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菲利克斯先生,你能有這樣的心態真的很好。」委託人如此誠懇,律師也很感動。
菲利克斯先生很有與人溝通的天分,在向克林頓講述所有的事實的過程中,律師的心整個被他有條不紊的講述吸引了。
「該從哪裡說起呢?」他說,「我想,跟這件案子關係最直接的應是那次聚會,當時我在巴黎的多旺森德咖啡館。關於這件事,要講清楚它的來龍去脈,有必要從源頭說起,另外我也會告訴你為什麼一個法國人要住在英國。明白了這些,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我和舊相識——可憐的雅麗特還有聯繫。你覺得呢,克林頓先生?」
克林頓心想,有必要說這些嗎?他覺得,菲利克斯以前就認識那位被殺害的女士,並不是件有利的事。縱觀整件事情,這件事真的是無關緊要。可是,他並沒否定菲利克斯的提議,說:「當然,這很有必要,一定要說!」
「你肯定也已經知道了,我是法國人。我從小就對繪畫有濃厚的興趣,老師也肯定了我的天賦。早年我曾到巴黎的多凡畫室裡學畫。在學畫的那幾年,我棲身於一家小旅館裡。在家中,我是獨子,後來雙親過世,全部遺產就都由我繼承了。雖然這份財產不會讓我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也可以過得從容一點兒,不必為衣食勞碌擔憂。
「在畫室裡一同學畫的,有個叫皮耶的同學,比我小四歲。他非常講究,也很有魅力。我們兩個住在一起,交情不錯。但由於他的畫畫成績不怎麼好,所以他很快就對此厭倦了,接著就是將大量的時間都耗費在聚餐會和打紙牌上,早已無心畫畫了。後來,他告訴我,對畫畫他已失去興趣,想去經商,說實話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因為他父親老朋友的關係,他已經找到工作,就是在一家專營葡萄酒出口的公司裡上班。他已經決定了棄畫從商。
「他還有一兩個月就要離開巴黎了,那時他介紹了他的表妹雅麗特到畫室來學畫。他倆感情很好,不知情的會以為是親兄妹。皮耶說,他們從小就生活在一起,是英國人常說的那種『好朋友』。克林頓先生,我馬上就要說到那位可憐的年輕少婦——波瓦拉夫人了。
「她長得美麗極了。第一次見她時,我就在心中驚為天人。我們能在一起學畫,應該說是冥冥中注定的。我們一起學畫,自然有很多時間相處,久而久之我們便開始關注彼此的作品。漸漸地,我對她暗生情愫,雖然她對我並不冷淡,但對其他人也是這樣。我沒有在她面前表露心跡,來獲得她對我的特別垂青。後來,我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情感,決定向她求婚,沒想到她答應了,讓我真是對上蒼的眷顧感激不已。
「要把人家的女兒娶走,當面徵求她父親的同意是必須的。但雅麗特家是名門望族,顯耀的家世一直是他父親的驕傲。就算不能跟豪門相比,他家也過得遠比一般人優越。他父親有固定的社交圈子,並且是其中很有影響力的一位。別人上門提親時,肯定是歡天喜地,相談甚歡的。但我只是一個窮小子,卻還要去請求他把女兒嫁給我,我倆的差距讓我連張嘴都很困難。其實結果我已經預料到了。見到我時他父親表現的非常熱情,但當我提出要和雅麗特結婚時,他冷若冰霜地拒絕了我。他以一個長者的身份毫不留情地批評我和雅麗特的戀情,說她太年輕,根本不懂感情這回事,不瞭解人心叵測。他要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為她的將來考慮,及時制止她魯莽的行為。雖然他沒有明說,但也讓我清楚地意識到,我身無分文,與他的女兒地位相差懸殊,卻想攀龍附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這樣的決定,對我們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一開始,雅麗特還能反抗她的父親,但最後迫於壓力,她不得不屈從,中斷了畫室的學習。她父親將她送到法國南部,安置在她伯母家裡。而我雖然還一直住在巴黎,可是沒有了她,我覺得每一天都了無生趣。後來,我就到倫敦去了,為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公司的薪水,加上業餘時間我在為《拳擊》雜誌和一些報紙畫插圖所得,一年我也有一千多鎊的收入。這使我得以實現多年的夙願,買下了一棟小別墅,就是我現在住的聖馬羅山莊。我還添置了一輛雙人座的汽車以便於出行。住進別墅後,我請了一位老管家打理房子,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單身生活。房子頂樓的一部分被我改成了畫室,在那裡我將心中早有的構思畫成圖畫。
