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這裡並不是地下的機關,陣心石柱也並不會因為這樣的震動而導致我們的地洞垮塌,而是一點一點伴隨著輕輕地震動而剝落,整個過程持續了差不多十分鐘左右,我們發現這個圓圓的石柱子,其實是一個中空的狀態,這一點最早在我塞進第一塊石磚的時候,我就透過那個孔觀察了一下,有過這樣的猜測。而當那些碎石崩塌之後,整個八門陣的範圍內,都因此佈滿了灰塵,我們大家不得不用自己的衣服罩住嘴巴才行。等到塵埃散盡,我們才發現原來在這個石柱子中空的中間,其實雕刻了一個好像座子一樣的小平台,平台整體呈現圓柱體狀,正面有一把寶劍的劍把手裸露在外。而圓柱體的平台整體分成兩層,第一層有一個三角形等距離排列的三個稍微大一點的金屬瓶子,瓶子的一般是嵌入圓柱體之內的,就好像鑲嵌的寶石一樣。而瓶子的口子上都塗了厚厚的一層黑蠟,就好像我這短時間找到的蠟皮圓珠一樣。
  而第二層也是等距離一圈鑲嵌著七個瓶子,只不過這些瓶子的質地就是陶瓷了,而且個頭較之上面那三個,顯得更小一些。
  整體來說,就是一個圓柱子上鑲嵌了總共十個瓶子,頂上插了一把寶劍。我相信這把寶劍和我在「魁」那裡找到的劍鞘應當是出自同一把劍,只是這把劍究竟是不是傳說中的純陽寶劍,估計無法求證了。而這三大七小是個瓶子,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裝的應該正是三魂七魄,這些都是魂瓶。這就是說,眼前的十個瓶子,裡邊裝著的正是千年之前大戰呂洞賓的那個巫王的魂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當我把手電筒的光線照射到插入石頭中的寶劍的時候。竟然發現它的身上竟然有一陣單單的光暈。秦不空和松子都對眼前的一幕感到無計可施,秦不空說,最早的時候自己尋找這巫王魂魄,是打算找到一個方法來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同時也免去了巫王重現。禍害蒼生的危險。可是這一路下來,無一不是驚險萬分,自己恐怕是再也無法駕馭這魂魄了,而且這魂瓶都還保存完整,經過咱們這一番折騰,留在這裡反而不安全了。
  秦不空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松子一眼。松子也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巫王魂魄,表情卻有些黯然,他大概在想,咱們這麼費勁千辛萬苦。到了最後,竟然發現我們不知道如何是好。秦不空對松子說,你最早的時候悄悄來找這魂魄,為的是什麼,你能夠再把你當初的初衷告訴我一次嗎?
  松子沒有轉過頭。而是輕輕說道,我是害怕長留此地,因為發展建設而難得清靜。而且這東西世界上知道的人很少,也就沒有輕重。倘若將來被人挖掘了去,無意間將其釋放了出來,破壞了封印,恐怕就要禍害一方了。所以我當時想的是集合師門的力量,找到這個東西,然後帶回去雲升宮,讓師父找地方安置封印。甚至還讓封印永世而不得解,方能杜絕一次大患。
  秦不空突然歎氣了一口說,那你現在還有這樣的想法嗎?松子一愣問道,什麼想法?秦不空說,將它待會山觀,妥善安置,以保太平。松子點點頭,但是又有些遲疑,於是望了望我,結結巴巴地對秦不空說,可是秦前輩,這東西難道咱們不是說好了讓你自行處理嗎?我只是來幫忙,順便開開眼界,長長見識的。秦不空也搖了搖頭說,我沒能力了,這個七煞關說到底都不是我闖過的,而是這個小子。
  說完他指了指我,我也是一愣,因為我在這件事的態度上其實更加偏向於松子,因為我也是為了應允對師父的承諾才參與到其中,到後來就好像上癮了一樣越來越好奇,而事實上我也只是想要磨煉下自己的手藝,順便長長見識罷了。如果要問我是否對這巫王魂魄有什麼興趣,我還真是沒有,儘管我知道,如果透過某種法術讓巫王魂魄和我自身融為一體的話,那我的能力會因此而強上百倍之多,但是我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也對稱霸這個行業毫無興趣,再說了,手印雖然分了高低,但是德行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累積的,我就算今天因為巫王魂魄強過了所有人,論德論行,我依舊還算個初出茅廬的臭小子罷了。
  於是我趕緊說,我沒有意見,這個東西我這輩子見它一面就足夠了,起碼我知道我的能力是足夠破解它的,這些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個巨大的收穫了,怎麼處置這東西,全聽你們的,我沒有絲毫發言權。
