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失去的時候,也很暴烈。
但他都沒有回頭看。
如果回頭的話,是不是我會發現他眼睛裡也有淚水呢?
我歎了一口氣,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
答案從明小姐的口中出來,每一個字都有一千公斤的重量,砸在我的後腦勺上。
沉重有聲。
「抑鬱症。十年病史,他一直不快樂。」
我眼前一黑,手無意識地掃過咖啡桌,將服務員正好送過來的兩杯摩卡打得粉碎,倒在地上的時候我不無寬慰,想是神靈來賜我人事不知了。
我在家裡的床上醒來,剛回過神就有一杯水正端到唇邊,說:「喝水嗎?」我一喜,脫口而出:「Bingo!」
端水的人吃吃發笑:「你做夢打保齡球哦。」
「咦,酒保,你怎麼在我家裡?」
「私闖民宅的話,我可以一刀捅死你的。」
他還是那副很欠扁的樣子,戴著墨鏡,穿著大袍子,脖子都全部包起來:「有人用你的電話打給我,叫我來接你啊。我是守法公民,你不用嚇唬我。」
「叫你來接我?」我慢吞吞地爬起來,一時間想不明白。
然後,我看到不遠處桌子上,那個灰色的文件夾。
一下子全部記憶都回來了。
我手一抖,杯子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酒保大驚小怪地說:「水不好喝就乾脆摔杯子嗎?喂,這是你的家,我不會幫你搞衛生的。」
我不答話,愣愣的,想了半天,很客氣地對他說:「你出去一下好嗎?」
「麻煩你出去一下,把門關緊一點兒。」
他很聽話地走了出去,而且真的把門關緊了一點兒。
我一躍而起,撲到窗台下的書桌上,抽過文具架上的裁紙刀切向自己的手腕,對於自殺我很有經驗,知道切哪裡血才會以最快最猛烈的速度噴出來。
Bingo,我要來找你,要問問你,為什麼你總是說愛我,卻要獨自去抑鬱。
把抑鬱分一半給我,不就可以忍受了嗎?
哪怕我們兩個都失去人生的樂趣,但可以牽著手一起忍受著,不也很好嗎?
想到很快就可以面對面這樣質問他——哪怕是在地獄裡。
我心裡居然很高興。
但有人不願意我那麼高興。
我的手被酒保抓住了。
緊緊地。
咦,你明明出去了啊。
我看著你出去的。
但這些蹊蹺我無暇顧及,只顧怒目而視:「放開我。」
他好像覺得有點兒好笑:「放開你幹嗎?」
「放我去死啊!」
這句台詞我說得很平靜,但就是覺得喊出來太戲劇化了。
有些事情做是沒問題的,宣佈出來感覺就比較怪。
「反正,你也不能永遠這麼抓著我。」
「割不了腕,我不會跳樓嗎?跳不了樓,我還不會撞牆嗎?」
「這個世界上,沒什麼能強迫一個人幸福不是嗎?」
酒保被我這番大無畏的豪邁宣言給鎮住了。
他納悶地說:「想死的人我見過不少,臨死前還這麼囉唆的,真不多。」
把我提溜起來,他把我按到椅子上坐著,很認真地跟我說:「跟我去個地方好嗎?」
「去哪兒?去看雪山大海高山流水,想告訴我世界美好、人生可貴嗎?」
「省省吧。」
「我都跟Bingo去過了。」
「他帶我去過好多地方,我自己也去過好多地方。」
「到最後我終於明白了一個庸俗不堪的真理,如刀刃刺痛我的心肺,那就是:無論多麼美的風景,都是為了讓互相陪伴著的眼睛去欣賞的。」
「否則風景本身會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