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以為給安婷如此上門一鬧,會氣得輾轉難眠。不料剛上床,便呼呼入睡。
不過做了一個夢。
夢見安婷真的跑去上吊。
她上吊的那一副慘狀,要說有多恐怖便多恐怖;雙眼半睜著,臉色白得好怕人,眼圈和嘴角都是發灰的,烏色的半寸舌尖斜斜吐出唇邊。
我忘記我是怎樣從夢裡醒轉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從夢裡醒過來的。
與此同時,鈴聲大響,在萬籟俱寂的夜裡,乍聽,只覺有一股不祥的陰氣圍攏過來。
我抓起聽筒:「喂!喂!」聽筒的另一端,是一片死寂。
可是鈴聲仍在響著。
我這才醒覺是門鈴響動。
開門,門外站著兩個警察。
「請問,你是沈安婷的家人嗎?」
「不是,」我心裡只管一陣陣嗡嗡的發空,「但我認識沈安婷,她出了事?」
「她在附近的一間公廁上吊死了……」
三
「安婷呀,你死得好慘呵……」
「安婷,你怎如此傻……」
「安婷,你狠心叫白髮人送黑髮人……」
「安婷,你一定死不瞑目的……」
「安婷呀!我的女兒呵!」
「安婷,我的寶貝心肝兒呀!」
……
我踏著沉重的腳步,一路上由安婷年邁雙親的呼天搶地的哀號聲音伴著,終於抵達醫院的太平間。
辦妥領屍手續,安婷的屍體被推了出來。
安婷的老爸顫巍巍地撲上前,手劇抖地掀開蓋在屍體上的被單,淒慘地哭著,她老媽亦撲上前。
我瞧得再清清楚楚不過,安婷死後的樣子說要多恐怖便有多恐怖,一切就如我在夢中所見,她的雙眼半睜著,臉色白得好怕人……我感到毛骨悚然。
戰慄間,但聞安婷老媽一邊哀哭一邊驚呼:「女兒呀!女兒呀!你有什麼心事未了,死了還握著串鑰匙……」她的背原本就佝僂得厲害,現在因為痛哭哀號,身體更蜷縮成了一團。我不覺一慟,眼光很自然便向屍體的手看去,這一瞧之下,我愈發滿心疙瘩,因為安婷的手仍緊握著一串鑰匙。
是我屋子的鑰匙!
她連死都要緊握著我屋子的鑰匙不放!
一陣不可抑制的驚悸,但更多的氣憤沸沸揚揚地直往上湧,頃刻間我也不假思索,踏前兩步抓起安婷那冰僵的手,要取回我的那串鑰匙。
但是任憑我用盡吃奶之力,就是扳不開她的手指。
安婷的老父哽咽地問我:「是你屋子的鑰匙?」
我點頭。
安婷的老媽淚眼婆娑:「她死都握著你屋子的鑰匙,分明一心一意要回到你身邊……」
和安婷之間的恩恩怨怨,尤其是從怎樣分手到她上門求助的經過,我都早已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的老爸老媽,當然,我建議安婷上吊的一節自是隱瞞沒講。安婷是獨生女,深得二老溺愛,在我們同居期間,我也曾多次陪她探望二老,而他們亦視我為女婿了,要不是後來安婷對我不忠,我的身份儼然是他們的半個兒子。只是現在,我和二老的關係多多少少有點兒尷尬。固然,安婷的死令我忐忑不安,但我自問也仁至義盡了,安排她老爸老媽來港領屍之餘,也答應協助二老料理安婷的後事。
原本照二老的意思,準備把安婷的屍體運返鄉下埋葬。
但一切儀式則免除,因為安婷乃未出嫁的女子,且又是上吊而死,又懷了身孕,老人家迷信,若沒有死者的弟妹子侄等幼輩哭靈守孝,一旦進行弔喪、超度儀式,便會帶來噩運。
然而另一方面,二老也深信不疑,沒有經過超度便落葬的懷孕婦女,死後一定陰魂不散,尤其像安婷生前脾氣那麼剛烈,死又死得那麼慘烈,往後她鬼魂回來邪祟鬧事更是無可避免的了。
那到底要如何辦理安婷的後事才為妥當?
二老你一言我一句的,淌著淚在一旁商量了老半天,最後,走到我跟前來,雙雙跪倒,只差沒給我磕響頭。
我嚇得一連迭聲地:「哎呀,伯父伯母,你們快別這樣,我擔當不起!」
安婷的老爸老淚縱橫:「是我女兒做錯了事,我代她向你認罪。」
我一歎:「都過去的事,算了吧。」
安婷的老媽哭得山崩堤決一般:「我知道你人好,你就好人做到底,你如果再幫我們這個忙,上天有眼,你會有好報的!」
我可真的是由衷之言:「能幫我一定幫的,畢竟我和安婷也曾經是一場……」
「夫妻」兩字,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嚥回肚裡,改口道:「……相識……噢不……朋友……」自己都覺得好生尷尬。
見我答應,二老遂顫巍巍地撐起身,一人拉住我一隻手,異口同聲道:「我們就知道你一定肯幫忙的!你真的是大好人!」
「到底還要我幫什麼?」二老忽然你推我讓起來。
「伯父伯母,有什麼事不妨直言,是不是錢方面有問題?抑或希望我陪你們送安婷的棺木回鄉一趟?」
「如果你同意的話,安婷的屍體也不會運回鄉下落葬了。」安婷老爸如是道。