  秦不空沉默了片刻,然後走到圓柱座子邊上,伸手摸了摸早已因為暴露在空氣中而不同程度生銹和氧化的刀身和瓶子後,然後面對柱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秦不空跪在地上,也是一生當中唯一的一次。秦不空每次磕頭後抬起,都將雙手合十放在自己的鼻尖上,似乎這是苗家人特有的一種拜祭方式,而秦不空本身是苗巫出身,如果當年行差踏錯,說不定也會落入萬劫不復當中。就如同這眼前的千年巫王一般,而這巫王論起來,也是秦不空的本行祖宗。三個響頭,絲毫不為過。而秦不空若是能夠吸收這些魂魄,不但足以震懾整個行業,甚至有可能讓他體內的傷好起來。
  於是我把我的建議告訴了秦不空,可是秦不空似乎在三個響頭之後,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對松子說,既然你還沒有改變主意,那就由我來決定吧。這件東西,我希望你從今以後見到任何人,都要提起找尋它的過程,這當中最大的功勞者,就是我這不成器的徒弟。
  說到這裡秦不空拍了拍我的肩膀,雖然口中說著不成器,但是語氣當中充滿了驕傲。松子點頭答應了。因為他也參與了整個過程,他也知道雖然大家都在出力,只不過我在這件事當中,扮演的角色更加關鍵。我也明白秦不空說這句話告訴松子的原因,他是想要借助一個鐵一般的事實,在江湖上樹立我的名聲,由於年代的關係,我們這一行在這些年變得史無前例地低調,而這種動盪的氛圍遲早有一天會隨著時間而過去,到了那一天的時候,將會有很多我們這個行業裡的人,在這些年靠著手藝而崛起。秦不空是希望我的事情就此傳揚出去,以確保我在行業裡的地位。
  這大概就跟師父林其山說的,完成這件事,我就會成為一個大師,一樣的原因吧。
  松子點點頭,秦不空接著說,第二就請你和你的師門,妥善安置這魂魄,我會連同找到的所有東西都交給你,也希望你借助這件事,能夠突飛猛進,將來別再這麼草包了。
  秦不空的言下之意,是要把巫王魂魄轉贈給松子和他的師門,也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松子的所作所為,的確證明了他自己的真誠,贏得了我們的信任。雖然我還是會因此替秦不空覺得有些可惜,但是他既然已經決定了,並且是一個這麼不容易的決定,我還是贊同的,同時也為松子感到高興。
  松子顯然沒有料到秦不空竟然會就這麼簡單地魃巫王魂魄轉贈給了自己,他很是激動,我也笑著對他說,既然秦不空這麼信任你和你的師門,你千萬不能讓他失望。我可是闖了七煞關的人,如果將來你們辜負了他,我姓司徒的可是要來橫掃雲升宮的!
  大家哈哈大笑,一個看起來不容易解決的難題,就在一場玩笑中有了答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絕壁之塚
  餘下的接近一個月時間,秦不空繼續靜養身體,但是卻沒有更加好轉的跡象。內傷就是這樣,再強壯的人也經受不起,而在了卻了巫王魂魄這件事之後,秦不空似乎也了無牽掛,沒有了新的目標。就連重新長出來的一臉大鬍子,也從先前的黑色,變成了花白。
  而我和松子則想了很多辦法,慢慢將巫王魂魄的整個大約半米多高的柱子整個從根部鑿下來,然後用厚棉被包裹纏繞,防止摔壞,然後才運到了洞外。害怕有什麼遺漏,於是我們暫時沒有回填這條地道。只不過也不再擔心被別人找到,因為即便找到了,也看不出個什麼名堂來。
  當下的季節已經入秋,氣候開始涼爽了起來。秦不空以往身體比較強壯,在往年的這個季節,他不但只穿單衣,甚至還會流汗,但是經過重創之後,身體大不如前,當我還在穿著單衣的時候,秦不空依舊穿上了薄棉衣,並且還聳著身體,好像非常冷的模樣。而他還是每天都會劇烈地咳嗽,情況稍微好點的時候喝點水能夠止住,但是更多時候還會咳出血來。
  這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開始非常擔憂。因為我曾經經歷過師父的去世,我並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但是我心裡也明白,這是早晚都會面對的。秦不空的心情還算開朗,起碼比當初我師父那個時候要開朗一些,偶爾還會跟我們開玩笑,說話也一樣沒個長輩的樣子,只是日漸消瘦,以至於去年穿的衣服今年再穿的時候,都已經瘦了整整一圈。
