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是同情嗎,還是驚詫?
  我分辨不出來,但無論如何不像「恭喜你中了頭等獎」的感覺。
  他對我說:「你先坐一下好嗎?」然後撒腿就跑掉了,速度真快。
  最近娛樂場所招聘的服務生都好奇怪,應該去跳舞的人跑去當酒保;跑得贏博爾特的人,在這裡沖咖啡。
  我無可奈何,坐到窗邊去,看著檯面上的咖啡單發呆,想著是不是Bingo已經不愛來這裡了,那我下一步要去哪裡找他比較好?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服務生說:「明小姐,你來了,就是這位小姐找Bingo哦。」
  我詫異地看過去,從門口進來的女郎穿著嚴謹的套裝,短髮,妝容一絲不苟,手上提一個很男性化的公文箱。
  她站在遠遠的地方,似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我,爾後走過來一直目不轉睛地看,像在驗明正身。
  一句多的廢話沒有,她落座,點點頭,說:「是你。」爾後從公文箱裡拿出一個文件夾,放在我面前,「我是他的律師,這個你看看吧,是他留給你的。」
  鐵灰色的文件夾,厚厚的,像一個盒子似的閉合著。
  像……一個骨灰盒。
  我打了個寒戰,懷著最強烈的不祥預感把手縮到背後,好像台上盤著的是一條眼鏡蛇,隨時會撲過來擇人而噬。
  發著寒熱一般牙關顫抖著,我固執地問:「你有見過他吧?他還好嗎?你告訴我吧。」
  明小姐靜靜翻開那個文件夾。
  一份房地產過戶契約,是城西那棟小房子的。
  我們都喜歡的那個。
  說好了,在庭院裡種一排玫瑰,再種一排茄子。
  留一個角落出來放燒烤架,秋天天氣好的時候招待朋友。
  契約顯示,Bingo付全價買了下來,但業主的名字,是我。
  簽名處空白。
  明小姐說:「簽字吧,這是你的房子。」
  我死死盯著明小姐。
  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對我說:「嘿,你應該馬上暈過去。」
  馬上,一秒鐘也不要等,暈過去吧。
  否則半空中立刻就會垂下巨大的魔鬼,伸出長滿利刃的雙手,插進你的胸膛。
  嘿嘿,你立刻就要完蛋了。
  唯一支撐我苦苦等待的,是對那個答案的渴求。
  「Bingo呢?」
  「他在哪裡,為什麼不來見我?」
  明小姐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
  當律師一定很不容易,要考那麼多試,神經一定比平常人要堅強很多。
  所以才能很快就說:「他,三個月前過世了。」
  「自殺。」
  「他有一份很早買好的保險,保額賠付後加上他的積蓄,剛好可以買下這棟房子。」
  「他叫我幫他把房契給你,不過,本來說的是三年後。」
  「三年後,你應該已經不會恨他了。」
  我統統都聽清楚了。
  有些故事裡說,某人遇到噩耗之時,聽第一句就會立刻失去知覺。
  為何我卻沒有這樣的幸運呢?
  我正襟危坐,很嚴肅地坐在那裡,聽著。
  每一個字,都化身為一個從天而降的魔鬼,雙手長滿利刃。
  從身體的各個部分,開始細細切割。
  明小姐還在說些什麼。
  那間房子的具體位置,還是Bingo最後的時光?
  我忽然都聽不到了。
  腦海裡,忽然想起分手的時候,就是最平常的某一天傍晚,他忽然提早回家,收拾好東西,還笑嘻嘻地對我說:
  「以後要好好過啊。」
  「一定要好好過!」
  「我走啦。」
  說完,就走出去了,任憑我在後面哭得喉嚨都嘶啞了,一頭一頭撞在牆壁上,一遍一遍嘶吼毒誓:「你走了的話,我做鬼都不要再見到你,永遠不要見到你!」
  我總是那麼任性。
《奇情寐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