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凱茜·莫爾斯並沒有病痛,她也沒有自願上台。你把她從人群裡挑出來,是因為她很性感,在那群鄉巴佬眼裡秀色可餐。」
正如布裡先前說過的,雅各布斯指出,莫爾斯的自殺有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16年可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什麼都可能發生。
「你自己清楚。」我說。
他從杯裡喝著檸檬水,放下杯子的手現在明顯在顫抖:「這番談話沒有意義。」
「因為你不會停手?」
「因為我已經停手了。查·丹尼·雅各布斯不會再搞帳篷復興會了。現在互聯網上對這個人還有一定的討論和猜測,但群眾的注意力是短暫的,他很快就會淡出公眾視線。」
若真如此的話,我這一趟就像是砸開一道沒上鎖的門一樣多餘。我沒有感到放心,反而更加不安。
「再過六個月,或者一年,網站就會宣佈雅各布斯牧師由於健康不佳而退休,然後網站就會關閉。」
「為什麼?是因為你的研究已經完成?」不過我內心不認為查理·雅各布斯的研究真有完成的一天。
他又繼續看風景了。他把翹起的腿放下來,然後按著椅子扶手,努力站了起來。「跟我出來一趟,傑米。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阿爾·斯坦珀站在廚房桌旁,活像穿著20世紀70年代迪斯科褲子的一座肉山。他正在給郵件分類。他面前是一疊烤華夫餅,上面滴著牛油和糖漿,旁邊是一個酒水包裝盒。地上椅子旁邊有三個美國郵政的塑料箱子,裡面的信件和包裹堆得老高。我看著斯坦珀撕開一個馬尼拉紙信封,從裡頭抖出一封字跡潦草的信、一張坐輪椅的小男孩兒的照片和一張10美元鈔票。他把那張鈔票放進那個酒水包裝盒裡,掃了一眼那封信,還有聲有色地嚼著一塊華夫餅。站他身邊的雅各布斯顯得無比瘦小。這次我想到的就不是亞當夏娃,而是兒歌裡的瘦子傑克·斯布拉特和他的巨型太太了。
「帳篷收起來了,」我說,「但『愛的供養』還源源不斷啊。」
斯坦珀給了我一個惡毒而不屑的眼神——兩種眼神匪夷所思地結合起來——然後繼續拆信和分類,手裡的華夫餅也一刻沒停。
「每封信我們都讀,」雅各布斯說道,「你說是不是,阿爾?」
「是的。」
「你每封信都回嗎?」我問道。
「我們應該回信的,」斯坦珀說道,「反正我是這麼覺得。其實完全可以做到,只是我需要幫手。再招一個人就夠了,還要再添一台電腦,補上丹尼牧師搬進工作室的那台。」
「阿爾,這事兒我們聊過了,」雅各布斯說道,「一旦我們開始跟請願者通信……」
「這事兒就沒完了,這我懂。可是神的活兒誰來做?」
「你不是正在做嗎?」雅各布斯說道。他的聲音很溫柔,眼中彷彿帶著樂趣:就像在看一條狗表演雜技。
斯坦珀沒有回答,只是開了下一封信。這次沒照片,只是一封信和一張五美元鈔票。
「來吧,傑米,」雅各布斯說,「讓他接著幹活兒。」
從車道看來,附屬建築看著規整乾淨,走近才發現板條開裂,嵌線也得補漆了。我們腳底踩的百慕大草——莊園上次做景觀時肯定為此花費不菲——需要修剪了。如果再不修剪,後面兩英畝草坪很快就要變成草場了。
雅各布斯停下了腳步:「你猜哪個是我的實驗室?」
我指了指穀倉。那是最大的一個,跟他在塔爾薩租的汽車維修鋪大小相仿。
他笑了。「你知不知道第一顆原子彈在白沙試射之前,參與曼哈頓項目的人員持續縮減?」
我搖搖頭。
「等原子彈爆炸的時候,原本給工人建的臨時宿舍已經空了。這是科學研究界一條鮮為人知的規律:研究者逐步靠近他的終極目標的時候,他所需要的輔助設備往往越來越少。」
他引我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工具室,拿出一串鑰匙,然後開了門。我以為裡面會很熱,結果卻跟大房子一樣涼快。左手邊是一列工作台,上面只放了幾個筆記本和一台蘋果電腦,屏幕上正放著萬馬奔騰的屏幕保護。蘋果電腦前面放著一把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可調節座椅,一定價格不菲。
庫房右邊架子上堆滿了盒子,一條條像鍍了銀的長條煙盒……不過煙盒可不會發出那種功放才有的嗡鳴。地上是另一個箱子,刷了綠漆,跟酒店裡的迷你冰箱一般大小。上面是個電視顯示器。雅各布斯輕輕拍了一下手掌,顯示器亮了起來,上面顯示出一系列豎條,有紅的、藍的和綠的,起起伏伏就像呼吸一樣。
「你在這兒工作?」
「是的。」
「設備呢?你的工具?」