  有一天松子趁著秦不空午睡的時候把我拉到門外對我說,司徒大哥,有些事情,恐怕咱們得做好思想準備了。我當然清楚他在說什麼,我和秦不空都算是見慣了生死的人,但是生死大事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卻往往不知道作何對策。松子說,秦前輩的狀況似乎比前一陣惡化了許多,這秋天過去就是寒冬,恐怕是有些挨不過去了。
  我點點頭,因為當初在出院的時候我曾經悄悄問過秦不空的主治大夫,他告訴我這個是因人而異,需要家屬在出院後多加觀察。如果情況又好轉,能吃能喝能睡,或許時間會長一點,但是如果病患自己心事重重,成天焦慮著這件事的話,那就很難說了,有可能十天半月,有可能半年到一年。
  我也請醫生給我一個大致的時間,醫生說按照他從業的經驗來講,和秦不空一樣五臟俱損的人,大多是活不過三個月的,最後會因為內出血而導致身體積水,到了那個時候,手腳都會浮腫,但是身體卻骨瘦如柴,一般出現了這種情況,也就最多一兩個月,人就會沒了。於是我對松子說,我也注意到了,秦不空雖然沒有到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是今天早上他還讓我出門去給他買一副大點的手套,說從前的那一雙已經小了,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腳都已經出現了浮腫。
  松子抽了抽鼻子,開始流起了眼淚。我本來也不希望這麼感性,但是看到松子一哭,我心裡也忍不住酸溜溜的。松子說,秦前輩一輩子都過得有些委屈。直到晚年遇到了你,才感覺快樂了不少,我和他雖然交情不算很深,但是我也欽佩他,要不然咱們輾轉打聽一下秦前輩的故鄉在哪裡,倘若真的那一天不遠的話,我們也好讓他魂歸故里。
  我心裡點頭。因為秦不空的古怪脾氣,實際上就是來自於那個寨子裡的人對他的排擠和不認同,即便他想盡辦法融入其中,卻也始終被當做一個異類。這種不被人接受的感覺是很糟糕的,尤其是當最後連自己的親人也遺棄了自己,難免會走上思想極端的方向。但是我卻對松子說,你和他非親非故,而我卻是他的入門和關門弟子,這件事理應由我來辦。如果你願意跟著一起給他送終,我自然是感激不盡。
  松子哭著說,你說什麼話呢,我當然是要跟著你了。
  我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對松子說,或許還有一些時間。要不然你先把巫王魂魄帶回師門後再過來吧。因為我算了算時間,就算帶著這一個重物,松子往返一趟的時間也不過五六天而已,而五六天時間秦不空是肯定能夠堅持過去的。
  於是松子答應了我,當天晚上他就跟秦不空說,自己先把東西帶回師門,隨後再過來。也許是松子這刻意的一句話被秦不空聽出了端倪。他笑了笑說,松子啊,你還是帶回去就別來了,看著我死,你會哭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秦不空笑嘻嘻地說這句話,並且還有開玩笑的意味在裡頭,我竟然在飯桌上一下子沒能忍耐得住,這種突然湧上心頭的悲傷,讓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是因為我一直都在壓抑,但是這種悲傷卻早已存在,只是我未曾發現罷了。我原本還打算掩飾一下,說今天的菜可真辣。辣得我眼淚都出來了之類的。但是我發現我嗚咽的抽泣竟然連話都說不明白。好好的一頓飯被我突如其來的一場哭泣而徹底擾亂,秦不空的意思很明白,剩下的日子,就讓我跟我的徒弟好好度過吧。
  儘管松子還在表達自己想要一起陪伴,可是秦不空卻非常堅持,甚至堅持要松子次日就離開,然後告訴松子,將來自己如果去了,一定會讓我告訴他埋葬的地方,如果有心,他日再來祭拜即可。
  秦不空說這些話的時候非常坦然,他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反而寬慰起我來。和師父林其山不同的是,他們都是在人生最末的階段早就預料到了後果,可是秦不空卻沒有師父這麼多放心不下的事,而是選擇了從天地間來,然後回到天地間去,悲傷難過只是庸人自擾,這一切只不過是命,是自然的規律罷了。
  松子拗不過,為此傷心了一整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離開的時候,依舊還在哭哭啼啼的。而當松子離開之後,家裡就只剩下了我和秦不空兩個人,秦不空一直拖著病怏怏的身體,每天都會要我死記硬背下一些巫門的內容,他說,將來他不在了,如果我瞧得上本門的手藝,只要勤加練習,和道法同用,將來一定會名震一方。