「可是剛搬進來一個月都不到,我就生病了,患了嚴重的肺炎。住在附近的馬丁醫生被請來給我治病。我們也就此相識,成了好朋友。所以今天我才能請到你為我辯護。
「在聖馬羅山莊的兩年裡,我過得很平靜。有一天早上,家裡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就是我的老朋友皮耶,見到他我很高興。他告訴我,目前他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這次到倫敦,是來擔任分店長的,今天是專程來看我這個老朋友的。敘舊的過程中,我們的話題轉到了他的表妹雅麗特身上。他說,我們分手的一年裡,她一直鬱鬱寡歡。後來,在父親的安排下,她結婚了,嫁給了一個叫波瓦拉的工廠老闆。來倫敦之前,他曾去巴黎探望過她,現在她過得很幸福。
「很快,皮耶和我又變得無話不談,我們陶醉在往日友情裡。第二年夏天,那時距現在已有兩年了,裴桑思附近發生了一件事,使得我們的友誼更加牢固。在我們正步行去康瓦爾旅行,途中曾在佈滿岩石,少有人跡的海灣游泳。我被海浪困住,隨著激流被衝向大海深處,雖然使勁全力掙扎著往回游,但還是離海岸越來越遠了。我拚命地呼救,皮耶聽到後奮不顧身地從後面追了上來,將我救出險境。雖然他說這是小事,算不了什麼,但對我而言,卻是要永遠銘記的恩德。我想,我一定會找機會好好地報答他。
「當時雖然身在倫敦,但我總是想起巴黎的往事。一開始,我也只是回憶一下,發展到後來,我經常會出席老朋友的聚會,通過這種活動跟法國的藝術家聯繫密切。八個月前,我又去了巴黎,在那兒參觀了一個著名雕刻家的作品展,並認識了一個很有幽默感的紳士。他對雕刻品很有研究,並且很有興趣收藏,絕對算得上是一個收藏專家。他說,他的收藏規模巨大,堪稱全世界私人收藏之最。我們很聊得來。當晚,我受到邀請,去他家作客,與他共進晚餐。同時,也可以去看看他的收藏品。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邀約。到了他家,他介紹他的太太給我認識,而那不是別人,正是我過去的戀人雅麗特!那樣的重逢真是非常尷尬,我們都裝作互不認識。波瓦拉一直沉迷於自己的收藏品,要不然的話,我們的舉止那麼不自然,一定會讓他發現的。到了用晚餐的時候,在餐桌旁落座之後,因為意外的見面產生的驚訝已經消失了,我的心也平靜下來了。她和從前一樣,還是那麼美麗,可是我已然熱情不在。我知道從前對她的那種深深的愛戀,此時已經消失,我的心中不會再有波瀾了。我看得出,她跟我一樣,感情也發生了變化。
「因為波瓦拉熱衷於收藏品,我和他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了。每次到巴黎去,他都會熱情地招待我。我也去過他家好幾次。
「克林頓先生,我一定要事先說明,有點複雜,但這就是事實的全部。我已盡力將它說清楚。」
「很好。」律師點點頭道,「很清楚,請繼續。」
菲利克斯說:「下面我就該說到桶子了。這件事簡直太不幸了。我想還是按時間的順序來講吧。三月十三號週六,我到了巴黎,計劃在那裡過完週末,週一早上回倫敦。週日下午,我本來在隨意地散步,後來就逛到了多旺森德咖啡館。我在那裡遇到了一些老朋友,當時,他們正在就法國政府發行的彩票進行討論。談得興起時,一個叫羅迪的人跟我提議道:『我倆合夥來買一份,怎麼樣?』我本來沒有當真,想笑笑就過去了,但轉念一想,說不定這也是個機會。於是就答應同他聯手,買一千法郎的彩票,由他來辦理手續。我們約好,如果真的中獎,獎金平分。我拿了五百法郎給他,就完成了我要做的事情。後來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再後來我就回英國了。過了一周,有一天,皮耶來找我。一下就能看出來,他有心事。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癥結所在。他因為賭博欠了很多債,現在正四處奔走借錢還債,而且這次人家催得更緊了。我讓他把詳細情形告訴我,他說欠款的大部分都已還清,目前只還有六百英鎊的漏洞。但對那時的他而言,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截止到三十一號,如果還不能還上,他就不得不破產了。面對這種情況,我也有些手足無措了。
