,於是和李隊長一起,每人拉著孩子的一隻手。把孩子拽到了離我稍遠的地方。
  我的手酸痛無比,此刻才稍微鬆懈了下來。我緩慢爬起身子,對李隊長說,可能要找個繩子來,把這孩子綁在凳子上。孩子的爸爸依然對我不依不饒。於是我對他說,剛才那一下我不跟你計較,如果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要收拾你了。
  我這句話說得冷冷的,其實有點虛張聲勢。畢竟就算他爸爸阻攔我救自己孩子,我也是必須要救了。因為孩子的情況真的很不樂觀。
  在剛才我之所以給他八卦鏡,並引誘他自己照射自己。其實八卦鏡在古時候,是當做照妖鏡使用的。和普通的鏡子不同,八卦鏡的鏡面,是一個球面的凹陷部分。但卻打磨得十分廣生。加上周圍一圈八卦之力的加持,凹面的部分,就形成了一個聚光的作用。這種加持後的聚光,用途特別廣泛,既可用它來給物品加持、開光,也可以用它來讓妖魔鬼怪認出自身,從而現行。
  看來我的推測並不是假的,這張和平體內此刻並非自己的魂魄,至少不只他自己的魂魄。剛才對我發動攻擊,正是因為佔據了他體內的這個東西。從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真實的模樣,就好比每天都有許多人來誇你長得好看,長得美麗,但你突然哪天遇到了我,我告訴你。你其實長得很醜。這樣的反差,會讓任何東西,不管是人還是鬼,都會受不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此刻李隊長已經按照我的吩咐。將張和平綁在了凳子上,我告訴他們,現在可以摘下張和平口中的枕巾了,不過要小心一點,別被咬到了。
  張和平被綁在凳子上動不了。但是眼神卻依舊凶狠地看著我,那是一種極度仇恨的感覺,因為他的鼻子和眉毛因為憤怒而互相往中間擠,鼻樑上都形成了褶皺。我心裡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無論這傢伙是人是鬼,今天都跟我是第一次見面,你說互相沒好感也就算了,這麼恨我是圖個什麼。但是我很快想到,也許是因為那面八卦鏡,讓他體內的東西知道了我是來幹什麼的。這樣一來,就把我當成了敵人。
  我把李隊長和孩子的媽媽叫到門外,然後關上門。因為我此刻覺得張和平不看見我或許要好一點。孩子媽媽嗚嗚哭泣著,她似乎也有點責怪我的意思。那感覺好像是在說,你沒來的時候孩子只是冷漠。別的到也沒什麼,但是你來了之後孩子突然就發狂了。我懶得跟她解釋這麼多,於是打斷她的抱怨說道,現在不知道孩子失蹤的那天是從什麼地方失蹤的,但是找到他的地點,你應該知道。
  她點點頭,我說趁著現在才中午,趕緊帶我去看看,我需要找到一些線索,才能知道你家孩子現在這幅鬼樣子到底是什麼東西引起的。這樣我才能救他。孩子媽媽還在哭,我就告訴她,你自己想清楚,這可是你家的孩子。我來是看在李隊長面子上,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救。你兒子身體裡的魂魄目前看來絕對不是他自己的。只是我要去那個竹林尋找一下,要是他的魂魄既沒在竹林裡,也沒在身體裡,那就真的恕我無能,你們也只能盡快準備後事了。
  我倒不是要嚇唬她,而是說的事實。就算我此刻用蠻力將張和平體內的玩意滅了,孩子的身體也是一具空殼,審生理機能會慢慢萎縮、紊亂,死亡是早晚的事。
  於是孩子媽媽打算帶著我去一趟竹林,臨走前特別交代孩子爸爸。一定照看好孩子,千萬別鬆綁。李隊長為了能夠讓我們去得快一點,還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去村裡的生產大隊上,借來了全村唯一的一台「東方紅拖拉機」。由李隊長當駕駛員。孩子媽媽當導航儀,我們就這樣在拖拉機的突突聲和村裡人那看稀奇的眼光中,朝著北面十里地的竹林開去。
  機械工具的發明的確能夠讓辦事的效率提高,這讓我當下暗暗樹立了一個目標,將來我一定搞一台這樣的拖拉機。讓我能夠在辦事的路上節省時間。拖拉機只能開到竹林坡的山腳下,而竹林卻是在這座小山的中半段。說是小山,卻密密麻麻一整片。假如要在這林子裡找人,沒點狗屎運還真是找不著。好在孩子媽媽當天是來了現場的一個人,她能夠比較準確地記住孩子當時的地方。
  鑽進竹林後走了差不多而十多分鐘,隨著竹子的密集,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暗了。南方的竹子四季常青,且野生的比較多。山裡人有挖竹筍的習慣,每年打了春,就有很多人來挖竹筍。孩子媽媽帶著我走到了一片相對更加茂密的林子裡,然後四處找著,最後朝著幾株手臂那麼粗的竹子對我說,就是這兒了,當時孩子就蜷縮在這堆竹子裡頭。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