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些都是行裡傳下來的老規矩,不管有沒有道理,都得這麼幹。
封了竅,又給屍體換上了新買的中山裝。收拾之後,原本病懨懨一身晦氣的死人,倒也乾乾淨淨,眉目如生,像睡著了差不多。
義叔招呼家屬們進來再看看死者,馬上就要抬走到殯儀館。
趁這個空,他把我叫到門外,一起和王嬸在走廊盡頭商議流程。王嬸說,電話打出去了,抬屍的馬上就來。義叔對我說,小齊,一會兒你跟著到殯儀館,把整個流程走一遍,心裡有個數。
王嬸打量我:「小伙子,我們這些老人幹不了幾年,這行以後還得靠你們年輕人。你今天在病房裡的表現真不錯,以前老馬帶過一個徒弟,沒幾天就不幹了,不敢碰屍體,太嬌氣。你好好幹,」她聲音低下來:「這一行是暴利,幹好了掙大錢。現在這年月什麼是真的?真金白銀,揣進兜裡的錢才是真的!」
我唯唯稱是。我真是有點窮怕了,以前在廚房切墩的時候,掙得那仨瓜倆棗,連同學聚會都不敢去,生怕讓人笑話。
王嬸道:「干咱們這一行,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齊,剛才你觀察到什麼沒有。」
我想了想說:「有一點我比較奇怪。」
「說說。」
「家屬裡好像沒有哭的,悲傷的氣氛不是很濃。」
王嬸對義叔說:「老馬,你帶的這個徒弟行,挺有眼力。」
義叔笑笑:「怎麼回事,我也想知道。」
王嬸介紹說,這個死者沒老婆沒孩子,孤家寡人一個,來的這些家屬都是旁系的,料理後事盡到親戚的本分而已。這樣的活兒沒多少油水可撈,看著吧,親戚們的要求肯定是一切從簡,最後骨灰直接灑江裡也說不定。
義叔隨口問,死者是怎麼死的?
「自殺。」王嬸說:「農村人,喝了農藥。發現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這人本來身體就差,拉到醫院躺了一個多月,也遭了一個月的罪。家裡親戚還算夠意思,盡力給他治,還找了護工伺候。」
正說著,樓梯口上來四個小伙子。這四個人都是便裝,說說笑笑,一過來就讓所有人側目,走廊裡許多人趕緊躲到一邊,像看見瘟神一樣。
因為這四個人不是空手來的,抬了一口蒙著黃紗的薄棺。
他們過來打招呼:「義叔,王嬸。」
義叔給我們介紹,這四個人是殯葬公司外聘的兼職員工,有活兒就叫他們,幹完活就結算工錢,一把一利索。他們四個人叫執屍隊,什麼髒活累活都干,最常幹的就是抬棺。
義叔把他們領進病房,四人配合相當嫻熟,兩個人展開繡著八卦和仙鶴的裹屍布,那兩個人搬著屍體放到布上,就那麼一卷,包得嚴嚴實實。
兩人抬頭,兩人抬腳,把屍體從床上抬下來,放進棺材裡。家屬們圍著看,就連不相干的人都探頭探腦看熱鬧。病房裡鴉雀無聲,只有日光燈在頭頂發出嘶嘶的聲音,氣氛壓抑得讓人抓狂。
義叔對那些病人家屬說:「最後默哀一分鐘。一分鐘後封棺。」
眾人都把頭低下,房間裡靜的落根針都能聽見,連個咳嗽的都沒有。一分鐘後,義叔道:「封棺吧。」
執屍隊把棺蓋蓋上,邊緣用拳頭砸,上下楔子咬死。他們把棺材抬到走廊,義叔看看家屬:「有沒有家裡的晚輩?」
病人家屬面面相覷。有人問,啥意思?
義叔道:「我聽說死者沒有孩子,他活了一世,現在走了,怎麼也得有個晚輩給他磕個頭意思意思。要不然,死者心裡有怨氣,走也不安寧。」
家屬們互相商量,倒是有幾個孩子,可看這個意思,每家大人都不同意把孩子推出來。眾人開始還有商有量,後來居然吵吵起來,聲音越來越高。
走廊上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看熱鬧。我著急,想讓義叔去勸勸,義叔冷笑:「小齊啊,以後活兒干多了,你就知道了,家屬之間扯皮的事多了去了。葬禮沒結束,哥幾個就能為了房子在殯儀館打的頭破血流。咱們別管這些閒事,他們不嫌砢磣就繼續打,看丟的是誰的臉。」
最後這些人達成協議,推出一個孩子來。這孩子十來歲,沒經過這樣的事,腿肚子都哆嗦。
執屍隊四人把棺材抬到肩膀上,義叔問那孩子,你和死者是什麼關係。孩子小聲說:「是我二叔。」
「甭害怕,什麼也不用你做,你給二叔磕三個頭就行。」義叔道。
孩子還真是聽話,跪在棺材前,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大家默默圍看著。就在孩子這三個頭磕完的時候,忽然傳出奇怪的聲音,眾人大驚,一起順著聲音看去。
聲音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孩子嚇得腿都軟了,跪在地上起不來,父母過去把孩子拉起來。眾人驚慌地交頭接耳,義叔拍拍棺材,說道:「沒事沒事,屍體沒裝牢而已。」他岔開話題:「家屬誰跟車到殯儀館辦手續簽字?」
殯儀館那地方本來就晦氣,家屬誰也不願去,磨磨唧唧半天,最後推舉出這家歲數最大的大哥。這位家屬大哥就是剛才磕頭那小孩的爸爸,他面色陰鬱,非常不情願,可誰讓自己是老大呢,這樣的事就得衝在前面。
他跟公司的送屍車一起到殯儀館。
義叔和殯儀館那邊聯繫完畢,執屍隊四人抬著棺材,從後門出了醫院。門口停著一輛金盃車,義叔拉開車門問我,會開車不。我告訴他,才考的駕照,還沒有駕駛經驗。
義叔說了聲:「沒事,今天你開。」說著,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閉目養神。
我硬著頭皮坐上駕駛座,從後視鏡看到執屍隊四個人抬著棺材進了後車廂。金盃車裡的構造被改裝過,一前一後用鐵皮牆分割出兩個空間。前面兩排座,坐司機和家屬,而車後面整個騰出來,專門運送屍體。
那位家屬大哥也上了車,坐在後排座。
車裡的氣氛壓抑,沒人閒聊,我小心翼翼發動車子,一竄一竄地開出去。
義叔給我指路,大晚上的我也不敢開快,龜速在市內穿行。義叔說:「小齊,車技好好練練,以後出門辦事都得開車去。」
我答應一聲,目不轉睛盯著前面。家屬大哥給義叔上煙:「師傅,你給預算一下,這一套葬禮流程下來需要多少錢,我心裡有個數。」
義叔打開車窗,抽著煙說:「看你們想怎麼辦了,大有大辦小有小辦。我的意見是,死者畢竟是你們家人,走了就好好送他,省的他在黃泉下不安。不能太過節儉,骨灰盒要買,墓地也要買,我們公司給你們一套全辦了,保證經濟實惠,一分冤枉錢不花。我們還會免費為死者超度,不會讓他回來騷擾你們……」
大半夜的,車後面還拉著屍體,我後脖子有點竄風。家屬大哥嚥了口水,問:「師傅,錢好說,我打聽一下,剛才棺材裡突然發出異響,那是怎麼回事?」
義叔剛要說什麼,突然後面隔斷車廂的鐵皮牆,怦怦響了幾聲。
我頭皮發麻,手一顫,緊急剎車。義叔和大哥都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