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在N大三年半的日子,西之園萌繪和足足大她十三歲、名為犀川的男性慢慢靠近,兩人距離雖非常接近卻還是沒有交集,該不會經過再長的時間,他們兩人也無法交會呢?越靠過去反而更難接近,最近萌繪變得悲觀以對。
雖然兩人一起外出,但也是因為萌繪有技巧地按照縝密計劃,搭配絕佳演技的成果,加上她拚命壓抑情感、拋下自小流在血液內的尊嚴(其實就是卑躬屈膝,她心想),總算獲取時間。
(老師真的沒有發現嗎?)
拋下尊嚴?是的,她的尊嚴跑去哪裡了?
不過,反正很美好,很開心,很棒……只是這種感覺和她內心的想法仍有些不協調。
和以前相比,犀川變得十分圓滑,萌繪不太瞭解日文中圓滑的定義,但她滿常用這個詞,滿是稜角的石頭滾動後磨去尖銳處,其實磨去的是脆弱的部分,留下的形狀才是堅強的部分。「人變得圓滑」是否也是如此?
犀川最近常隱藏起他像剃刀銳利的思考行為,例如貿然發言和跳躍式的話題等較為明顯的舉止,而且也減少了不發一語、魂不守舍,所謂精神漂流的空白時間,最大的變化是萌繪感受到他最近在言行上承認她的存在(至少她就在眼前的情況),令她感到喜悅。
即便如此,比起犀川,萌繪恐怕轉變得更多,剛才就算犀川說:「西之園,這很浪費時間。」她也不會生氣。要是以前的她,這種事簡直不可原諒,不知不覺中她竟變得不會發怒,一定是體內的感情線路被置換了。
這就是version up【改訂、升級(錄入者注)】嗎?
嗯,被改造了,那麼改造她的人是誰?
還是一生下來(或沒出生前),程序就遭到修改?
她從交流道的收費站拿回明細和儲值卡,將車子轉了兩百七十度,輪胎和地面產生劇烈磨擦聲,他們在還是綠燈的交叉路口左轉至和單線鐵路並行的公路,右側是山,左側則是山谷,平坦的道路上只有她這一輛車。
車速減緩,但坡度和彎道的刺激下,萌繪從剛才高速公路的單調感解放,水平方向的加速才是開車的王道,萌繪的跑車為此也配備了特別的輪胎和懸吊繫統。
「怎麼了?你今天話還真少。」
「會嗎?一定是因為開車很有趣。」
「原來如此。」坐在副駕駛座的犀川將雙手枕在頭上。
「老師,天空好美喔,一片雲也沒有……」
「嗯,像寒天【寒天(kanten),洋菜的一種】一樣。」
「ㄏㄢˊ ㄊㄧㄢ【此為注音符號,相當於拼音han tiān(錄入者注)】?」
「清澈又有彈性。」
「什麼嘛……」萌繪苦笑著點頭。「我倒是看不到有什麼彈性,你不覺得果凍至少比寒天來的浪漫嗎?」
「沒有必要浪漫。」
「可是果凍比寒天好。」
「一樣。」
「嗯。」萌繪想了一下。「一樣嗎……」
「你家的別墅是RC嗎?」犀川問了別的問題,他轉換話題的速度,比任何一個英雄變身還快。
「不對,是木造。」萌繪接著回答,應該沒有其他學生比她更懂得和犀川應對。犀川說的RC就是鋼筋混凝土(Reinforced Concrete),萌繪和犀川一樣,專長也是建築學,所以知道這時候他所說的「RC」指的不可能是紅十字會(Red Cross)或無線電操作(Radio Control)。
「西之園,你瞞了什麼事吧?」
又換了話題,前一個問題大概是假動作,萌繪明白犀川的行為模式,所以她能輕而易舉地及時反應。
「為什麼這麼說?」
「話少是因為你不時盯著手錶,想著要什麼時候講才好,不是嗎?」
「老師,老實說,我本來就常在看手錶啊,你知道嗎?我因為有很多話想跟老師傾訴,這種情緒逼得胸口都快要炸開了。」
用開玩笑的口氣流暢地說完後,萌繪偷看犀川,他驚訝的張大嘴。
「不要鬧了,你說吧。」
萌繪一邊看著後照鏡一邊減速,往路旁開,剛好前面鐵路的護欄向外彎曲,多出了一塊空地。她把車停了過去。
「老師,你可以抽煙了。」萌繪雙手離開方向盤放在膝上,看著犀川,因為萌繪的跑車內禁煙,他們離開剛才只有廁所的休息站也已經一個多小時,犀川都不能抽煙,對他這個癮君子而言,已到達忍耐極限。
犀川看了她一眼,說完「謝謝」後便面無表情下車。萌繪也熄火走到車外,外頭有點涼意,她拿出後座的黃色夾克。
犀川倚在欄杆,兩手護著打火機點燃香煙,他的後方就是鐵路,再過去是河川,更過去是山,三個層次,一幅簡單利落的全景,漸漸染上秋色的群山則奮力抵抗這份簡單,露出像是發霉或被蠹魚蠶食後、不規則的色塊,附近沒有住戶、路上也少有車輛來往。
她看著手錶,現在還不到中午。
「這種地方,就算我大膽地喊出我的心意也沒人聽得見耶。」
「我聽得見。」犀川拿出口袋裡的攜帶型煙灰缸。
「可以大叫嗎?」
「不大叫我也聽得見。」
「我最喜歡老師了。」
「好像是。」他看著腳下,沒有表情地回答。
「你知道喔?」
犀川抬起頭看了萌繪一眼。
「比你還清楚。」
萌繪走近犀川,坐在護欄上,這時候要拿捏該保持多少距離實在很難,所以她和犀川保持四十公分距離,雖然目標是零公分,但現在如果接近到只剩二十公分好像有點冒失,六十公分又太可憐了,她心想,可是這不就跟她之前說過的話互相矛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