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一
當仲夏的夜風從頭頂裝有拇指粗細欄杆的巴掌大小窗口徐徐飄入時,清冷的月光正鋪滿三尺見方的囚室,透過欄杆剛好可以看到月亮殘缺的容顏。東雷倚著牆角,靠在已經被體溫焐熱的牆壁上,絕望地等待著天亮那決定命運的時刻。
昨天他還是個大學生,今天卻淪落成了階下囚。感歎造化弄人時東雷又想起了那個神秘的傳說,難道運氣真的可以被偷走嗎?他不禁打個寒戰,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何麗麗楚楚可憐的神色,和她家地下室裡那個用鮮血浸泡著太歲的半個骷髏頭骨。就是傳說中鎮著盜運符可以竊走別人運氣的「太歲血蠱」!
它是真的嗎?
一切都是從上周找家教開始的……
今年夏天,由於接二連三地下雨,塞北市的天氣格外涼爽,甚至給人一種雨季猶存的感覺。被幾場大雨困在校園而耽誤回家的東雷,準備找個短期工幹上幾個月,而不回南方的老家。聽過電話裡媽媽和老姐不厭其煩的輪番嘮叨後,他決定這次耳根子硬一回,無論如何都要去那個貼在校園門口電線桿上的地址看看。否則,以後想起曾經拒絕過每天五百元的家教,絕對要後悔一輩子。
從位於北環港口的學校出發,他換乘了三次公交外加一趟長途車後,才來到看上去殘破不堪的院落。透過大門,可以看到不遠處一棟已破舊斑駁的二層小樓。
「這是我女朋友的房子。」高大的男主人看上去三十出頭,與東雷身材相仿,染成淡褐色的披肩長髮與他白皙的面孔形成鮮明對比,雙眸精亮憂鬱,好像總懷著什麼心事。他似乎看出了對方的那絲憂慮,所以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我叫月鵬,在塞北市開發區工作。」說著話甚至還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不過他的舉動顯然沒打消東雷的絲毫顧慮,反而那種若有若無的恐懼感亦如愈漸濃厚的晨霧般在他內心升騰開來。東雷小心地和月鵬握了握手,然後背課文般做著自我介紹:「我是東雷,察哈爾翻譯學院二年級的學生,專業是英語,第二專業泰國語。」
「這個我們在電話裡已經談過了。」月鵬帶著他走在很多地方都已經破碎開的石板路上,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看來還有雨呢,得把車子停到車庫裡才好。」順著他的目光,東雷才注意到小樓前的角落裡,停放著一輛香檳色的「寶馬760」轎車,而不遠處未拉下的車庫裡,似乎還有輛3.6L排量的「奧迪Q7」越野車。
「工作時開寶馬方便一點兒。」看東雷在看他的車,月鵬很自然地笑了笑,搶上前把寶馬車停到車庫,然後帶著他往小樓走,「其實找你來是想讓你教我女朋友英語的,她以前大學學過一些,後來因為腿有問題就休學了。」
「現在好了嗎?」隨著月鵬走進小樓,東雷不由得眼前一亮,彷彿走進了高檔傢俱城裡的古典歐式樣板間,目力所及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寬敞大廳,足有上百平方米,可是在這裡看不到任何現代化的設施,甚至連電線都找不到一根,彷彿瞬間回到了百餘年前的英國。「她已經癱瘓了。」月鵬很坦然地帶他到實木沙發上坐下,從口袋中掏出香煙來遞過去。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什麼,已經很久了,她一直想重新撿起學業。所以希望你能在這方面多費點兒心。」月鵬說著話,劃了根火柴給東雷點燃香煙,自己也點了一支,「至於費用方面,我們已經談過了。需要說明的是,在合同中我只能按每小時四十元,每天六小時註明。原因是她不希望在這上面花太多的錢。」他停頓了下,似乎在措辭,「不過我會按約定提前付費的。」說著話,他從西裝口袋中掏出幾大沓嶄新的鈔票:「平時我工作很忙,這兩個月就要多靠你來陪她了。」