他指著那台蘋果電腦,然後指向顯示器。「那兒呢。不過最重要的部分……」他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用手做了一個對著腦袋開槍的動作:「是這兒。你現在就站在世界上最先進的電子研究中心。我在這個房間裡做出的發現足以讓愛迪生的門洛帕克實驗室裡的發明黯然失色。這是足以改變世界的東西。」
不過這改變是朝著更好的方向嗎?我思忖道。房間在我來看彷彿空空如也,但他環視四周,臉上露出那種他特有的夢幻般的表情,讓我有點兒不安。但我卻不能將他的話視作妄想。銀色匣子和冰箱大小的綠箱子讓人感到一種沉睡中的力量。人在這庫房裡,彷彿站在一個全功率的電廠附近,近到可以感到溢出的電伏打擊著你嘴裡的金牙。「我目前是通過地熱來發電,」他拍了拍那個綠箱子,「這是一台地球同步發生器。下面有個井管,並不比一個中型鄉下牛奶廠用的井管要大。然而在半功率下,這台發生器可以產生足夠的過熱蒸汽,不僅能為鐵扉公寓提供能源,為整個哈得孫河谷提供能源都不成問題。在全功率下,它可以把整個含水層燒開,就像茶壺裡煮水一樣。不過這就跟我們降溫的目的背道而馳了。」他開心地笑了。
「不可能。」我說道。不過,當然了,使用聖戒來治癒腦腫瘤和切斷的脊髓同樣不可能。
「我向你保證,這是有可能的,傑米。只要給我一個再大一點兒的發生器——組裝材料我可以輕鬆郵購買到——我就能照亮整個東岸。」他說話的語氣十分平淡,沒有吹噓,彷彿只是在陳述事實。「我沒這麼做是因為我對創造能源不感興趣。讓這個世界自食惡果吧,反正在我看來他們罪有應得。而就我的目的來說,地熱能是一條死路。它還不夠。」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奔馬:「我原來指望這兒能更好,尤其是夏天,不過……不提也罷。」
「你說是它們運行靠的都不是常規電流?」
他給了我一個又好笑又鄙視的眼神:「當然不是。」
「這兒靠的是『奧秘電流』。」
「沒錯,就是我所謂的『奧秘電流』。」
「一種自斯克瑞博尼後無人發現的電流,直到你的出現——一個以製作電動玩具為愛好的牧師。」
「噢,有人知道的。至少以前有過。15世紀末,路德維希·普林的《蠕蟲的秘密》中有所記載。他管這叫『宇宙驅動力』。普林其實引用的是斯克瑞博尼的想法。自從我離開哈洛,追尋『供給宇宙之力』,追尋如何駕馭這種力量,成了我生命的全部。」
我多想將這視作瘋人瘋語,但他所進行的治療和他在塔爾薩所製造的詭異三維畫像都是有力的反證。或許這並不重要。或許唯一重要的是,他會不會真像他說的那樣把查·丹尼·雅各布斯封存起來。如果他洗手不幹了,那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是嗎?
他換上了一種教書式的語調:「要瞭解我如何能獨立取得如此大的進步,如何做出這麼多的發現,你必須先認清楚,科學在很多方面其實像時裝界一樣善變。美國在白沙引爆第一顆代號『三位一體』的原子彈是在1945年。蘇聯人在謝米巴拉金斯克引爆第一顆原子彈是四年之後。電最早是1951年在愛達荷州的阿科由核裂變生成的。半個世紀以來,電一直是那不起眼的伴娘,而核能才是所有人讚歎的新娘。很快,裂變會降級為不起眼的伴娘,而聚變成為美麗的新娘。而在電理論方面,經費和補助都已耗盡。更主要的是,人們在這方面的興趣已經殆盡。電已經被視為古董,儘管所有現代能量來源必須先轉化為安培和伏特!」
教書式的語氣變成了狂怒。
「雖然它擁有殺人和救人的巨大力量,雖然它重塑了地球上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雖然它仍有很多未解之謎,但這個領域的科學研究卻已不被人當回事!中子很性感惹火!電很無趣,就像一個蒙塵的儲藏室,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人取走了,裡面只剩下垃圾雜物。不過這並不是個空房。背面還有一扇不為人知的門,穿過這扇門是見所未見的房間,裡面全是稀世奇珍!而這個房間大得沒有盡頭!」
「查理,你讓我開始緊張起來了。」我本想顯得輕鬆隨意,結果話說出口卻無比嚴肅。
他並沒有注意,只是開始跛著腳在工作台和書架之間來回踱步,盯著地板,每次經過那個綠箱子都用手摸一下,彷彿為了確認它還在。
「對,還有別的人進過這些房間。我不是第一個。斯克瑞博尼是一個,普林又是一個。但大多數人選擇了保守秘密,和我一樣。因為這種力量太強大了,深不可測,真的。核能?呸!太小兒科了!」他摸了摸那個綠箱子,「這裡的設備,如果連接到一個足夠強大的來源,可以讓核能顯得像兒童玩具槍一樣微不足道。」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