  名震一方我並不稀罕,我只希望能夠多陪伴他一段日子。也許人走到了最後關頭就是如此,當心裡的牽掛瞭解之後,沒了別的盼頭,身體會因此垮得更快。我看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於是對秦不空說,眼下咱們每天閒在家裡也沒事,不如就出去玩玩吧,看看祖國的山水,換換心情。
  秦不空說這樣也不錯,自打來了武漢之後,就再也沒出去走走玩玩了。武漢周圍我並不算熟悉,唯一熟悉的家鄉,卻遠在幾百公里的水路上游。於是我問他想不想去我家鄉玩玩,因為我在思考或許路上耽擱的時間比較久,讓他有個盼頭,也能撐久一點。秦不空欣然答應,然後說林其山這老傢伙死了之後,我還沒有去祭拜過他,要不然就去給他掃個墓,讓他在邊上給我騰個地方。
  說完他大笑起來,雖然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師門都不是一起的,所以秦不空也知道自己是不會跟林其山埋在一起的。回去山城必須坐船,為了讓旅途更加充實,我特意買了在白天經過三峽的船票,三峽秦不空是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未來過,於是當我們站在船沿上欣賞風景,他驚歎於入秋後那漫山遍野的紅葉,也驚歎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是很快他沉默了。
  在途徑西陵峽的時候,他突然指著對面山峰的懸崖絕壁對我說,你覺得那裡怎麼樣?我問他什麼怎麼樣。他說這地方你說將來會被開發建設嗎?我說這是旅遊景區,而且荒無人煙的,應該不會。他怔怔的望著說,五百年也不會嗎?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於是沒有接話。但是我心裡在想,長江三峽是這條河道上最重要的地方,其美妙也正是因為原始,所以但凡中國人不蠢的話,這裡何止五百年,一千年也不會被開發建設。
  秦不空突然說道,等我死後,你把我燒了,找個結實的罐子裝了。然後把我的骨灰放到那懸崖絕壁上把。我正在驚艷不已,他又笑著說。你到時候想法子到那山頂,掛根繩索滑下去,在能看見江的石壁上給我鑿個口子,然後把我的骨灰放進去,不要封上,讓我天天吹吹江風,看看江景,感受下一年四季,聽聽鳥語,聞聞花香。
  我當然不答應,於是說你瞎說什麼呢?哪有人會這樣交代後事的?那今後我如果要來祭拜你,豈不是每次都要爬山越嶺,你是想要累死我嗎?
  我也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跟秦不空說,因為我認為他在開玩笑。可是他卻無比認真地對我說,將來你若是要祭拜,只需要在這江的對岸,給我燒一炷香,磕幾個頭,隔江而拜即可。順便也當是沿途耍耍,看看風景。
  說完之後,他不再說話。而是閉著雙眼,開始享受江風的吹拂。
  然而秦不空卻沒能夠堅持到去給師父林其山祭拜,等我們在山城靠岸後,他屢屢以身體不舒服為由,一直待在我和師父早年住的房子裡。還每天到處去走動,和那些我們以往都熟悉的人聊天說話,而他在到了山城後的第二十天,就在打坐途中與世長辭。
  奇怪的是,我雖然滿心悲傷,卻始終沒有哭泣。我用師父林其山教給我的看家本領落幡招魂,妥善送了秦不空的亡魂去往極樂,卻在他的靈前立誓,苗巫之術,斷然不會從我這裡失傳。
  秦不空,直到他死,我也不知道他生於何年,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歲,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我卻從未叫過他一聲師父。
  他沒有葬禮,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事後我按照秦不空的遺願,火化了屍體,想盡辦法去了西陵峽的江對岸,找了一個懸崖絕壁但卻能夠欣賞一年四季和鳥語花香的地方,在絕壁之上挖了一個洞,將秦不空的骨灰放置在那兒。為了防止他的骨灰罐子被鳥獸打擾,我還特別做了一個底座,用來固定。我在洞口刻下一行簡單的字:「恩師秦不空,卒於公元一九七二年。劣徒司徒山空,泣供。」
  1974年,我特意去了雲升宮,拜訪了松子和他的師父。在瞭解到巫王魂魄被妥善保管之後,我也傳達了秦不空的死訊。松子泣不成聲,堅持要我帶路去給秦不空祭拜,我告訴他,那個地方天底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是我和秦不空之間的秘密。如果你真要祭拜,就請在山門朝著西陵峽的方向點香磕頭即可。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