東雷接過錢,心中泛起陣陣迷茫:什麼樣的女人值得這個身價不菲的有錢人如斯體恤?月鵬顛覆了他對有錢人的一貫認識,原來他們也是有愛情的。比如面前的這個大哥,除了頭髮長點兒,長得還算不錯,很有男人的味道。
月鵬見東雷看他的頭髮,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她早讓我剪短的,一直沒捨得。看你的平頭就不錯,在哪裡理的?」他邊說邊拿出一份合同,翻到最後道,「她已經簽過字了,你如果沒有意見就在這裡簽個名字,明天早上九點來。」何麗麗?他女朋友的名字讓東雷想起了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台灣電視劇《家有仙妻》裡的女主角。
二
晚上八點半,東雷和老六坐在校門口的燒烤攤前,大口大口地往嘴裡灌冰鎮啤酒。面前的托盤擺著烤好的大把羊肉串、大羊腰子和幾盤剛剛煮好的海鮮。
「這傢伙這麼有錢?」老六和東雷一樣沒回家,不過他還沒有找到工作。「今天終於知道什麼叫富二代了。」東雷抓了幾顆煮花生米扔到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那兩輛車加起來就快四百萬了,更別說那麼大的房子和滿屋的進口傢俱。他這麼年輕,要不是富二代哪兒來這麼多錢?」
「嗯,有可能。」老六端起啤酒來和他乾杯,「給哥們兒也留心找這麼個工作,富婆或富二代都成。」
「行,我給你找個富二代,掙他們的錢。」
「對了,他女人有多漂亮?」
「誰女人?」
「那個富二代李月鵬啊?還能有誰?」老六吃驚地望著東雷,「是啊,她有多漂亮?」他喃喃地自語,卻沒敢告訴老六,今天其實並沒有見到女主人。好在第二天還沒到九點,這個疑惑就解開了。
「你來得好早啊!」身著一身白色休閒裝的女孩坐在輪椅上輕輕為東雷打開了門,清秀端莊的面龐在頃刻間就已經深深地印到了他的腦海中:「你就是何麗麗?」
「是啊,你就是月鵬說的英語家教吧?」她的神色頗為淡定,完全沒有語氣中的那種客氣與禮貌,甚至連最起碼的掩飾都沒有,很明顯地想告訴對方,她對所謂的英語家教沒有多少興趣。不過看在錢的分兒上,東雷還是很友好地從書包裡掏出資料和課本,準備給她上課。
「到我房間裡吧。」何麗麗搖動著輪椅穿過明亮的走廊,來到一個堆著毛茸小狗熊的房間裡,指著被當作書桌的餐桌道,「把東西就放在這兒吧。」
看得出這裡似乎是個餐廳,不過現在已經被主人當臥室使用。除了張簡單的單人床外,餐廳和餐檯上還擺滿了大量毛茸茸的玩具動物,進口泰迪熊和限量版可兒娃娃,每一個都價值不菲。但比起旁邊的MacBook Air電腦、iPad2平板和iPhone4手機來,似乎又遜色不少。東雷注意到床上的枕頭底下似乎還壓著幾本書,依稀可以看到最上面的是本紅色封皮的計算機教材,與寢室老三前一陣買的書極為相似,老三那本好像是講網站程序開發的。
「坐吧。」看東雷在專注地看她的手機和平板電腦,何麗麗微微笑了笑道,「我是個蘋果控,很喜歡這些東西。」
「我也是,甚至在整個學校裡都因為喜歡蘋果的產品而很有名。」東雷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不過現在我還只買得起ipodi。」
「也是,學生嘛。」何麗麗似乎無意順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讓東雷自己從窗台上的飲料堆裡挑愛喝的拿,然後攤開面前的英語書問道,「我們從哪裡開始?」
「我想知道你到什麼程度了。」
「英語?幾乎一無所知。」何麗麗想了想又補充道,「應該是高中時的底子吧。」
「可你男朋友說,你應該在大學裡學過一些的。」