「這件事情之前,他已有兩次面臨同樣的困境,我都把他解救了出來。當時他也向我承諾,以後不賭了。我想,難道我要再一次把一大筆錢耗費在這樣的事情上嗎?但是我不能不顧我們之間的交情,還有他之前捨命相救的恩情,所以如今他陷入困境,我不能置之不理。可能他也看出我是怎麼想的了,告訴我說今天不是為了跟我借錢而來,我對他的幫助有很多已經超出了朋友的情分,對此他很感激。接著,他說已寫信給雅麗特,將自己目前的窘境告訴了她,請她借錢給自己,但不是施捨而是以四分的利率借給他。我跟他說,讓他跟我保持聯繫,讓我知道借錢的結果和事態的發展。雖然當時我沒跟他說,但我已決定會再資助六百英鎊,幫他擺脫破產的困境。
「最後,我說:『週五我會去巴黎,週六晚上,參加波瓦拉家的晚宴。那時候,我再去找雅麗特,把你目前的處境告訴她,再跟她說說借錢的事兒。』
「聽我這麼說,他懇求道:『如果她不肯借給我,請不要強迫她。』我答應了。然後他問我,哪天回來,他來接我,順便聽聽雅麗特是怎麼答覆他的。我告訴他,計劃週日坐途經布羅紐的車回來。
「那時,距離多旺森德聚會過去正好兩周,週末我再次回到巴黎。週六早上,我猶豫著是不是要到多凡的畫室看看去,這時,收到一封雅麗特寫來的信,說有件事需要和我面談,要我在七點半到達——那時晚宴還沒開始——並把答覆告訴送信的人。送信的就是女僕蘇珊,我對她說,請轉告雅麗特,我一定按時赴約。
「在約定的時間,我趕到她家後,卻沒見著她。我往屋裡去時,正好碰到波瓦拉經過大廳。看到我,他就說有一個版畫的樣本剛剛送過來,問我有沒有興趣到書房看看去。我沒有理由拒絕,於是跟他到書房去了。進去後,我被一樣東西吸引住了,在書房裡立著一隻大桶子。克林頓先生,你相信嗎?那是一隻和裝著雅麗特死屍完全一樣的桶子。」
說到這兒,菲利克斯停了下來,像是要給律師一些時間,加深對這件事的印象。律師輕輕點著頭說:「請繼續,菲利克斯先生!」
「書房裡放著個桶子,這太奇怪了!我很好奇,就問波瓦拉是怎麼回事。他跟我說,桶子是用來裝運雕刻品的,他最近剛買了這麼一組。」
「他有沒有提到那組雕刻品是什麼樣的?」律師忍不住插話問。
「沒提。他只說那是一組群雕,很漂亮。還跟我約定說,下次讓我看看。」
「你問過他在哪裡可以買到,要花多少錢嗎?」
「沒問,我只是走出房門時才偶然間看到的。」
「謝謝,接著說。」
「然後,我們就回客廳去了。這時,已有幾位客人來了,我暫時沒有和雅麗特單獨談話的機會了。
「那天的晚宴主要是為了宴請西班牙大使,是個很重要的交際宴會。晚餐還沒結束,波瓦拉因為工廠的突發事故,不得不匆忙離開。臨走時,他向來賓道了歉,並說會盡快趕回來。沒過多久,又接到他的電話,說事情很嚴重,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也許會很晚才回來,甚至可能整個晚上都回不來了。大約十一點的時候,客人斷斷續續的走了。雅麗特用眼神示意我留下來,在客人走光之後再談。當就剩我們倆時,她跟我說,她收到了皮耶的信,正在為此而煩惱。她抱怨說,他自己還不知道嗎,這個樣子的他讓人多麼苦惱。其實,應該嚇一嚇他。否則,他會一直這樣不加節制地賭下去,那才更讓人擔心呢。然後,她讓我說說對皮耶的看法。
「於是,我就把心中的想法都告訴了她。我說,我認為他的本質並不壞,只是交友不慎,才會落得如此窘迫。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斷絕同那些朋友的往來。她也是這樣想的,還跟我說如果皮耶不跟他們斷交,她就不幫助他。然後,我們就商議了一下六百英鎊的問題。她說目前她手裡只有大約三百英鎊,本來是想跟丈夫借一點應急的,但看他的神情似不太樂意,也就沒再提。她想請我幫忙,賣掉自己的兩顆寶石。關於這個提議,我並沒同意。我說,讓她只出三百好了,我來負責剩下的。她不贊同我這樣做,我們還進行了一番激烈的爭論。最後,終於我們的意見達成一致,她就到樓上去取錢了。我跟她說好了,會隨時告知事情的進展,然後我就離開了。看到我這麼關心皮耶,她似乎非常感動。第二天,我就回倫敦了。」
「菲利克斯先生,剛才你說,十一點時客人就走光了,是這樣嗎?」
「是的,大概就是那個時間。」
「那麼,你是幾點從她家出來的?」
「大概十一點四十五分以前。」
「你們的談話持續了將近四十五分鐘?有沒有人看到你回去?」
「是雅麗特送我到大門口的,當時除了她,可能也沒有別人了。」
「出了她家,你就回飯店了嗎?」
「是的。」
「什麼時候回到飯店的?」
「一點半左右。」
「雅麗特家到飯店只有一刻鐘的路程,這段時間你都做了些什麼?」
「因為當時我清醒得很,根本就睡不著覺,就靠漫無目的的散步來打發時間。穿過奧裡街,我去了巴士第廣場,然後又從那裡走了回來,走過大馬路,就回飯店了。剛好在巴黎市中心走了一圈。」
「你散步時,有沒有遇到什麼熟人?」
「想不起來了,應該沒有。」
「菲利克斯先生,請你一定要好好地想想,這很重要。有沒有人能夠證明,這段時間你在散步,服務員或者附近工作的人誰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