「是嗎?」何麗麗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經意的詫異,繼而笑道,「可能吧,手術後我的記憶力不太好了。」東雷疑惑地望了她一眼,沒有繼續問下去。就在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月鵬端著一碟葡萄走了進來:「開始了啊,吃點兒水果。」
「哦,謝謝。」東雷看到月鵬今天果然把頭髮剪短了,與自己的頗為相似,可立即發現月鵬推門進屋的瞬間,何麗麗的臉上明顯帶著驚懼的神色。這讓他想起了電視劇裡某角色在陰謀破敗前,那混合著無奈與戰慄的表情。她怎麼會這樣?還沒容東雷細想,月鵬已經把一張紙放到了他面前:「能幫我看看這上面寫著什麼嗎?」
這是張用簽字筆潦草地記滿泰文的白紙,似乎寫得很匆忙的樣子。東雷拿起來看了看,發現很多詞都不認識:「真不好意思,這上面的一些詞我還不認識,可能需要回去查字典才能告訴你。」
「我這裡有。」說著月鵬轉身出屋,從旁邊用黑布蒙著門窗的房間裡取出一本書來。他開門的時候很小心,甚至偷偷看了眼東雷在確定他沒有跟過來,才把自己房門推開道縫隙,將身體擠了進去又擠出來。
東雷接過月鵬遞給自己的《新漢泰大詞典》,伏案專心致志地翻譯起來。在他身邊,月鵬與何麗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屋裡沒有一絲聲響。好半天,東雷才抬起頭,面帶困惑地問月鵬:「你這材料是哪裡得到的,好深奧啊,似乎涉及很多古泰語和巫術方面的東西,很多拼出來的詞在詞典上都沒有介紹,我只能翻譯個大概。」
「沒關係,能給我念一下嗎?」月鵬面無表情地問道。
「不……」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但當月鵬冷峻的目光掃過時,她又遲疑地低下了頭。
「好的。」東雷看了眼何麗麗,慢條斯理地讀道,「……采四十九日晨血浸於蠱中,蠱皿必為書符菉之降頭師頭骨;上負盜運符一張,符七日一換,血七日一換,七七之數後……」說到這裡,他抬起頭,把標好中文的字條遞給月鵬,「就到這裡。」
「好極了。」說這話時,月鵬的臉色陰險可怖,聲音乾巴巴的不陰不陽,令人聽了很不舒服。東雷這時看到輪椅上的何麗麗臉色已經變得蒼白無比,拿著英語書的手兀自劇烈地顫抖著。
月鵬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變化,俯身過去輕聲問她怎麼了。就見何麗麗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半天才擺著手道:「沒什麼,我有點兒不舒服,讓東雷老師明天再來吧。」說著把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機遞給東雷:「你的手機。」
「那也好,要不然明天吧?」說話間月鵬轉過頭問東雷,說是商量,口氣卻陰冷得要命,聽上去與命令無疑。東雷左右打量著這對奇怪的戀人,微微地點了點頭,接過手機,走到院門前的時候,發現今天車庫的門緊閉著,天上烏雲密佈。
三
傾瀉了整天的暴雨到午夜時終於小了下來,淅淅瀝瀝地像個小孩子在哭。從今天晚上開始,老六去開發區的工廠,所以寢室裡只剩下了東雷一人。此時,他孤單地躺在自己下鋪的床上,輾轉反側。不知為什麼,只要一閉眼,他就能看到何麗麗幽怨的眼神和那狐疑不定的容顏,還有不陰不陽的月鵬與他那張古怪的泰文字條,怎麼都讓東雷難以釋懷。本來這些事情應該和自己無關的,但現在東雷遲遲不能把它們從心頭抹去。他赤著上身坐起來,推開窗戶任憑清冷的夜風夾雜著雨絲打在滾燙的腦門上,感覺舒服極了。就在這時,床頭的手機響了。
東雷奇怪地拿起手機,看時間時已是深夜一點十八分。誰這麼晚了還發短信?他打開這條信息,發現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你今天還來嗎?
東雷想了想,給對方回了過去:您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